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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己一怔,之前听凝云说妹妹为了不嫁给庶族,竟然选择了投河自尽,他还以为她在裴家这么多年,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满脑子士庶之分。现在看来,她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或者说,磕脑袋变傻后的妹妹,跟他的想法更接近。
“哦?你愿意嫁过去?”
“不管是什么出身,脑袋只有一个。你说丞相尚且不敢发兵讨伐何家,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墨竹道:“说一千道一万,乱世纷争,谁有兵马听谁的。”
袁克己的许多举动,明显和其他士族格格不入,没想到,第一个与他想法接近的人,竟然是妹妹墨竹。作为袁家的嫡子,他早就嗅到了乱世的味道,咋看之下,庶族们依然骄傲蛮横,但也仅剩骄傲蛮横了。十年前,翠洲附近的一帮供奉苍神的教徒叛乱,他们不管什么出身,一律斩杀,亲历过那次逃亡后,袁克己就明白,士庶没有什么区别,刀剑面前,都是要死的。
而且比起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吟诗作赋的高门子弟,被士族们鄙夷的庶族武将更有用处。当年,身为翠洲刺史的袁家家主,向何家求救镇压叛乱,作为报答,把嫡女许配给节度使何御榛的长子为妻。
在袁克己看来,这是他那个乱服五石散,平日里疯疯癫癫的老爹唯一正确的决定。
袁克己碍于许多原因,往往没法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哈,你也没那么愚蠢。”
“是,我没那么愚蠢,所以对你我不利的事,我会统统忘记。”墨竹斜睨他:“哥,你懂我的意思吗?”
初次见面,她还是个小心翼翼的奴客,才恢复身份几天,她就完全换了一个人,敢与他平起平坐了。不过,袁克己竟一喜,暗想道,不愧是我妹妹。他挑挑眉:“再跟你说一次,这两次都是意外。”
“我想也是,您见多识广,女人么,不过是一堆肉,没必要非得吃窝边草。”墨竹很洒脱的道。
袁克己哼笑道:“到底是袁家人,在裴家养了这么多年,也没把骨血里的性子改掉,你很像母亲。”说到此处,一顿,皱眉道:“你还是别像她的好。”
墨竹有不好的预感,能让袁克己这禽兽谈起来都蹙眉的母亲,恐怕也是个人物。
“……父亲的身体,不知好些了没有。”她既然穿越成了袁墨竹,就要做符合她身份的事,比如关心问候父母。
“他呀,少吃点五石散,就没事。”袁克己带着嘲讽的笑意:“我来之前,他服药后,散发的不好,整日哎呦呦的叫,等你回去了,差不多就能好了。”
呃……看样子,父亲似乎是个嗑药的瘾君子。
墨竹咬咬牙:“母亲呢,身体可还康健?”
袁克己脸色阴沉,带着几分鄙夷的道:“好的很。”
这时,执事在门口低声禀告:“公子,今日如何安排?”
