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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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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庆祝国家独立的周年纪念。

霍·阿·布恩蒂亚拿着复写的命令来找镇长,正碰见他在小办公室的吊床上睡
午觉。“这张纸儿是你写的吗?”霍·阿·布恩蒂亚问。阿·摩斯柯特是个上了岁
数的人,面色红润,显得胆怯,作了肯定的问答。“凭什么权力?”霍·阿·布恩
蒂亚又问。

阿·摩斯柯特从办公桌抽屉内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看。“兹派该员前往上述
市镇执行镇长职务。”霍·阿·布恩蒂亚对这委任状看都不看一眼。

“在这个市镇上,我们不  靠纸儿发号施令,”他平静地回答。“请你永远记
住:我们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我们这儿的事用不着别人来管。”

阿·摩斯柯特先生保持镇定,霍·阿·布恩蒂亚仍然没有提高声音,向他详细
他讲了讲:他们如何建村,如何划分土地、开辟道路,做了应做的一切,从来没有
麻烦过任何政府。谁也没有来麻烦过他们。“我们是爱好和平的人,我们这儿甚至
还没死过人咧。”霍·阿·布恩蒂亚说。“你能看出,马孔多至今没有墓地。”他
没有抱怨政府,恰恰相反,他高兴没有人来妨碍他们安宁地发展,希望今后也是如
此,因为他们建立马孔多村,不是为了让别人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办的。阿,摩斯
柯特先生穿上象裤子一样白的祖布短上衣,一分钟也没忘记文雅的举止。

“所以,如果你想留在这个镇上做一个普通的居民,我们完全欢迎。”霍·阿
·布恩蒂亚最后说。“可是,如果你来制造混乱,强迫大伙儿把房子刷成蓝色,那
你就拿起自己的行李,回到你来的地方去,我的房子将会白得象一只鸽子。”
 
阿·摩斯柯特先生脸色发白。他倒退一步,咬紧牙关,有点激动他说:

“我得警告你,我有武器。”

霍·阿·布恩蒂亚甚至没有发觉,他的双手刹那问又有了年轻人的力气,从前
他靠这种力气曾把牲口按倒在地,他一把揪住阿·摩斯柯特的衣领,把他举到自己
眼前。

“我这么做,”他说,“因为我认为我已到了余年,与其拖一个死人,不如花
几分钟拖一个活人。”

就这样,他把悬在衣领上的阿·摩斯柯特先生沿着街道中间拎了过去,在马孔
多到沼泽地的路上他才让他双脚着地。过了一个星期,阿·摩斯柯特又来了,带着
六名褴褛、赤足、持枪的士兵,还有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他的妻子和七个女儿。随
后又来了两辆牛车,载着家具、箱子他和其他家庭用具。镇长暂时把一家人安顿在
雅各旅店里,随后找到了房子,才在门外安了两名卫兵,开始办公,马孔多的老居
民决定撵走这些不速之客,就带着自己年岁较大的几子去找霍·阿·布恩蒂亚,希
望他担任指挥。可是霍·阿·布恩蒂亚反对他们的打算,因为据他解释,阿·摩斯
柯特先生既然跟妻子和女儿一起回来了,在他的一家人面前侮辱他,就不是男子汉
大丈夫了。事情应当和平解决。 
  
奥雷连诺自愿陪伴父亲。这时,他已长了尖端翘起的黑胡髭,嗓音洪亮,这种
嗓音在战争中是会使他大显威风的。他们没带武器,也没理睬卫兵,径直跨进了镇
长办公室,阿·摩斯柯特先生毫不慌乱。他把他们介绍给他的两个女儿;她们是偶
然来到办公室的:一个是十六岁的安芭萝,象她母亲一样满头乌发,一个是刚满九
岁的雷麦黛丝,这小姑娘挺可爱,皮肤细嫩,两眼发绿。姐妹俩都挺文雅,很讲礼
貌。布恩蒂亚父子两人刚刚进来,她俩还没听到介绍,就给客人端来椅子。可是他
们不愿坐下。

“好啦,朋友,”霍·阿·布恩蒂亚说,“我们让你住在这儿,但这并不是因
为门外站着几个带枪的强盗,而是由于尊敬你的夫人和女儿。”

阿·摩斯柯特张口结舌,可是霍·阿·布恩蒂亚没有让他反驳。

“但是我们必须向你提出两个条件,”他补充说。“第一:每个人想把自己的
房子刷成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第二:大兵们立即离开马孔多,镇上的秩序由我
们负责。”

镇长起誓似的举起手来。

“这是真话?”

