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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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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了无色彩,潮水涌来,眼前永远盯着即将驻足的下一个礁石,那一方方小小海面就象银幕一样,飞快放过很多记忆中的胶片。
  转过弯,视线豁然开朗,胶片嘎然而止,一时间,我弄不清过去的胶片与眼前的场景如何衔接。

  流川就在前面,铁灰色的风衣被风啪啪撕扯着,他笔直站立,眺望远方荒凉屹立的灯塔,微渺一线光芒,在阴暗天色里苦苦挣扎。
  他的侧影一如我记忆中的清冷,先声夺人的美丽,我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心慢慢宁定下来,仿佛火焰燃烧后温和余烬。
  无路可逃。

  父亲的模样我早已记不得,从懂事起,他就少在家里出现,童年记忆里最清晰的,是母亲带着薰衣草清香的温暖怀抱。在我记忆中,她总是优雅端庄美丽,她会告诉我说,健司不要生气哦,爸爸有工作在忙,妈妈陪你过生日好不好?
  母亲出身名门望族,年青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美人,非常之美丽温柔。她对我说,凡事做到最好,最出色,健司,我相信你,让妈妈为了你而骄傲。

  她与我告别那天,穿着锈满淡紫色花朵的美丽衣衫,眼睛象晨星一样明亮动人,脸上泛着淡淡红晕,她俯下身来温柔亲吻我的额头,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健司,不要让妈妈失望,要做一个优秀出色正直的人哦,悠远温暖的香气包拢我,连绵不绝。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很委屈,母亲领我到另一个城市,本来告诉我会找爸爸一起给我过生日,可现在连妈妈都要走。
  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偷偷跟在她身后,看她进了一座楼。楼太高,拼命仰望才能看到楼顶,我想了想,有些害怕,我看的故事书上常说有些楼会是迷宫,进去就出不来。于是我站在街道边,捧着冰砂安静等待。
  后来我听到惊呼声,我好奇地抬头,满眼的蓝色,铺天盖地,漫无边际的蓝色,淡紫色蝴蝶在蓝色苍穹下翩然起舞。

  四周到处是水,很多礁石已被彻底淹没,寒冷的汪洋包围着我们,海潮击打出狂乱声音又在空中纷纷粉碎。
  流川终于转回头看我,坚硬冷漠的眼睛,我忽然不能支持,这双眼睛,永远能看透我,我本能地机械开口,用不属于我的声音,“流川,仙道已经彻底败了,跟我回去吧。”
  他看着我,不发一言,曾经的清澈与狂野都已不复存在,耀眼光芒消隐,仅留深不见底的黑色。

  流川缓缓伸出手,我闭上眼,手指掠过眼睫,他慢慢俯过身,侧头含住我耳垂,冰凉的唇,温热柔软的舌,他在我耳边低声说,“健司,你知道吗?我是这么爱你,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睁开眼,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近在咫尺,“你要利用我击败仙道,我帮你。你要我犯罪,我就去犯罪。”
  甜密的、沙哑的、诱惑的嗓音,天使般纯洁,魔鬼般邪恶,“从一开始,你就在设法引诱我犯罪,对不对?”他喃喃地轻声问,仿佛情人间的温柔低语。

  是,从我见到流川那天开始,什么警察毒贩,A级七号都已不在我眼里,我只要他,要他的身体,要他的心要他的爱,不,不,那仍然不够,我要他的灵魂,要他纯粹骄傲,不肯为任何人改变,不会为任何温柔束缚的灵魂。
  千人万人,我们是彼此的唯一,注定只有我与他能互相依恋。
  一刀、再一刀,又是一刀,六岁的流川睁大纯洁无邪的眼,看着我的母亲杀了我的父亲,再翩然飞出窗外,伴随着身边疯狂凄厉的叫声。
  血与火在心底日夜嘶吼,创伤与痛苦奔逃在时光之外。
  那孩子心里有把火,我总怕那火有一天会烧毁他。孤儿院院长不知道,那把火一旦燃起,就无法熄灭,或者毁了自己,或者烧了他人。

  我不能开口不能说话,只能看着他,无边的、刻骨铭心的温柔,流川、流川、流川……,我把生命里仅余的温柔,全部给了他,不留一分一毫。
  我们相互凝视,看到地动天摇。
  深不见底的黑终于破裂,尖锐痛苦一纵即逝,流川掉开头,不再看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漆黑的海面,声音不再甜美诱惑,而是无情的冰冷,“你明知我不能忍受期骗与利用,却在不停逼我,如你所愿,我杀了花形。你最好的朋友与属下。”
  微微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暗黑色的美丽,他冷冷说,“别告诉我你很惊讶,到现在才知道。”

  海潮声汹涌不息,海水急速浩荡地涌往倾斜的海滩,在礁石上冲击到粉身碎骨,每一片碎片里都含有强猛无情的力量。
  每个人都警告我,不要惊醒沉睡中的阿修罗,那太危险,必会付出血之代价。可我执迷不悟,我渴望看到阿修罗睁开眼,挥动噬血长剑,在血光与火焰中纵情飞翔,那将是超乎想象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慢慢伸出手,慢慢抱紧他,亲吻他的眉,亲吻他的额,吻他的左眼,吻他的右眼,吻他的唇。亲吻天空,亲吻海洋,亲吻大地,亲吻日月,在黑暗咸涩海风里深深吻下去,冰冷灼热,温柔而又绝望。