“再休息一天,明日一早整顿车马起程!”袁克己对外说道,然后收回目光,放到墨竹身上:“我再给你挑个丫鬟伺候你,带的奴仆不多,你省点用。”
墨竹斜眼睇他,心道,你不摸到我屋里去,就能省下不少女仆。嘴上则道:“是。”
带女人上路不方便,除了原先伺候墨竹的初夏外,就剩下三个年岁稍长的丫头了,平日里,她们是跟在墨竹车边,等候差遣的,现在初夏死了,从中选了一个低眉顺眼的,给墨竹做贴身丫头。
这个丫头叫小巧,话也不多,墨竹很满意。
在若木寺的第二晚,仍旧热的厉害,但有了昨晚的教训,墨竹不敢泡澡冲凉了,早早就上床歇了。睡到夜里,身上黏了汗,她不禁暗叹,人家寺庙都凉凉快快,好舒服的,怎么这寺庙却这么热,真是不科学啊不学科。
忽然,她听到有令人不安的响动,好像有人慢慢向她走来,她心里一惊,难道又是袁克己这禽兽摸来了?正想着,就见一个黑影袭来,她来不及应反应就被按在床上,接着一股绳索紧紧勒在她脖子上。
借着月光,墨竹看清此人轮廓,身型矮小,并不是袁克己,倒像是个女人。
对了,像小巧的身型。
墨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新来的丫鬟要杀她,她们无冤无仇。
小巧却不这么想,她奉宁檀小姐的命令,在路上结果袁墨竹的性命。至于为什么,大概与宁檀小姐常念叨的士族荣誉有关吧。袁墨竹要下嫁庶族了,那是玷污士族颜面的事,宁檀小姐决不能坐视不理。
为了宁檀主子,她什么都可以做。可惜一直以来,住宿驿馆,让她寻不到机会,直到昨天入住若木寺,墨竹远离了袁克己,才使得她有机可趁。昨晚的行动,意外被袁克己发觉,没有成功,没想到今日竟直接被选为袁墨竹的贴身丫鬟了。
小巧的手劲儿是很大的,没一会,身下的袁墨竹就一动不动了,瘫软的像一滩泥。
小巧放开绳子,空出一只手去探她的鼻息。但就在此时,墨竹突然睁眼,手指插向小巧的双眼,接着趁她痛苦捂眼的时候,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扑到桌前捧起熏香的小铜炉,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砸过去,就听黑暗中呜呼一声,黑影子栽倒在了床上。
月光下,墨竹看到一缕血迹从床上淌到地上,她吓的慌了神,连鞋也没穿,赤着脚仅着中衣转身就跑。
袁克己被妹妹的声音吵醒,在床上着实迷茫了一会,他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如果不是做梦,这个时辰,怎么会听到墨竹的声音。
“哥——哥——”
袁克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打开门:“什么事?”她穿着中衣,披头撒发,表情慌张。
“我、我……我杀人了。”
他没好气的道:“杀就杀了,明早让人埋了,不就完了。”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想先勒死我的。”她嘴唇颤抖。
袁克己此时看到妹妹脖子上,真的有一圈青紫的勒痕,他赶紧拨过她的发丝,借着月光仔细看。
她杀人不要紧,但有人想害她,事情可就严重了。
、第五章
死神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她,死了一次不够,第二次接踵而至。当时天色太黑,她又害怕,对当初发生的事,只能说出个大概,对于为什么小巧要害她,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和小巧一共没说几句话,更别说打骂欺负她了。
墨竹想不通。她抱着肩膀,低头思苦冥想,不得其解。袁克己去她的房间查看情况,派了两个小厮看护她。
差不多天亮了,他才会来。袁克己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你?”
她摇头:“没有……”想象中坏人杀掉对方前,哇哈哈笑着说‘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其实是因为吧啦吧啦’,她没遇到,自始至终,小巧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小巧是从裴家带来的,按理说也是得裴家信任的,是个靠得住的,怎么会突然发疯谋杀主人呢。袁克己紧锁眉头:“我过去看了,人死的很透,什么都查不出来。和她一起带来的丫头,我也问了,全无线索。”
墨竹心道,只能理解为反社会人格大爆发,身为奴仆不甘心,谋杀主人泄愤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墨竹接受起来也不费劲,毕竟现代有许多这样的新闻。
袁克己很犯愁:“你以后要怎么办?身边没个人照看,总不行。”
“……”墨竹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我一个人,不用人照顾也没关系。”
“不行,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交代。”袁克己面无表情的道:“剩下的几天路程,我照看你。”
墨竹立即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样好吗?”