“敌人的话,”霍·阿·布恩蒂亚说。接着又苦楚地添了一句:“因为我得告
诉你一点:你和我还是敌人。”

就在这一天下午,士兵们离开了市镇。过了几天,霍·阿·布恩蒂亚为镇长一
家人找到了一座房子。除了奥雷连诺。大家都平静下来。镇长的小女儿雷麦黛丝,
就年龄来说,也适于做奥雷连诺的女儿,可是她的形象却留在他的心里,使他经常
感到痛苦。这是肉体上的感觉,几乎妨碍他走路,仿佛一块石子掉进了他的鞋里。





第四章

白得象鸽子的新宅落成之后,举行了一次庆祝舞会。扩建房屋的事是乌苏娜那
天下午想到的,因为她发现雷贝卡和阿玛兰塔都已成了大姑娘。其实,大兴土木的
主要原因就是希望有个合适的地方便于姑娘们接待客人。为了出色地实现自己的愿
望,乌苏娜活象个做苦工的女人,在修建过程中一直艰苦地劳动,甚至在房屋竣工
之前,她就靠出售糖果和面包赚了那么多伪钱,以便能够定购许多稀罕和贵重的东
西,用作房屋的装饰和设备,其中有一件将会引起全镇惊讶和青年们狂欢的奇异发
明一自动钢琴。钢琴是拆放在几口箱子里运到的,一块儿运采的有维也纳家具、波
希米亚水晶玻璃器皿、西印度公司餐具、荷兰桌布,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灯具、烛
台、花瓶、窗帷和地毯。供应这些货色的商号自费派来了一名意大利技师皮埃特罗
·克列斯比,由他负责装配和调准钢琴,指导买主如何使用,并且教他们随着六卷
录音带上的流行歌曲跳舞。

皮埃特罗·克列斯比是个头发淡黄的年轻小伙子,马孔多还不曾见过这样漂亮
、端庄的男人。他那么注重外表,即使在闷热的天气下工作,也不脱掉锦缎坎肩和
黑色厚呢上装。他在客厅里关了几个星期,经常大汗淋淋,全神倾注地埋头工作,
就象奥雷连诺干活那样。在房主人面前,他却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有一天早晨
,皮埃特罗·克列斯比没有打开客厅的门,也没叫任何人来观看奇迹,就把第一卷
录音带插入钢琴,讨厌槌子敲击声和经久不息的噪音都突然停止了,在静谧中奇异
地响起了和谐和纯正的乐曲。大家跑进客厅。霍·阿·布恩蒂亚惊得发呆,但他觉
得奇异的不是美妙的旋律,而是琴键的自动起落。他甚至在房间里安好了梅尔加德
斯的照相机,打算把看不见的钢琴手拍摄下来。这天早晨,意大利人跟全家一起进
餐。这个天使般的人,双手白皙,没戴戒指,异常老练地使用着刀叉,照顾用膳的
雷贝卡和阿玛兰塔一见就有点惊异。在客厅隔壁的大厅里,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开
始教她们跳舞。他并不跟姑娘们接触,只用节拍器打着拍子,向她们表演各种舞步
;乌苏娜却在旁边彬彬有礼地监视;女儿们学习跳舞的时候,她一分钟也没离开房
间。在这些日子里,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穿上了舞鞋和紧绷绷的特殊裤子。

