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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徒:最后一位潜伏在大陆的国民党将军-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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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了。”李涵章边答应边带着周云刚加快了脚步,离开了锦江河边那套宅子。然后,直奔春熙路方向而去。

3

江辉琦和周云刚根本不知道,李涵章这次到成都,还有一桩心事,就是去祭奠他的恩师戴季陶。

10个多月之前,戴季陶的灵柩从广州乘飞机运抵成都,成都各界在文殊院设下灵堂,举行公祭,之后,便安葬在枣子巷的戴家花园。正巧那段时间,李涵章从杨森司令那里领受了一项秘密任务,带着手下到西康调查刘文辉与共党之间的联络情况。这一去就是近两个月。戴先生的灵柩在文殊院停放了59天,他没能赶回成都,没能去灵前祭奠,也没有赶上安葬先生之前成都各界举行的一场场公祭,更没能在戴先生下葬时,去送他最后一程。执行完任务返回重庆后,已经是5月份了,全国各个战场,国军节节败退,西康、云南两省,不时有各种临战倒戈的迹象。因此,这期间,杨森司令不停地安排给他这样那样的临时任务。尽管他因为执行公务,不停地往返于重庆和成都之间,但每次都来去匆匆,去戴家花园祭奠戴季陶的愿望,也一直搁置着,依然只是一种愿望。这件事情,成了他这几个月来,一直没法和人说起的一块儿心病。但现在,李涵章预感到,此次离开成都,这辈子再想返回,几乎是不可能了。所以,他必须趁着人还在成都,了此心愿。不然,他将来就是死了,也无颜再去见戴先生。

刚才他翻出的那盒“龙马”香烟,是戴季陶在李涵章“高考”取得好成绩、顺利进入国民政府司法院时,特地赏给他的。一直保存着这盒烟,是因为李涵章知道,戴先生这样做,不仅仅因为他和李涵章的父亲是世交,更主要的是因为他赏识李涵章的才华。这么多年了,从中央党部、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中央社,再回到中统总部、调到重庆党部,职务在不断变化、身份在不断变化,但李涵章感念戴先生的知遇之恩,对戴先生的感情一直没有变化。他珍藏着这盒烟,从来舍不得打开来看一眼,尽管他估计里边装的那二十支香烟早就发霉了,但他仍完好地保存着。

国民政府在1948年年底迁往广州后,李涵章便听说了戴先生身体有病的消息。当时,他就想抽时间去探望一下这位影响了他大半辈子的恩师。但国军一路败退,战事日益吃紧,直到1949年2月,他才得知,戴先生已经于11日在广州家中服安眠药自杀了。当时的报章上以《元老戴季陶昨晨病逝广州于院长行前病榻执手诀别》的标题报道的此事,但后来李涵章得到的消息是,蒋校长力劝戴季陶同去台湾,但对时局已经绝望的他,数次拒绝,而且,自抗战期间就开始一心向佛的戴院长,临去世前几天,还拖着病体,专程去了一趟广州的六榕寺,将十一个平时拜的千手观音亲自放在六榕寺的觉皇殿中,并和寺中的高僧谈禅,说自己不久便会脱离这个恶世……

这些属于“内幕”的事情,都是李涵章后来才陆续听说的。他很懊悔,自己这么多天,为什么没抽出时间去看望先生。

李涵章的这些心事,跟在后边的周云刚当然不知道。有了上次在纯化街街口的教训,一路上,他始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探视着沿途的动静,手从没有离开藏在腰间的枪把子。还好,天色尚早,这次出门,他们一路上看到的,基本上都是一派大乱之后初现大治的迹象,街巷两旁人家的院门大多关闭着,各种铺子却大开店门,照常营业。路过一家酒店时,李涵章想了想,进去买了一小坛泸州老窖。

沿途的这些情景,让李涵章心里如五味瓶倒。

经春熙路,过东大街、西御街,出新西门,至枣子巷的戴家花园,是当时戴先生出殡时所经过的路线。李涵章之所以沿着这条线路走去戴家花园,是想借此弥补他当时没能去送戴先生最后一程的遗憾,更是为了不给自己后半生留下愧疚。

好在,尽管这一路遇到了两次解放军士兵的盘问,但有了上次在纯化街街口的经验,李涵章和周云刚都天衣无缝地凭着军管会发的那张新的身份证明,安全坦然地混了过去了。终于进入枣子巷了。

戴家花园就在不远处。尽管去祭奠戴先生心切,但李涵章做了这么多年的特务工作,情形再紧急,他也不会乱了方寸,依然下意识地保持着最起码的警惕。

已经看到戴家花园的院墙了,李涵章停下脚步。他远远地看到,正有一队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士兵在戴家花园门前的枣子巷里,来来回回地巡逻。

李涵章立刻判断出,军管会派来这么多的兵力,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戴家花园,而是在张网以待,等着前来这里探访的人自投罗网。毕竟,戴先生从国父孙中山先生的随从秘书,一直做到国民政府委员、考试院院长之职,并在这个职位上干了长达20年凡是在这个时候出入戴家花园,或者来祭拜戴先生的,在国民政府里自然非显即贵,肯定都是要钓的“大鱼”。

果然,李涵章才往前走了几步,立刻就有四名解放军士兵迎了上来,厉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同志,我们回家,路过这里。”李涵章经历了解放军的几次盘查之后,“同志”这两个字,在他嘴里,已经像“长官”那样可以顺口而出了。他回答着,没等那四名士兵开口索要,就十分及时地把身份证明拿出来,递了上去。

一名士兵把长枪竖在地上,接过证件来看了几眼,然后又把眼睛瞄向了紧跟着李涵章的周云刚。

“同志,这是我的伙计,跟着照应我的。”李涵章说着,冲周云刚使了个眼色,然后突然开口训他,“见了解放军同志,咋连句话都没有?平时我是咋教育你的?都就着酒肉吃到肚子里了?人家解放军同志,为了保护我们成都的社会治安,天天这么辛苦,你咋木头似的,连句感激的话都没有?”

