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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仰天大笑出门去，垂头丧气转回来，我能比被抬回来的好多少？
方刚和李纯恩兄妹嗑着瓜子，欣赏春节晚会，间中交流对节目的看法。我目光茫然，表情木讷，对着电视机发怔。把我从机场接回到李完这两层小楼来的，是方刚和李纯恩。这两人和许家父子，边等我和许诺，边嘻嘻哈哈，聊的很是高兴。如果我跟许诺之间，也这般好气氛，倒算是欢天喜地过大年，可许诺跟我置气，她自个儿拖着行李，死活不再搭理我。
唯一令我安慰的部分，不过是她回到父母身边，起码安全健康不成问题，可其余没一件是能令我释然，放得下的。在看到过，她藏在速写本里，对我的心迹之后，我仍能无动于衷，好好坐在这儿，真是~~我觉得自己竟然可以缺德到这种地步~~
在处理感情问题上，我向来反应缓慢，后知后觉。我才领会到，许诺以为元旦那天晚上我摔她电话，应该为此难过气闷了一阵子吧？我仍记得，我试验室门口，跟她抢半天文件，她执意要走，我揪她衣袖要她回来，她转身笑对我，“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是说，许诺对我的称呼，从先生，到方教授，再回到先生，我有没有仔细为许诺考虑过，这其中，她经历过怎样的变化？她~~对我真好，什么都介意，却又什么都肯原谅。就在今天凌晨，她的火热与甜蜜，停留在我胸口。那样的撒娇，任性，对许诺来说，只会对着我的时候才有吧？就像我也只会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口无遮拦……我们明明是相爱的，可我为什么非得让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大她二十四岁，我过不了这个关；
我不相信我能带给她幸福，我也过不了这个坎儿；
我怕自己再次失望和受伤，我更过不了这个劫！
所以我只能苦着许诺，这不自私吗？
可我放任自己的话，就比较不自私吗？
噼里乒乓，刺刺拉拉，外面谁人在放爆竹，喜庆，热闹，火树银花不夜天，象元旦那个晚上。我仿佛又听到许诺暖暖的声音，“先生，过去的一年，对我来说，最有意义，最值得重视的，就是，我遇见你。”又恍如十多个钟头前，方寸之地，只有她和我，她的眉眼口鼻，就在我努努嘴，便可触到的地方……有种痛到底从我身体里哪个地方生长出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刻，我想许诺，非常，非常，非常想。
我听到有谁的声音在我耳边吵吵，我顾不上，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具化成现实里的影像，是刚儿，手在我眼前猛挥舞，“爸，你吗呢？魔障了？”
我忙振作精神，“没事，没事，这几天没休息好，睏了。”
李完，“爸，到客房歇会儿吧。”
我揉揉额角，“不了，回学校宿舍……”
“别，怎么也得一起吃完年三十儿的饺子，”李纯恩拦着我劝，“就先在李完这儿凑合一宿吧。”他笑着，茶杯碰碰我的，“咱俩可好，一起过个元旦，又一起过个春节。”
倒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我恍恍惚惚笑，陪李纯恩饮口茶。
李纯恩又道，“对了，方刚提议，说趁你在学校住宿舍，他又休个寒假的机会，给你把房子收拾收拾，你可是答应了哦。”
我如梦方醒，“我答应了？”
方刚挺冤，“爸，你那啥表情？整的跟我讹你似的。”
我忙解释，“不是，爸爸觉着没啥必要。”
李完，“爸，你替许诺考虑考虑，房子那么旧，多少年没好好整理过，厨房用起来特别不顺手，她以后到家里~~呃，我是说，作为朋友，到家里看望你，她一来觉着不方便，二来也会有其他什么想法吧？”