“你不必那么担心,”霍·阿·布恩蒂亚对妻子说,”因为这人象个娘儿们。
”可是,在舞蹈训练结束、意大利人离开马孔多之后,乌苏娜才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接着开始了庆祝的准备工作。乌苏娜拟了一份很有限的客人名单,其中仅仅包括
马孔多建村者的家庭成员,皮拉·苔列娜一家人却不在内,因为这时她又跟不知什
么男人生了两个儿子。实际上,客人是按门第挑选的,虽然也是由友情决定的:因
为被邀请的人都是远征和马孔多建村之前霍·阿·布恩蒂亚家的老朋友和他们的后
代;而这些后代从小就是奥雷连诺和阿卡蒂奥的密友,或者是跟雷贝卡和阿玛兰塔
一块儿绣花的姑娘。阿·摩斯柯特先生是个温和的镇长,他的权力纯粹是有名无实
的,他干的事情就是靠自己的一点儿钱养着两名用木棒武装起来的警察。为了弥补
家庭开销,他的女儿们开设了一家缝纫店,同时制作假花和番石榴糖果,甚至根据
特殊要求代写情书。尽管这些姑娘朴实、勤劳,是镇上最漂亮的,新式舞比谁都跳
得得好,可是她们却没列入舞会客人的名单。

乌苏娜、阿玛兰塔和雷贝卡拆出裹着的家具,把银器洗刷干净,而且为了在泥
瓦匠砌成的光秃秃的墙壁上增加生气,到处挂起了蔷薇船上的少女图;这时,霍·
阿·布恩蒂亚却不再继续追踪上帝的影象,相信上帝是不存在的,而且拆开了自动
钢琴,打算识破它那不可思议的秘密。在庆祝舞会之前的两天,他埋在不知哪儿弄
来的一大堆螺钉和小槌子里,在乱七八糟的弦线中间瞎忙一气,这些弦线呀,刚从
一端把它们伸直,它们立刻又从另一端卷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把乐器重新装配好。
霍·阿·布恩蒂亚家里还从来不曾这么忙乱过,但是新的煤油灯正好在规定的日子
和规定的时刻亮了。房子还有焦油味和灰浆味,就开了门。马孔多老居民的子孙参
观了摆着欧洲碳和秋海棠的长廊,观看了暂时还寂静无声的一间间卧室,欣赏了充
满玫瑰芳香的花园,然后簇拥在客厅里用白罩单遮住的一个神奇宝贝周围。自动钢
琴在沼泽地带的其他城镇是相当普及的,那些已经见过这种乐器的人就觉得有点扫
兴,然而最失望的是乌苏娜:她把第一卷录音带放进钢琴,想让雷贝卡和阿玛兰塔
婆娑起舞,钢琴却不动了。梅尔加德斯几乎已经双目失明,衰老已极,却想用往日
那种神奇的本事把钢琴修好。最后,霍·阿·布恩蒂亚完全偶然地移动了一下卡住
的零件,钢琴就发出了乐曲声,开头是咔嗒咔嗒的声音,然后却涌出混乱不堪的曲
调。在随便绷紧、胡乱调好的琴弦上,一个个小槌子不住地瞎敲。可是,翻山越岭
寻找过海洋的二十一个勇士顽固的后代,没去理睬杂乱无章的乐曲。舞会一直继续
到了黎明。

为了修理自动钢琴,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回到了马孔多。雷贝卡和阿玛兰塔协
助他拾掇琴弦;听到完全走了调的华尔兹舞曲,她们就跟他一块儿嬉笑。意大利人
显得那么和蔼、尊严,乌苏娜这一次放弃了监视。在他离开之前,用修好的钢琴举
行了一次欢送舞会,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和雷贝卡搭配,表演了现代舞的高超艺术
。阿卡蒂奥和阿玛兰塔在优雅和灵巧上可跟他们媲美。然而舞蹈的示范表演不得不
中止,因为和其他好奇者一块儿站在门口的皮拉·苔列娜,跟一个女人揪打了起来
,那女人竟敢说年轻的阿卡蒂奥长着娘儿们的屁股。已经午夜。皮埃特罗·克列斯
比发表了一次动人的告别演说,答应很快回来。雷贝卡把他送到门边;房门关上、
灯盏熄灭之后,她回到自己的卧室,流山了热泪。这种无可安慰的痛哭延续了几天
,谁都不知原因何在,甚至阿玛兰塔也不明究竟。对于雷贝卡的秘密,家里人并不
感到奇怪。雷贝卡表面温和,容易接近,但她性情孤僻,心思叫人捉摸不透。她已
经是个漂亮、强健、修长的姑娘,可是照旧喜欢坐在她带来的摇椅里,这个摇椅已
经修了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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