周云刚赶紧哈起腰,冲那四名士兵打躬作揖:“解放军长官辛苦,解放……”

“叫‘同志’!教了你多少遍?这点儿事儿都记不住!”李涵章煞有介事地训了周云刚之后,就又把脸转向还拿着他那身份证明的解放军士兵,弯下腰说,“同志,您别和下人一般见识,他是个粗鲁人,不懂事儿,脑瓜子又笨……”

李涵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名解放军士兵打断了:“好了好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人人平等。你的旧思想也要改一改,不要开口闭口下人老爷的,那都是旧社会的陈规陋习!天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家去吧,一会儿关了城门,你们就得住店。”说完,就把身份证明还给了李涵章。

“要得!我们这就赶紧走。”李涵章把身份证明接过来,小心揣好,赶紧带着周云刚往枣子巷的深处走去。

路过戴家花园的大门口时,李涵章放慢了脚步。大门两边各站着两名解放军士兵,竖着枪,站得笔直。他知道,想去花园祭奠恩师的愿望,此时已经完全成为一种永远的愿望了。他暗自叹了口气,伸长了脖子,尽可能地往大门里望了一眼。

戴家花园临门的那堵照壁和照壁墙上探出来的冬天的树冠,遮掩着花园里的一切。李涵章什么都没看到,也把什么都看进了心里。

急匆匆地走出枣子巷,绕回成都城的新西门之后,李涵章找了城墙下一个遍地枯草瓦砾的僻静地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色的丝绸手帕,铺在地上,把那盒十多年都没有启封的“龙马”牌香烟,一支一支地拿出来,摆在了手帕上。十多年过去了,那二十只烟已经霉成了一坨,李涵章十分小心仔细地把它们一支支摘开摆好,又拎出刚才在路边买的泸州老窖,慢慢地浇在了那一支支香烟上,随后,摸出火柴,点燃。

先是一丛酒精燃起的蓝色火苗,接着就是香烟和丝绸手帕燃烧后腾起的黑色烟雾……

想起戴先生一辈子好烟好酒,李涵章在烟雾酒香中,泪流满面,缓缓地跪了下来。

一直不明就里的周云刚,从未见到过自己的长官这样悲哀地落过泪。他很想知道李涵章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但多年的习惯,长官的事不多问,更不能乱问,因此,他在默默地关注李涵章的同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伸进衣襟,紧紧地按着枪把子,警惕地打望着四周。

把该做的一切都做完了,李涵章站起来,长长地叹息一声之后,随即吩咐周云刚:“天不早了,你去找家肉铺买些吃的,再买一坛子酒。我去喊一辆黄包车。”

4

李涵章和周云刚坐着黄包车回到锦江河边的那处宅子里时,江辉琦正焦急得像掉了眼镜儿的老教授,在屋子里乱转。一看他们俩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忙迎上来。李涵章和周云刚都没说他们这一趟出去干什么了,江辉琦也不多问,只是摸了摸他的大鼻子,说:“不是说宵禁吗?天这么晚了,你们咋回来的?”

“宵禁,也就是把守着城门和那些‘口子’,禁止市民出城进城,在城里,还是可以到处走的。”周云刚说完这话,把怀里抱着的一包卤肉、一包夫妻肺片和一坛子酒放到了屋子里那张花梨木桌子上。

李涵章自从进了屋,就一句话不说,坐在花梨木桌子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静得彼此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抽了几支烟之后,李涵章猛地站了起来,把酒坛子上的木塞子拔掉,一字摆开三只茶碗,把酒倒满,然后端起一只茶碗说:“两位兄弟跟着涵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涵章无以为谢,这碗酒,就算是兄弟此时的心意!”说完,他把手里的那碗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刚才做那笔生意之前,李涵章已经把话说透了。现在,他又说出这番话,江辉琦和周云刚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这酒是主任安排的分手酒,我不喝!”周云刚猛地一伸手,把端起自己面前的那只茶碗推开。碗里的酒晃着,洒出了一大半儿。

江辉琦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摸自己的大鼻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俩。

李涵章也不搭话,随后把给过于老爹之后剩下的七百块银元和一千万元人民币,全部摊在了那张花梨木方桌上,默默地开始扒堆儿。李涵章没有一块一块地数银元,也没有一捆一捆地数人民币,就那么大致扒拉开来,分成了差不多大小的三份儿,然后抬起头来低声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兄弟,各自珍重!”

周云刚“哗啦”一声,把离自己最近的那堆钱推回到李涵章面前,一拳砸在方桌上。一股鲜红的血顺着方桌的一角,慢慢淌下。周云刚死死地盯着李涵章,咬咬牙说:“主任,让我跟着你。”

“不行,你没看到当前的阵势吗?我们三个人窝到一起,目标太大,早晚都会完蛋。再这样下去,我们谁都活不了。云刚啊,你性子直,以后单独行动,凡事一定要三思。”李涵章说着,把钱又推到周云刚面前,眼睛也顶着周云刚的目光盯过去,那神情,不容置疑!

“主任,这么多年了……我们分开后,谁再照顾保护你?我就是死,也想跟你死到一起。不管以后是个啥结果,我都不后悔!”周云刚说这些话时,李涵章和江辉琦看到他眼睛红了,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自从他跟了李涵章之后,这是他们头一次看见暴躁耿直的周云刚的眼泪。

“不要再说啥了。云刚,你要真的还把我当你的长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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