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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联璧合-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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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姌嘴上这么说,可是当天夜里还是失眠了。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孟灵均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后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以前在《诗经》上读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时候,想象不出这位君子的姿容。后来看到孟灵均,就知道当如是了。
  初来九黎时,孟灵均一板一眼的,恪守规矩。韦姌嘲笑他迂腐,他竟然也不生气,还与她说教起来。韦姌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后蜀少主,自然不耐烦听他那些长篇大论,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木头”。
  那块呆呆的木头每天逼她看书练字,比阿哥阿爹还要认真。可书里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在他的讲解之下,变得生动有趣多了。韦姌开始每天都期待听他说话,有时候托腮看着他,便想他长长久久留在九黎也是极好的。
  后来,来听孟灵均上课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偷偷向韦姌打听他家中的情况,比如是否婚配。但韦姌从未听他提起过半句,只当他是个孤儿。
  没过多久,蜀人找到九黎,跪在他的面前,喊他“殿下”。她这才知道她捡回来的这块呆呆的木头,竟然是后蜀的公子均。大名鼎鼎的后蜀第一美男子。
  神技诚不欺她。
  孟灵均要离开九黎之前,便向阿爹提了亲。可当时阿爹有所顾虑,没有立刻答应他。她记得他走的那天,自己躲在大树后,看他在众人的簇拥下骑上白马,一身锦衣华服,高贵逼人。那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阿爹拱手与他告辞,他四处看了看,面露失望之色,迟迟不肯离去。
  还是阿哥好心告诉他,她就躲在旁边。他立刻下了马,朝她狂奔过来。连他身上的华服广袖勾到了残枝,被划出一道口子,他都不在意。
  他抓着她的手臂,亲吻了她的额头。那时候她的心湖如露珠滚落,荡起阵阵涟漪。
  他说:“姌姌,等我回来娶你。”
  那之后,春来暑往,每当忆起此人,心里便像浸了蜜般香甜。偶有书信,也是要辗转读上几日,想象他一本正经写这些字时的模样。只不过,她终究没办法等到他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
  古邺都西依太行,北临漳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数百年前东汉魏王修建此城,筑有扬名天下的冰井,铜雀,金虎三台,煊赫一时。大象二年,古城被付之一炬,邺民南迁至安阳建造新城,始为今日之邺都。此后数百年间,邺都经几朝战火洗礼,再不复往日六国古都的繁华。
  后汉先帝建国之时,钦定邺都为东京的陪都。同时邺都也是天雄节度使萧毅辖下的治所。
  邺都东城,萧府。
  碧瓦朱甍,湖如明镜,楼阁掩翠。
  前门有人高喊了一声:“军使回府!”府邸里几扇厚重的大门次第打开:大门、屏门、桓门、垂花门,像坝上开了闸口一样,仆从和侍女由内鱼贯而出。
  魏绪将萧铎从马车上扶下,医士和霍元跟在后面。霍元与堂弟霍甲追随魏国公多年,也算见过世面,但第一次见到恢弘的萧府和这样大的排场,还是发自内心的震撼。
  萧府的管家高墉上前拜道:“军使,您可算回来了……这是怎么了?”他见萧铎外面披着鹤氅,里头左手臂吊着,行走间还需要魏绪搀扶,不由地问道。
  萧铎抬起右手道:“受了点伤,不必惊动内院。”
