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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坟上的风筝-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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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慢点,看他要没有叫住我的意思,你就叫住我啊。那一只奥特曼鞋是点点的,另一只半埋在地上的黄土里。


地板上堆满黄土。房间里堆满黄土,摇曳的荒草几乎遮挡住了墙上挂的镜框。不,没有地板,没有房间,整栋楼只是一堵开着门窗的高墙,镶在荒塬的崖壁上。


我伸着手臂去捡点点的鞋,却被老头紧紧抓着,他还在摇着我,喊着,我够不到!我大喊一声使劲一挣,清醒了过来。


我正躺在家里地板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丽红正抱住我摇晃着,见我直勾勾瞪着的眼珠开始转动,她松了口气往后一坐,疲惫地抬手擦擦汗问:“你怎么啦?我走这么一会发生什么了?”


我无力地说:“我也不知怎么了,就这么睁着眼魇住了。”


她摸摸我的额头,又焦急地上下看了看我周身,突然怔住了,一把抓起我的手:我手里正紧紧攥着一只凉鞋。她抢过鞋翻来覆去看看,问我:“这是点点的鞋!你带回来的?”


我摇摇头,挣扎着往起站:“咱们快走。点点还在那条沟里!”


丽红盯着我,然后几步冲到电话旁,开始打电话。


她歪着头把话筒夹在耳下,手忙脚乱地翻着电话本,寻找那些原先存在手机里的号码。她是侧身对着我的。


在她背上有半个手印,是红色的。


我一手扶着茶几,一手指着她后背,叫了出来。


她闻声一颤,看看我又扭头提起衣服一看,脸抬起时已变得煞白。她轻声说:“刚才上楼时,就感觉象是谁在后面拍了我一下,回头却黑洞洞地看不清楚,刚问了一声,就听见你在楼上不停地喊,就急忙跑上来了。”


她停住不说了,我俩呆呆地看着对方,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话筒发出的嘟嘟声。


啪!她突然扔了话筒冲向门口,门还大开着。


刚跑到门口,却骤然停住了,僵在原地。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小薛。他的眼镜不见了,有点不象了。他眯着有些凸出的眼睛,紧皱眉头,缓缓迈进了门。


我看了看他全身,干干净净的,还穿着件厚外套,应该是刚下夜班回来。傍晚那会在门口见了他就再没见过,可能是被撞见擅入我家,不好意思地匆匆走了。


他左手紧紧捂着半边脸,右手茫然地举在半空,表情严肃,一直盯着地板上的某一点。


丽红看看他,又看看门外黑暗的楼道,抬脚准备去关门。我一直扶着茶几躬身站着,这时站直了身子。


小薛紧捂着脸的手松开了,左侧面颊上,一大片脸皮垂了下来,吊在腮上。他仍举着胳膊,不相信似的看着手掌,然后歪着头转着眼珠,似乎想看看脸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又猛地用手把那肉皮按在脸上,紧紧地按着。可那皮皱着没有对好,从那被紧压得发白失血的茬口,开始冒出细小的血珠。


他的手开始抖了,整个身体开始抖了,他乞求似的看着我和丽红,嘴哆梭着张大,象是要哭了。


血开始流淌下来。



第五十三章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如在恶梦中般不能动弹。


丽红倒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小薛仍一只手紧捂着脸,另一只手盲目地在空中摸索着。


象杀鸡,脖子上的刀口已不再冒出血沫,刚才它还大张着嘴打嗝似的倒气,圆眼珠还惊慌地瞪着你,骄傲的红冠子还哆嗦着,现在那眼睛虽还圆睁,却已没有光泽,象被瞬间蒙上了一层膜,隔开了这个世界。可它的爪子却突然抽搐了一下,盲目地在空中抓着,蜷缩在了一起。


我仍呆呆看着,看着血把他的半边衣服迅速浸透。一切忽然如慢动作般,缓慢而无声。看着,看着,我的眼睛还能看见,却只是把图象机械地映在空空脑壁上,看:那儿有个人,他在流血,他在哭。