李纯恩帮腔，“对啊，女人都很小心眼的。”
我当然是觉得这件事，逻辑上很很很说不通，我住什么地方，拥有什么生活条件，跟许诺有关系吗？可是，感情上，我拒绝不了，我不舍得许诺再误会什么，那样的误会，太伤害她了。所以我该~~
“爸，你不吭声我当你默认了哦。”
所以我对方刚，“房子太老旧，收拾收拾也好。爸领情，是因为你照顾爸爸的心意，这跟许队长没啥关系。至于怎么收拾，你看着办吧。对了，装修的钱爸找时间打去你账上。”嘘口气，我决定，“我还是去客房歇会儿。”从沙发上起来。
方刚和李完伺候残废太爷般，左右开弓，齐齐扶我，但我无须感激，小两口合力投雷似的，“爸，初八办酒，刚跟你说请许队长来，您也答应了哈。”
我不能不敏感，这俩孩子真没讹我？目光狐疑。
可他俩照例无辜，“爸，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您有瞬间失忆的迹象吗？要不，约罗医生做个检查……”
我还是没吃着年三十儿的饺子，逼不得已，我给自己嘴里塞片安眠药，必须逃避一下，不然，我不知该如何安排自己那因许诺而生的，充斥在胸口，无法宣泄的情绪。
年初一，我得参加团拜会，应领导要求，我们单位和学校两边，都得去走个过场。晚饭我打算回校陪在校的学生一起，而初二，我将回归试验室，得把之前荒废的时间抢回来，没空应付其他了。
把年初一大早的饺子端上桌，方刚和李家兄妹都说，“那只能趁现在和你开个家庭会议啰。”
我不明，“开会？”
方刚，“爸，我初八办酒，就算所有你都不管，大哥当主婚人，可婚礼晚宴你得参加，给我们来段婚礼贺词什么的吧？”
李完，“爸，你穿西装还是中山装？礼服我帮你预备出来。”
李纯恩半开玩笑，“我是觉着你首先得知道，晚宴的地点在哪里。”
我皱起眉头，天，嘴里什么味儿？吐出那口饺子，韭黄虾仁猪肉的饺子里居然包了块糖。
大家鼓掌，李完特别开心，向来白皙娇嫩的皮肤都胀红了，“爸，这预示着你今年一定会生活的幸福甜蜜。”
唔，年三十儿包进糖果，硬币或者豆腐，寓意美好的饺子，自余素离开后，我可是有二十多年没碰过这玩意儿了，一时间有不惯，有惊喜，同时，看着方刚这孩子开怀灿烂的笑脸，我确定，我的“放下”是值得和正确的。
而李完和李纯恩兄妹两个，则再给我碟里夹更多的水饺，劝我，“多吃点儿，昨晚你就没吃多少。”
我能感应到，我生活的甜蜜幸福，他们由衷地开心，可这何尝不是我此刻的心愿？也把水饺夹给李纯恩，“一起吃。”又想起件事儿，把准备好给原原的压岁红包取出来，“刚儿，等会儿你去看原原是不？把这个给爸带去。”
“行，”方刚收下，“你呀，心里就只惦着孙子一个。”
“当爷爷的不都这样吗？”
李完插话，“爸，你昨晚睡的早，许益和许伯伯，温阿姨来电话给你拜年呢。”
“有没有替爸拜年？”
“当然啰，还特别帮你问许诺好。”
我看着李完的表情里有所期待，虽然知道许诺回去温竹筠那里，一定会得到最妥善的照顾与保护，可我还是很想知道，她烧退了没有？可李完和方刚都没空理我，他俩注意力全在李纯恩那儿
就这么点功夫，李纯恩几个饺子下肚，吃着个带钱的，还连着个包糖的。
方刚各种羡慕嫉妒恨，“哥，您今年是打算财色兼收吗？”他把整碟水饺划拉到自己跟前，表现出撑死也得来个财色兼收的气势
李完同样很有这种渴望，与方刚一起抢水饺，，“你昨晚不是吃着了吗？我都没有。”
李纯恩谢我，“老方，这几只饺子都是你夹给我的。看起来兄弟我今年想有点好运，只能指望你了。”
嗨，瞧瞧这点出息，我淡定，“就一乐子，你还当真啊。”
再次把自己关进试验室的感觉~~是的，我适合这个地方~~是的，我又趟进这条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我唯一疑惑的部分在于，我为不爱我的女人这样做犹可解释，但对爱我的女人，为何我仍要这样做？没法细想。