  高墉应了声是,前头领路。待到了中庭,见几名仆从侍女跪在地上,萧铎便询问高墉,高墉凑到他耳畔小声道:“使相去京城了。他一走,二公子就钻进了酒窖里。几日了,都不肯出来。”
  萧铎会意,敛眉道:“我劝劝他,你们都下去吧。”
  那边的下人们早就跪得浑身酸软,又束手无策,得了萧铎的赦免,立刻行礼退下去了。
  魏绪不放心,萧铎让他搬了条凳子放在酒窖的入口边,也让他下去了。
  等萧铎坐好,对着酒窖喊道:“仲槐。”
  酒窖里头,正趴在泥石地上醉生梦死的人仿佛动了一下,微微抬起头头来。
  “因为婚事?”萧铎接着问道。
  萧成璋用拳头捶着地面说:“我心悦罗氏女,父亲说她是寡妇,入不得我萧家门,非要我娶王家的小姐。我不愿,父亲就不让我出府见她。”
  萧铎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你明知,你我的正妻必须由父亲指定。你喜欢罗氏,纳了当妾室便罢了。”
  “可阿英她性子刚烈,必定不愿意。大哥,父亲一向最为看重你,你替我说说情,可好?我真的不喜欢那个王家的小姐。”萧成璋恳求道。
  萧铎抬头,望着天边的流云,淡淡地说:“我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如何能够帮你?父亲说过,萧家的男儿,当志存天下,而不该耽于情爱。你早日认清这点,心中也会好过些。你这副样子,若被父亲知道了,恐都不会让你亲近那罗氏。出来吧,酒喝多了伤身。”
  萧铎说完,便单手撑着膝盖,费力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回自己的院子了。
  萧成璋的生母薛氏从景墙后走出来,轻“嗤”了一声,侍女回香道:“姨娘,军使帮着劝二公子,是好事呀。”
  薛氏轻拂衣袖,哼了声:“你知道什么?他当然不希望我儿娶礼部侍郎的千金,继续跟那低贱的罗氏女纠缠……使相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给我们大汉最赫赫威名的萧军使弄了个山野女子相配,哈哈,想想我就觉得很好笑。”
  回香低头不敢言语。她知道薛氏一向不忿萧毅待萧铎这个养子比亲生儿子还要好。但薛氏也不过是个侧室,她虽心中不平,平日不敢露于脸上。
  这时,酒窖的门终于打开,萧成璋披头散发地从里头爬出来。薛氏连忙跑过去扶着他:“我的儿,你可终于舍得出来了!为娘的这几日吃不好睡不着,你可知道?”
  “娘,我想通了。”萧成璋怏怏地说,“我会听从父亲的安排。”
  “这就对了。那可是礼部侍郎的千金,哪里不好了?”薛氏拍了拍萧成璋的胸口,“回香,把二公子扶回去。”
  “是。”回香连忙上前,扶着萧成璋回屋了。


第11章 婚期
  正月里头,魏国公府张灯结彩,四处喜气洋洋。
  元夕将至,韦姌跟阳月做了两个九黎的红灯笼,欲挂在屋门前。一个侍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蹲身行礼:“小姐!邺都那边来消息了!说是萧军使已经回到家中,使相派人跟国公爷谈婚期呢。”
  韦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起,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点排斥,所以没有接话。
  阳月替她开口问道:“那婚期定了什么时候?”
  “邺都那边说越快越好,使相的意思是过了元夕,就尽快把小姐送过去。奴婢奉国公爷的命过来报个信,请小姐心里有个准备。”
  韦姌没想到萧铎非但不介意她曾被人掳走一夜,反而把婚期提前了这许多。没有几日便是元夕了。
  韦姌也没兴致再挂灯笼了,只是默默地回到房间,坐在桌子旁发呆。这些日子过得太平顺了,她几乎就要忘记了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此时婚期迫近,她才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一个杀了数千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将女战俘随意赏给部下玩弄的男人,必定浑身戾气,极难亲近。任凭那两个嬷嬷说破了嘴皮子,什么军使器貌英伟,龙章凤姿,她是半点也不信。
  万一成亲那夜,他便狂性大发,要杀了自己,或者看她不顺眼,将她随意赐予手下……那她该如何应对?她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也不喜欢英年早逝,更不喜欢死得太难看。
  韦姌敲着脑袋,愁眉不展,阳月坐在她身旁叹道:“小姐可是怕了?”
