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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红生 by 水合-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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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吃苦受累担惊受怕,得不偿失,是不是就该放下?红生却吐不出心中的答案——他只知道,自己想一如既往地任性。
  所以不论结局怎样,至死不悔。
  这想法使红生心尖一阵阵发颤,双唇却抿得死紧。
  伽蓝咀嚼着红生的话,却只能无可奈何地蹙眉:“绯郎……求你别灰心,将来,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吃苦受累。”
  “如今我不怕吃苦受累,只嫌闹心,”红生忽然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靠着榻沿坐下,“如果能有将来,再说罢……”
  明明是相濡以沫的两条鱼,明明没有存养大蛤的江湖,怎么还能吞吐出一座海市蜃楼呢?
  这狡猾的羯狗。
  “绯郎,如今邺城四面受敌,李闵在邺城必然按捺不住,只要坚持下去,待到大军出宫之日,我们一定能找到机会……”伽蓝越说越忐忑,想令红生或者自己信服,却总也无力。
  红生不置可否,只偏头望着窗外一片朦胧的荧蓝,轻声道:“天快亮了吧?”
  “嗯。”伽蓝模糊地应了一声,在夜色里静静看了红生许久。
  黎明时分,寂静的东宫倏然被干戈嘈杂声包围。伽蓝在榻上猛然坐直,细听了两声便翻身下榻;他边穿裘衣边往外走,在越过惊慌失措的宦官时,留意到内室稳稳低垂的帘帏,强自咬牙定下心神。
  寒着脸匆忙踏入前殿,高大的殿门已被粗暴地撞开,三四名士兵最先闯入大殿,一看见伽蓝便冲上前执着他一路拽出东宫。突发的骤变使伽蓝脑中一时空白,待听到一声伽蓝湮灭在阖紧的殿门后,才终于在咔咔地落锁声中清醒过来。
  “李司空?!”伽蓝定睛认出军前为首之人,顿时一惊,疾言道,“我要见武德王!”
  李农皱着眉一扬手,不待伽蓝挣扎,一旁士兵雪亮的腰刀已照着他腹部扎了下去。这场变故来得太快,伽蓝眼一瞪便闷头栽倒在地,整个人蜷在血泊中抽搐,像一团白地明光锦卷出的诡异花朵;封罢殿门的士兵拔下庭燎一路引燃木质的殿门窗棂,干净利落。
  李农满意地踱出半步,扬声对手下吩咐:“割。”
  昏死的伽蓝便被人揪起发髻,杀鸡一样挺出脖子,任寒光闪烁的刀刃切上颈项。当长刀铰住皮肉开始划动,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射穿执刀士兵的喉咙。鲜血四溅开,百步穿杨的绝技令李农大惊失色,他慌忙转头望向箭矢来源,正看见李闵骑在远处太武殿二层楼阁的栏杆上。
  “见鬼,谁走漏得风声,”李农咕哝着低咒,厉声对左右下令,“再割!”
  依旧是一箭穿喉,下一刻李闵的人马已将他们团团包围。
  熊熊烈火在干冷的天气里迅速吞噬了太子东宫。殿中觉察不对的宫人拼命拍门,却很快被窜高的火焰逼退。随着四处奔逃求生,众人凄厉的嚎哭分散在各个角落,滚滚浓烟中红生还在扒着门缝呼唤伽蓝,却被内侍郝稚拽住。
  “郎君快走!”郝稚掩住口鼻拖红生离开,石翡惶惶拽住他衣角,两只眼睛被浓烟刺得泪滚滚。
  红生顾不得头发被燎焦,拍着门失神地嗫嚅:“他还在外面……”
  “郎君,太子好歹在外面,我们再迟就要被烧死了!”郝稚不由分说地拽起他往后殿跑,红生渐渐回过神,也尽量蹒跚着跟上。
  东宫已被完全封死,乞活军拿住太子后便聚在前殿,因此后殿倒无人把守。趁着火势尚未殃及,郝稚将殿中铜鹤香炉倒空,抡起香炉当铜锤使唤,豁出命似的狠砸窗棂。
