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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总共算起来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交代完了赵淑媛的事，吃了一顿晚饭，便又拎着自己的蓑衣往外走。我送他到门口，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黑漆漆的，只有在很远很远的天边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红影来。
他笑着说：“明天应该不会下雨了，会是个好天气。”
我忧心忡忡的道：“你赶了那么久的路，都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又这样回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嘿嘿的笑着：“有大小姐的这份心意，再熬一个晚上也不成问题啊。”
我笑着瞪了他一眼。
“别胡说八道。”
“嘿嘿，不胡说，不胡说。”
跟着他来的人已经把马牵到了门口，他让两个人跟着赵淑媛坐的那辆马车慢慢的回去，其他的人跟他仍旧要快速赶回京城，交代完，又回头看着我：“大小姐这一路上，更是要多加小心了，万一打起来，牵连到了这边——”
他说着，看向立得远远的文虎他们：“他们，都还得用吗？”
“你放心，都是皇帝选的人，还是得用的。”
“不管怎么样，早日到西川，这样我和老师也都不用担心了。”
“嗯。”
“还有一件，”他说着，又上前了一步，轻轻的在我耳边道：“刘师哥那里，大小姐多花一些心思。”
“……”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正要问他，而他已经快步走出去，翻身上了马，其他的那些人也都上马，全都列队整齐的，一听见我们就听着马蹄跺着地面发出的沉闷的声音，给人一种非常急促的感觉，他握着缰绳，又回头看着我：“大小姐，战火未必只往京城烧，你一定要留神！”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一夹马肚子，坐下的马像一支离弦的箭，立刻飞奔了出去，紧接着，他身后的那些人也都策马飞奔，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我站在驿站门口，看着他们的影子迅速融入到了黑夜里，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査比兴，他刚刚的那些话……
太上皇，战火，刘轻寒。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我的脑子里不断的翻腾着，缠绕得像一团乱麻。
我在外面没站一会儿，到底夜深露重，素素担心我着凉，很快就把我拉了进去，回到大堂的时候，赵淑媛还一个人坐在桌边，安安静静的看着桌上的那盏烛火，那模样倒有几分娴静之感，一点也不像疯妇。
我有点难以想象，她每夜到刘宅外面去哭泣的样子。
那驿官站在旁边，这个时候才陪笑着道：“这位贵人可真是来的快去得也快，还说收拾一间屋子给他住呢，谁知就走了。”
我听着他的话里有些抱怨的意思，但还没来得及安慰他，旁边的素素就轻声对我说道：“正好，不是刚好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吗，就让她去住吧。”
我看了一眼赵淑媛，原本要点头，但一想，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大小姐？”
“她人不太清醒，一个人住的话只怕不好办。”
“那怎么办？”
“让她跟我住吧。”
“啊？”
素素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万一她晚上闹起来，闹着大小姐了怎么办？”
我笑了：“我这样的，还怕她闹吗？”
一边说着，我一边走到赵淑媛的身边，轻轻的扶着她的肩膀：“淑媛娘娘，你跟我上去吧。”
她倒是很顺从，自己伸手就拉着我的胳膊，我扶着她，让素素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慢慢的到了楼上，进了我的房间，我拉她到桌边坐下，又让素素弄来热水，给她清洗了一番。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一直安安静静的，那双柔和的眸子望着我，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回忆。
我最后让素素拧了一把帕子来，给她细细的擦手。
她的手，就是一个老人家的手，枯瘦，皮肤很感，手背上青筋凸起，看起来像是她这个人，经受了不知多少的苦难，我小心翼翼的给她擦了指缝，正要把手帕拿给素素，突然，那只手反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愣。
回头看时，赵淑媛正定定的看着我的手，然后，她的目光顺着我的手，看向我的胳膊，肩膀，最后看着我的脸。
我也看着她。
微弱的灯光下，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容来，她笑得格外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慈祥：“青婴啊。”
☆、1402。第1401章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青婴啊。”
这短短的三个字，让我蓦地战栗了一下。
好陌生，又好熟悉的名字。
其实在扬州城外，那个混乱而忧伤的夜晚，我和静虚在船上相遇之后，“岳青婴”这个名字我似乎就已经还给她了，这些年来，没有再想过，也没有再去多想自己还叫这个名字时候的人生。
可现在，她嘴里喊出这个名字，就像是把那些尘封的往事都从时间的灰烬里扒出来了一样。
素素在旁边皱了一下眉头：“她叫的什么啊？”
我没有跟她多做解释，赵淑媛这样叫，我想她并不是看到我，认出了我，而是她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
果然，她又接着抚摸着我的手背，柔声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素素在旁边听得更莫名其妙了。
我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让她把水盆那些都收拾了出去，等到素素走出去，将门关上的时候，赵淑媛又温和的对我说道：“你不是说你要出去游历，不会回来了吗？”
“……”
她说的，应该是岳青婴，也就是静虚出去游历，那是因为当年裴元珍在大殿上说出了“颜轻盈”的身世，她担心会有人真的到皇泽寺去寻根问底，所以使了个障眼法，谎说“颜轻盈”已经生病过世，而静虚自然就要离开皇泽寺，以避免这个谎言被人戳破。
过去那么久的事，皇泽寺都毁了，赵淑媛却还说起，看来，她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我也不点破，便顺着她的话：“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