倒是还没忘记找时间去趟银行，把一笔不小数目的钱汇去方刚的账户，又结婚又收拾房子，我这当爸的不出力总得出粮。后来方刚电话给我，我没空接，学生转告，老师您家公子爷投诉您六亲不认，我笑笑就算了。
李纯恩不得不约可以见面试礼服的时间。初七晚上我总算倒出点空，他带着造型师和一箱子衣物鞋子，在试验室楼下等我。我带他们去宿舍，跟李纯恩说，“让你助理走一趟就得，这点事儿哪值当你亲力亲为？”
李纯恩笑意温暖，“哦，不，你不懂，我是多么乐意帮方刚完成一个美满的婚礼，并且能在这点小事上照顾到你。”他对着我不是太理解的表情，解惑，“别怪我，我是为了余素，她若还活着，一定想看到方刚有热闹圆满的婚礼，并且，她也一定愿意在这点你并不擅长的小事上，尽力照顾你。”
我笑着承认，“是的，她一定会。”在造型师的帮助下，我换身三件套西装，对穿衣打扮这件事我真的没什么兴趣，觉着就可以了。
李纯恩比我有兴趣，他简直乐在其中，并且非常慈悲，不吝赞美我西装革履加身，当得起风度翩翩这个词汇，还鼓励我站直溜点什么的，可我直想打瞌睡。而造型师，我猜对他们来说，帮客人配衣饰大概就像我们做试验，只要衣架子不喊累，他们可以一直动手动脚的“玩”下去。终于，造型师和李纯恩一致认可的，竟还是~~一套中山装，黑色，纯毛质地。既然还是中山装，我衣柜里有好几套，干吗非要我试半个多钟头？完全理解不能。最末了，李纯恩留下相搭配的鞋袜，衬衫，甚至手帕，一打，订制，上面绣着我英文名字的缩写~~我好想给他个白眼。
初八，儿子媳妇儿的结婚庆典。李完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在教堂行礼。我寻思参加完早上的观礼，就可以回试验室，没人答应，要我必须留到出席晚上的晚宴，还问我发表祝辞的底稿打好没？李完直接，“爸今天穿这么帅，必须出来说两句。”嗯，穿着考究，就得拉出去遛遛？女人的逻辑是不能深究的。
太多人的场合总是令我不适，鼻塞胃痛。尤其，我看到许诺。她来晚了，从大厅正门进来，长发盘成很漂亮很漂亮的发髻，扣着别致通透的翡翠发饰，披了件黑羊绒长大衣，正红色大围巾随意绕在肩头。谢天谢地她嘴角的大疱已痊愈，气色不错，因消瘦而略凹的双颊总算丰润回来一些，我安下心，继而，胸口发紧，我，又见到她了。好像每次能见到她，都象是我的节日，而我，对过节这种事，不是不喜欢，就~~就这样，儿子的婚礼致辞，我跑神，略垂首，不能再看门口处晚来的客人，莫名沉默。公开场合，我或者会因为过于专注而出糗，却很少这样失态，忘词了，接下去是什么来着？我脑子里有阵空白。
但宾客们鼓掌，大概是不明白我为何卡壳，给个鼓励的意思吧，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我有时会反思历史，古往今来，人类的历史，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不是用进步来诠释，而是重复。朝代更迭，所有的争执与冲突，究其根底，都那么的相似，雷同，就像我们的生活，不过是一日一日的重复。想要获得幸福平安的可能，无非我们如何过好今天，但也很艰难，总会有事情发生，让我们觉得，我们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这个今天。所以我祝福我们今天的主角，我的两个孩子，能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练习，学会怎样处理好每一个今天，这样，你才会收获每一个快乐的昨天，和相信充满希望的明天。让我这个不怎么合格的父亲，最为欣慰的，在于你们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