他在哭。他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想摸摸伤口,却没敢挨到,只是举在脸边,抖抖索索地哭了。


丽红一扭头冲向门口,她要去关门。


小薛迷蒙的泪眼突然瞪大了,直直望着前面。他的嘴扭曲着张大,双手伸向身前,又哆嗦着停住了。


墙上的一面镜子里,映出他血淋淋的半边脸,露着白森森的颧骨。


他吼了一声,半边脸吊在腮边,双臂挥舞着,狂乱地在屋子里冲来撞去。


随着一声惊叫,丽红把门就要关上时,却被从外面推住了。


丽红迅速弯腰用肩膀顶住门,她咬着牙喊我,因为憋住气使劲,声音低低的:“快!”


我只看见门边抓着一只红色的手。


小薛突然停住了,然后扑向条柜去拉抽屉,嘴里含糊地喊着:“快,止血!快些!”


门被一点点推开了。丽红在地板上往后滑着,她跪下来抵住门,一只脚蹬在门后的鞋柜上。她的头低着,头发披散下来,看不见脸,只听见又一声轻喊:“快!”


我呆呆地看着,听着门板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听着小薛把抽屉拉出来,又咚的一声摔到地上:“没有!没有呀!”他绝望的脸突然挡在了我脸前,一把揪住我领口摇晃着:“在哪?我把白药放在哪了呀?”


我还没张嘴,他又推开我往卧室里冲去,却被茶几拌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他的身影一闪开,我看见了在已经半开的门口,站着陈逸辰。他半个身子已挤进门里,正歪着脖子把头伸到门边,向下看着丽红。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血已经干结,嘴角象在微微笑着。


丽红仍低着头,绝望地顶着门。


我仍呆呆看着。好象已没有了身体,自己只是嵌在墙上的一双眼睛,好象四肢已被分别藏在了遥远的地方,我只知道所藏的方向。而这一双眼睛,在这嗡嗡响着的灯下,也已疲倦地只想闭上,这两只眼球,在这缓缓变化的画面前,也已干涩地难以转动。闭上吧!忽断忽续的意识中,一个声音在低低地重复着:不要去看,这些就不会是真的。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一切都只是梦。


头发突然被谁抓住了,一双手把我的头在墙上撞着:“我找不见!把我的眼镜给我!”小薛扭曲的脸直逼到我的脸前,两只凸出的眼珠已变的通红。


疼是真的。象一根插进头颅的钢丝,象无数根钢丝在脑浆里搅动着!我抓住那撕扯我头发的手,突然喊出声来了:“滚开!”


那双手松开了。他倒退了两步瞪着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四周,他的嘴仍张着,抖着,带着哭音喊着:“不是!这不是我家!”一边喊着一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啪!门突然大开撞在了鞋柜上,陈逸辰被闪得一趔趄。丽红滚到一边,玄关边的鱼缸架被撞倒了,方形鱼缸被摔得粉碎。她随手抄起一大片碎玻璃朝他扔过去,他毫不躲闪,任玻璃砸在脸上,又落到地上碎裂了。他朝前迈了一步,与冲过来的小薛迎面撞在一起。


他往后一倒靠在门边的墙上,抬手一把抓住小薛的手腕。小薛正胡乱地挥着胳膊想推开他:“让开!别挡着我!”


啪的一声轻响,小薛的手腕被折到了后面。整个胳膊立刻无力地垂下来,身子也疼得蜷缩起来,倒在了他腿边,脸蹭在地上,嘴大张着,却喊不出声,只有“啊啊”的倒气声,那声音轻轻的,颤颤的。


丽红爬起来扑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跑进旁边的卧室,嘭的关上了门。


这是点点的房间。白墙上到处是她拿蜡笔乱画的道道,床头贴着她在幼儿园得的几朵小红花,旁边是她用红笔给自己画的许多小红花。


我眼前一阵模糊,狠狠咬着嘴唇,嘴里泛起一股腥味。


丽红正费力地挪着单人床,想用来顶门,她嘶哑着嗓子喊我:“快抬呀!快呀!”