  韦姌嘴硬道:“我不是怕,只是有些紧张。毕竟婚期突然提前了。”
  阳月也不戳穿她,只说:“奴婢这几日混在洗衣房,倒是听了些事情,小姐想不想知道?萧铎在汉人的眼里,与在我们眼中是大不同的。”
  “怎么说?”
  “奴婢听说,萧铎原本是萧毅的内侄,应该喊他一声姑父。幼年时,萧铎家中出了变故,父母双亡,他的姑姑柴氏刚好没有生育,便将他过继到膝下,认为儿子。萧毅年轻时候酗酒好赌,不过是泽潞节度使李继韬麾下的一名牙兵,还因杀人坐过牢。萧铎小小年纪,为贴补家计,便出去贩茶卖货,十分懂事。”
  韦姌想到阿哥和阿爹口中那个成熟稳重,精于谋略的萧使相,很难与阳月所说的这个走马斗鸡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而那个战功赫赫的天雄军指挥使萧铎跟小小的卖货郎也完全挂不上钩。
  阳月接着说道:“至于与后蜀的那一战,据说并不全是为了他原来的夫人,具体的原因,恐怕只有天雄军的将领才知道了。当时守城的后蜀将士负隅顽抗,城破之后还率军在巷弄中死战,导致后汉的军队亦是伤亡惨重。萧铎本有意放蜀兵一条生路,哪知他们非但誓死不降,还说活着便会杀光汉军,萧铎这才下令将他们全部杀死。那些女战俘的事,也与萧铎无关。是天雄军的一名将领趁萧铎不在营中,擅自做主,事后萧铎也将那名将领斩首示众了。”
  韦姌点了点头,这么说,那些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她们还说中原连年混战,朝代更替频繁,其实屠城杀人的事屡见不鲜。萧铎若真是如世人传言的那般可怕,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投奔效忠于他呢?毕竟年纪轻轻就能做到指挥使这样的高位,凭的都是真本事。”
  韦姌读过历史,知道在乱世当用重典。她先前在九黎,对族民们恐惧萧铎的事耳濡目染,先入为主地否定了萧铎,却忘记了在所处的这个时代背景下,萧铎所为也无可厚非。
  中原大地连年割据混战,天下都在等一个明君圣主出现。
  她虽不见得对萧铎立刻改观,但好歹不是畏之如同猛兽蛇蝎了。也许小心与他周旋,她还是能捡回条小命的。
  正月十六,周宗彦派霍甲送韦姌嫁往邺都。
  韦姌穿着喜服,去北院拜别冯氏。冯氏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道:“小姌,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就派人回来说一声。”
  这短短时间的相处,韦姌已经把冯氏视作亲人,她跪下磕头道:“母亲多保重。女儿无法再在您膝前尽孝,惟愿您平安康健。”
  冯氏忍不住落泪,与韦姌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直到周宗彦派人进来催促。
  冯氏又亲自将韦姌送出府。
  周宗彦见冯氏出来,连忙将披风解了为她披上:“外面风大,夫人出来做什么?”
  冯氏瞥了他一眼,只管把手上的玉镯摘下来,要套在韦姌的手上。
  “母亲,万万使不得!”韦姌推拒。
  “拿着,这是母亲添给你的嫁妆。你姐姐出嫁的时候,也是如此。”冯氏拉着韦姌,当着众人的面,将玉镯套在了她的手上。
  韦姌知冯氏的心意,万分感激,跪下行了个长礼。
  周宗彦也没说什么,只道:“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阳月扶着韦姌上了马车,韦姌掀开车窗上的帘子,伸出手拉着冯氏:“母亲,您身子不好,赶紧进去吧。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来探望您。”
  冯氏握着她的手,连声应好,涕泪涟涟。这一幕母女情深,映在了许多人的脑海里。以至于此后无人再敢说韦姌只是周宗彦认下的义女,在魏国公府里头无半点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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