“想我？我有什么好想的啊。”
我笑着，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她忽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你出去游历，都走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啊？”
我想了想，坐到她身边，微笑着说道：“去过很多地方，但什么都没做好，一事无成，仍然在红尘中挣扎。”
“傻孩子，人若不在红尘中挣扎，岂不是要成佛了。”
“哈哈。”
我笑了起来。
要说我和这位淑媛娘娘其实很陌生，过去我还在当宫女的时候跟她也没什么接触，更谈不上交往，今天还是第一次交谈，却发现只一开口，就有些投缘的感觉。
她的神智不清醒，但说话还算有条理，像个寻常的爱唠叨的老人家，絮絮叨叨的问了我许多，我也耐心的回答她。两个人这样聊了一会儿，夜深了，我便让她躺下睡觉，还把被子拉到她的肩膀上给她盖好。
正要吹熄床头的蜡烛的时候，她突然拉一下我的衣袖，小声的说道：“静虚啊，你找到我的儿子了吗？”
“……！”
我心里一惊，噗地一声就把烛火吹熄了。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但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被点亮了。
我回过身去，勉强看到一片黑暗当中，她消瘦的身形半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的闪烁着，正望着我。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几乎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勉强的平静下来，我说道：“我找了，可是没找到。”
“啊……”
她发出了一声轻叹，虽然声音很轻，但我却清清楚楚的从那一声轻叹当中感觉到了她的失落，顿时，整个人都塌下去了一些，好像垮掉了一样。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她，却被她伸手捉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因为刚刚用热水洗过，这个时候还带着一点温度，摩挲着掌心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了一点热度，仿佛她的急切一般，她说道：“那你要好好的帮我找啊，多问问人，多找一找，帮我找到他啊。”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这件事，其实我不是不想问，只是今天刚刚才接到她，我也担心问到过去的事会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让她害怕，路上反而会闹出麻烦，所以没有开口；却没想到，是她自己先提起了这件事，并且，她已经混乱得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只专注的要让静虚去寻找她的儿子。
我压抑着自己悸动的心，尽量平静的说道：“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啊。”
听见我这么说，她发出了一声失落的轻叹。
“啊……”
“再说，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
“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吗？”
感觉到她有些微微的颤栗，过了许久，才很轻很轻的说道：“过去三十年，三十多年了……”
我的呼吸越发的紧绷了一些，然后说道：“是啊，都过去三十多年了，你的儿子，现在还活着的话，也是一个大人了，说不定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娶妻生子。”
“是啊，去找一个三十多年前丢失的孩子，实在是太难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微微靠近她了一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淡淡的月光，看着她不断闪烁的眼睛：“你，留给那个孩子什么凭证吗？”
“凭证？”
“对啊，日后相认的凭证。”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留给他，他生下来的时候，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他就被人带走了。”
“……！”
我心里一颤，不由的暗道：殷皇后实在太狠毒了！
就算是太上皇裴冀，为了保护那个被人视为不祥的棺材子，用裴元灏换了太后的孩子，但他至少还是让太后跟那个孩子相处了一阵子，母子之间终究还是有一丝可以回忆的时光，但殷皇后却连一面都没让赵淑媛见到自己的孩子，就把那孩子给送走了，这样的狠毒，这样的冷酷，实在太过分了！
我甚至觉得，她之后经历的那些，在虎跃峡遭受剧变后疯癫流浪，狼狈不堪，也许就是曾经作恶的报应！
只可怜了赵淑媛。
我低头看着她仓惶的眼神，里面流露出越来越深重的哀痛，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压垮了一般，我几乎已经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
可是，脑海里那不断涌出来的疑惑，却一直在翻腾着。
我终于忍不住，试探的轻轻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为什么要带走你的孩子？”
“……”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1403。第1402章 狭路遇险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为什么要带走你的孩子？”
“……”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问完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看到赵淑媛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像是眼前浮现出了她最不能面对的回忆，一下子情绪崩溃了。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淑媛娘娘……”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淑媛……”
“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抱头，整个人拼命的蜷缩起来，颤抖着，像是一个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