咔嗒一声,把手转动,门开了。小薛一手扶门,一手直直伸着,象要抓住什么似的,那手腕却古怪地朝一边弯着。


他看着我俩,血肉模糊的颊边,吊着的那片肉皮有些皱缩,抽搐着。


他的嘴张了一下,喉咙里响了一声,喉结上下滑动,象是要咽下口水。


那歪着的嘴又张了一下,发出轻微的象是撕纸的声音,他的喉结左右摆动着,紧贴着喉结,又鼓起一个尖点,然后玻璃的尖角刺出了皮肤。



第五十四章
那尖角转动了一下,小薛的脸跟着歪斜,嘴咧开了,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仍哀求似的看着我俩,贴着门跪下来,身躯看着象比平时瘦小了许多。


那尖角又转动了一下,他的脸跟着朝另一边慢慢歪去,嘴里开始变黑,那是渐渐溢满的血。


那尖角又转动了一下,啪的一声断在了脖子里。血沿着尖角滴下,慢慢汇成了一条线。血,这封存在体内的红柒,不够刷一面墙,却能污染一个人的一生。血,这禁锢在体内的异形,在空气里只凝成颤颤的一滴,在体内却连成丝缕的人形。


不要弄破身体。它会喷涌着逃出,你会渐渐失去血色,象一个干瘪下去的袋子倒在路边。


一个灰白色的袋子,这是骨头的颜色,除去皮肤这层包装纸,肉只是半透明的油脂。这深埋体内的灰白,是眼白的颜色,是虚空的颜色,是世界的底色。


眼球上有一点小小的黑色,所以人自以为看见了黑夜。黑,主要是用来概括那些繁乱难计的事物,比如头发,比如夜空,比如将来和以往。


你又能看见什么?


夕阳是每天发生的谋杀现场,有人看着那染红的天会说:哦,看那霞光!可是这一天永远消失了,无数个这一天的“我”从世间消失了,彻底斩断。陆地是每天演出的露天剧场,无数包裹好的白骨在大地上咯吱吱地挤来挤去,这个说:喂,你得补钙了。那个说:我正忙着装修。熙熙攘攘。同样的元素塑成千百样人,要与给都是为了自己。无数的家庭都起于一个理由:面对家人,背对寂寞。死只是页面刷新,生只是独自表演,表演给海水,季风,表演给没有姓名的鱼。


人又能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有四僧结伴西行,师徒四人其实是一体的:懒惰,勤勉,机警,虔诚,都揉在人的性格里。时至今日,这朝圣的路仍铺在人的心底,虽然有文明华丽的外衣,虽然有社会恢弘的建构,可人是孤独的。昔年的血雨腥风,今日的淫天欲海,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心魔丛生。当你欲念渐炽,当你恶意横生,在你心里有没有一个唐僧,慢悠悠地开口:


悟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陈逸辰扔掉手里的碎玻璃,在小薛头发上擦擦手上的血,他的手也破了,刚才猛地扎进小薛脖子时,玻璃的另一头也深深扎进了他的掌心。他喜欢这痛彻骨髓的疼,更喜欢看一个人疼得缩在一起,全身的神经象提线木偶的线,被一把拽紧了。这一刻象雕塑,把流光溢彩的一瞬禁锢在石头里,象舞蹈,把撕心裂肺的感情凝固在舞姿里。身体只是道具,不是别的。他喜欢痛苦,更喜欢看一个人在痛苦中死去,这是最深的痛苦,这是最醇的酒。当猎物在他面前恐惧地发抖,他也会激动地发抖,当小薛大张着嘴倒气时,他突然想抱住小薛,亲亲那哆嗦着蜷在嘴里的舌头,哦,那片粉红色的舌头,寄居在人嘴里的没有头的蛇。他会品尝着,感受着人死前的每一刻,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直到变成一具僵冷的尸体。然后他会撕开尸体,在每一个器官,每一寸皱折里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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