  雕作卷云的窗棂吱呀断裂,晶亮的云母薄片碎了一地,白绢窗被捣开一个井口大的缺,浓烟立刻往外窜了出去。郝稚气喘吁吁地扔掉香炉,将石翡高高抱起送出缺口,跟着整个人猛地一蹬,猴在窗棂上翻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红生一人,高大的殿门下半部分是整块的木板,加上高高的门槛,他只能勉强将手肘递出去,却够不到缺口上方的窗棂;受伤的腿又无法发力,红生一时懵住,不知该怎样才能逃出去。
  他茫然回头,灼热的气浪已扑面而来,滚滚浓烟里找不到可供架脚的器物。他只好攘袖掩住口鼻,咳喘着找到一口安置在殿柱下的铜鉴,捧了些水浇在身上,然后试图将侧旁一只巨大的铜缶推到门边。沉重的铜缶放在地上滚动却总是打弯,红生行动不便,在着火的斗拱开始掉落时不得不放弃。他在浓烟中被大火逼到殿门边,四周尽是烈火蚕食木头的窸窣喀嚓声,几近绝望时却分明听见殿外石翡在叫喊:
  “爹爹——爹爹——”
  嘹亮的童音这样近,他们竟未曾跑远。
  红生忍不住紧闭双眼,在窒息中摸到窗棂上的缺口,探出手去……
  “玉奴,他不是你爹爹……”
  郝内侍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石翡竭力的叫喊却始终不曾远离:“爹爹——爹爹……”
  红生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呛了一口浓烟,虚软的手忽然碰触到一个人——郝稚从红生头顶上方的窗棂跳下来,蹲在他身后抱住他的双膝,将他往上一送。一瞬间红生的肩越过窗棂,断裂的木头抵在他胸口,闷闷地疼。身后有人不断叫着郎君,前方有人不断哭着唤他爹爹,强烈的求生意识使他开始挣动,像破茧的蛾一般钻出窗棂缺口,头冲下囫囵个栽在地上。
  好半天新鲜的空气才能顺着呼吸流进肺里,红生趴在地上猛烈地咳,痉挛的五脏六腑疼得揪成一团。
  “郎君,玉奴交给你了!”
  绝望的嘱托这时才飘进逐渐清醒的意识,红生睁开朦胧的泪眼,抬起头却只能看见火苗伴随浓烟窜出窗棂。疯狂的惨叫声就在一门之隔,随着肢体的挣扎撞得沉重宫门怦怦作响,伴着一股股的热浪一起灼烧他的头脸,烘干他的眼泪。红生喘着气往外挪,为了躲避可怕的热气,无力地顺着纹石殿阶翻滚进殿前御沟,烫伤的皮肤泡进冰凉的雪水,才稍稍减轻了刺痛。
  石翡一直跟在红生身边,此刻蹲在御沟旁望着他唤道:“爹爹,爹爹,你上来。”
  红生又待了片刻,直到遍体生寒才从沟中湿漉漉地爬出来,一瘸一拐牵着石翡逃离。
  可是偌大的邺宫他们该往哪里去,能到哪里去……
  铜爵园……迷迷糊糊想起原先石翡的藏身处,红生凭直觉依旧带着他往那里去。
  铜爵园石濑中怪石嶙峋,作为荒废的宫中景致,严寒中更是人迹罕至,原本流淌在石缝间的溪水都已冻结成冰,干枯的苇丛稀稀拉拉散布在灰白的石滩上。
  红生原本就腿脚不便,此刻走在高低错落的石头上就更显蹒跚。好容易找到一处差可藏身的苇丛,他精疲力竭地倒进苇丛里喘气,任灰扑扑的水鸟在四周惊飞。石翡缩在红生身旁蹲着,怯怯打量他一身狼狈,揉着衣角不说话。
  红生强撑的一股劲蓦然松懈,身体便开始在清寒中簌簌发抖,他不急着取暖,靠发抖确定劫后余生的真实。
  “爹爹……”石翡在一旁轻轻晃着红生的手,却不能阻止红生疲倦地闭上双眼。他在寒风中懒洋洋蜷起四肢,很清楚身体在一点点冻僵,却不想再去挣扎……
  忽而风中隐约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正慢慢接近他们的藏身处,踩得碎石喀喀作响——步履从容,不像是追兵……红生勉力睁开双眼,正看见一位僧人走到苇丛前停下,在清淡的晨光中望着他们浅浅地微笑。
  “大法师。”石翡转转眼珠子,张口嚷了一句。

  第卌九章 青白

  邺宫寺里收容的难民昏睡了两天后不声不响地醒来,静静看着寺中住持对自己和善地微笑。
  “郎君醒了?”