“总比死了强罢。”袁克己亦嫌恶的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墨竹淡淡的说道:“是啊,我还挺重要的。”
—
从若木寺起程后,马车里只剩墨竹一个人了,初夏也好,小巧也罢,都是死人了。以后像这样死死伤伤,分分合合的事情太多了,她不该太过在意,否则的话,早晚要得抑郁症。
但失手杀人的事情一直困扰着她。墨竹不停的提醒自己忘记,反倒加强了记忆,一遍遍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她那个是属于正当防卫吧,是吧……吧……
又行了一日,沿途的景色有了变化,路边的田地生长丰饶,炊烟袅袅,证明人口兴旺。墨竹透过车窗向外瞄,心道这些人不知是平民还是豪族家的奴客。不过,是哪个都不重要,在上位者眼里,都是待榨取的老绵羊。
她袁墨竹其实也是只绵羊,被家族献祭给有兵有马的军阀。
当晚住在驿站,用晚饭的时候,墨竹忽然有个疑问,她道:“这驿馆太小了,咱们的随从住不下,不能在附近的县衙上找个官家借宿一晚吗?”袁家不是很牛掰吗?让当地官员想想办法找个地方,公款吃喝不是难事吧。
袁克己怪异的的看她:“就他们,也配让袁家用他们的东西。”
墨竹明白了,住驿馆,用的是皇帝老子的物件,规格比用庶族的东西高档多了。她哦了声,继续扒饭。关于士族们的思想,她得尽快搞明白,否则对以后的生存不利。不过,这个时代有一点还是好的,就是貌似男女之防不是很严。
吃完饭,最头疼的睡觉问题摆在了面前。袁克己带领墨竹到驿馆最好的一间屋子,对她道:“你今晚睡这里。”
“哦。”她心提到嗓子眼,晚上最容易出事,今早出发的时候,袁克己说要照顾她,不知道晚上要如何‘照顾’,可别告诉她,他想留下来跟她同住一屋。
袁克己指了指门外:“我就在外面,有动静叫我。”
墨竹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会跟自己一起住。袁克己开门出去的时候,回眸怪怪的看她:“你不是以为我……”
她佯装不解:“以为什么?”
“没什么,好好休息。”
等袁克己走了,墨竹上床歇了,却根本睡不着,不光是因为昨夜的事,更大的原因是袁克己就在门外,他才是不稳定因素。虽然自从那天之后,袁克己从没表现过对她有兴趣,但一想到两人有过肌肤相亲,她就打心眼膈应,巴不得赶紧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期间醒醒睡睡,好不易熬到了天亮,墨竹打开房门,看到袁克己歪在门外的椅子上,怀抱着佩刀,刀柄搭在肩膀上,垂着头在打盹。
额前的碎发散下来,隐隐遮着额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好看的嘴唇。
“哥!”墨竹唤他。
袁克己睁开眼睛,抬眸瞅着她:“睡的怎么样?”
“凑合,您呢?”
“凑合。”袁克己低头把刀挂回腰带上。
墨竹见廊上离他们不远处有两个随从,她便道:“交给他们看守,您地方睡觉不好吗?”袁克己头也不抬的道:“我信不过他们。”
墨竹忽然想起,好像自从离开裴家就没见过他身边跟着亲密的随从,在酒肆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两个助纣为虐的帮凶:“你的贴身随从呢?”
袁克己动作顿了顿,忽而一笑:“看到你我在酒肆里的事,还能活着么。”
“……”
他提了提蹀躞带,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所以,你不说,其他人不会知道。”
墨竹道:“表哥呢?他可是目睹了一切。”
袁克己挑挑眉:“他不会乱说的,裴家最好脸面,你让他记得,他都会强迫自己忘记。”
墨竹心道,这么说,裴家是严于律己的真正老牌贵族。而袁家……应该是士族里比较奇葩的存在。
“哦,我懂了。”她微笑。
其实她不懂,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她都不懂。她现在只求不惹事,先安全的回到翠洲,老老实实的嫁人,把这辈子安全的过完。
陆路后,转了水路,众人分乘两艘巨舰,一路向翠洲方向。按照袁克己所说,再走两天水路,就到袁家了。墨竹推测,他的意思可能是这道江是袁家势力的分界线,下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