  “嗯,”红生应了一声,抬眼望了望窗外,“外面是什么声音?”
  “改朝换代的喧哗,”祖道重漫不经心地回答,又对红生解释,“武德王今日登基称帝,改国号大魏,定年号永兴。”
  “他到底做皇帝了……”红生喃喃道,轻轻阖上双眼。
  新帝登基,就意味着太子消失,那天宫门外可怕的惨叫声,是伽蓝发出的吧?
  心口像倏然被人挖掉一块,血淋淋的空洞该怎么填补,怎么填补?
  “爹爹……”
  脆生生的叫唤又在耳边响起,绞痛的心口便蓦然涌上一股憎恶,红生瞪开眼看见趴在床边的石翡,咬牙怒骂道:“滚开。”
  即便早料到今日,真面临生离死别,仍是不能不恨!他恨这该死的小鬼,恨阴魂不散的石韬,也恨那一意孤行的羯狗!红生昏沉沉撑起身子,眼泪随着哆嗦一滴一滴掉出眼眶。
  卑鄙的羯狗……黄泉路上可会孤单懊悔?又或者已见到心心念念的石韬,于是欣然携手同归——却留下这该死的小鬼给他,让他活生生成为一个笑话。
  “蠢货、混账、死羯狗……”红生咬牙切齿,将怨怼衔在齿间反复撕扯,却无法消解恨意。他难以自持地将脸埋在双手中,想尽量掩饰自己的失态,却被仓惶地颤抖与压抑地啜泣声出卖。
  祖道重在一旁看着他,双掌合什轻叹了一声:“郎君,您不该来这是非之地的……”
  “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说不清到底该不该来,”红生终于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迹斑驳,却硬挤出一丝笑,“活得太明白了,是不是难免就要痛苦?”
  早知如此,是否就情愿留在原地等他?糊里糊涂等上一辈子,或者再遇见另外一个人,似乎都好过这般不体面地爱爱恨恨;好过被折磨成一只空心的蝉蜕。
  “只要能放下,何来苦痛?”祖道重轻声回答,自己却也若有所思地沉默。
  红生摇头苦笑道:“如何才能放下,多久才能放下?其实我知道该怎样做,却做不到。法师,我注定是红尘凡俗人,有妄念也有执念。”
  只不过,如今俱已成空。
  该是看开一切恢复从容的时刻了。红生深吸一口气,红着眼凝视祖道重:“我得离开这里,法师,烦劳您先借我一隅养伤,如今我腿脚不便,暂时无法脱身。”
  祖道重双掌合什,微笑着应道:“郎君尽管放心养伤,何日郎君决定离开,在下尚可助您一臂之力。”
  红生一怔,随即想到,眼前的僧人敢在凶险的邺宫中独居,必定另有依恃。当下也不多言,只诚恳谢道:“法师大恩,在下感铭于心。”
  琨华殿外传来隐隐喧哗。伽蓝双目缓慢张开,创痛与迷|药使他的神智很混沌,他略微动了动,四肢的麻痹令他很快放弃挣扎,只能无奈地等人解救。
  绯郎、玉奴,要紧的人此刻都不在身边,伽蓝正不知该喜该忧,殿外宦官的唱礼声却让他皱紧了眉头。
  官家,官家——谁做了皇帝?竟还能允许他躺在这里苟延残喘。
  未及细思,已听水晶瑽瑢之声,正是衮冕加身的李闵掀帘入室,手捧着一方传国玉玺来到伽蓝榻前。
  伽蓝瞥了玉玺一眼,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句:“恭喜。”
  李闵的双眼半藏在十二旒之后,神色中糅杂帝王特有的晦涩,已不再是伽蓝熟悉的那个棘奴。他的手指摩挲过玉玺温润的表面,端详着其上镌刻的“天命石氏”四字,波澜不兴道:“这不是我的玉玺。”
  “也不是石赵的,”伽蓝嘴角略弯,费着力气调侃,“你总算不再需要傀儡了。”
  “也该我独当一面了,”李闵目光一黯,低喃道,“你受得伤……我会为你报这一仇。”
  伽蓝摇头,犹豫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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