  最终我们没有能抓住仙道,上司对我大发雷霆,为我的擅离职守,牧整整找了我一夜,几乎都以为我殉职牺牲了,可黎明时分,我却毫发无伤的出现。
  我轻描淡写给他们拙劣借口,追击一个单独行动的毒贩,在海边迷了路,被困在礁石间。
  “本来明明可以抓住首犯的。”上司痛心疾首,贩毒组的A级七号卷宗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圆满告终。现在虽说也能销卷,毕竟有瑕疵。
  我默不作声,递给他辞职报告,成功止住他的遗憾与抱怨。
  “藤真。”上司好容易反应过来,他认真起来,“虽然不够完美,但是毕竟破获了本市最大的贩毒网,我们已经报总厅给你请功。”看看我的脸色,他补充说,“至于花形的事,你无须太过自责。”

  从骨髓里透出的疲惫与麻木,我无心再与他分辩,自顾自做好交接,关掉所有电话,径自买了去境外的机票。走的那一天,牧在机场拦住我。
  我柔和地笑,“有拘捕令吗?如果没有,留神告你滥用职权。”
  牧看着我,终于无可奈何叹气,“藤真,你太任性。”他说,“厅长已经亲自下令,准你无限期休假。”他让开道,让我通行,“不管到哪里,记住,我们都在等你回来。”向来威严端正的脸上有异乎寻常的温和与黯然。
  我没有出声。

  花形下葬那天我没有去,直到昨晚,我决心离开这个城市,我终于有勇气去看他,洁白墓碑上,是花形穿着警服的照片,熟悉的黑框眼镜,英气中的温文尔雅。他微笑着看我,明亮的眼里生机勃勃。
  银白色的幽静月光落在墓碑上,闪烁出一种蓝银色的柔和色泽。
  我曾经那么恨我的父亲,我痛恨他不顾一切不惜伤害他人的爱情,那么自私的爱。
  我曾经那么恨我的母亲,我痛恨她太过骄傲,不能忍受背叛,不能接受失败,我曾经无法再去相信任何所谓的天长地久,所谓的温情脉脉。
  可这一刻,我承认,我爱他们,就象我恨他们一样多,我是他们的孩子,我的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液。
  我慢慢蹲下身来,抚上花形的照片,我想他也许曾无数次渴望我这样做,那么长久一段时间,不管我做什么,只要我向他微笑,他就肯纵容我,原谅我,可是他的温暖虽然多,却不能传到我心里。
  “花形,你说,伤心痛苦时不要微笑。”我低声问,“可是如果心已经彻底空了,要怎么办?”

  喜欢对我念诗的女友,曾经在摩天轮的最顶端,翻开泛黄书页,用清脆玲珑声音忧郁地对我念,“现在我们会嘲笑那些原始人对大自然的恐惧、担忧,可是我们忘了,即使舰队能以光速穿越银河,我们仍在畏惧内心的黑暗和罪恶。其实,这两种恐惧又有多少差别?也许我们白白受苦,真正的悲剧是对于死的渴望。”
  整个城市在我们脚下,凉风席席吹拂,我们沐浴在温暖的金色阳光中,我微笑倾听。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终有一日,仿佛命中注定,我将遇到流川,于是火焰燃烧温柔汹涌,数千个黎明与黑夜从指间匆匆流逝,沉睡在心底的模糊面容慢慢苏醒,那是另一个我,没有我的优雅微笑,却比我更决绝更纯粹。我爱他,远远胜过爱我自己。

  我在世界各地漫无目的地游荡,有时会偶尔停下来,找一份临差。没有与警视厅任何人联系。
  又一个秋天时,我来到加德满都,坚硬冰峰耸立,晶蓝的天空在它们的身后浮动,无数透明,最后叠加成冰蓝色,它们冷竣而淡漠,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美丽,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它们萦怀,除了以千万年计的沧桑岁月。
  烟雾缭绕,按灭最后一根烟,我拔响电话,牧迷迷糊糊问,“哪一位?”我没有说话,牧忽然清醒过来,“藤真?是你吗藤真?”
  我淡淡笑,“是我。”
  听筒里清晰可闻的呼吸声,“还不准备回来吗?”牧问。
  “啊,再等等吧。”
  良久沉默后,牧低声说,“有空时去登陆你的邮箱看看,我有视频给你。”

  从周围建筑判断,上个月发生在第三警视厅辖区的一起斗殴,我微皱眉,这不是寻常的群架,分明是两个帮派在火并,此外,我主管缉毒,牧却特意传给我。
  不过半年多时间,难怪真如当初预言,本厅出现跨地域跨界限的黑社会犯罪,出现教父类犯罪首领。
  明显是在偷拍的镜头,散乱并且无序地移动,也许是警方派去的卧底,也许是一时好玩胆大的路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拍摄。
  镜头慢慢稳定下来,象是渐渐适应这种场面。
  我忽然明白过来,心脏在刹那间停止跳动,我无法呼吸。

  画面一点点移动,终于固定,到处棍棒横飞,青年与少年恣意倾泻他们多余的精力,上演一幕幕暴力,可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避开这一片,避开那个穿着深灰色长长风衣的人。
  那个人有着极修长的身形,乌黑流海挡住眼睛,他垂着头,冷漠地站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任由血腥暴力在他面前上演。
  那是流川,不再穿雪白衬衫的流川,镜头忽然强烈一抖,张惶扫向一边,透过杂乱人群,漆黑地、深不可测的眼睛淡淡扫过来,带着漠不关心的镇定与优雅。
  致命压迫感充斥小小画面,镜头不断颤抖,从拍摄者心底发出的恐惧颤抖,终于滚落在地,天空呈现出奇异角度,各式裤管杂乱来去,皮鞋跺上地面,扬起一阵阵尘地,偶尔有浅浅血迹滴落。
  修长的手指,手掌上薄薄一层茧子,食指与中指的关节,有明显错位。手指越来越近,慢慢放大,挡住杂乱景象,终于变成亘久的黑暗。

  阿修罗已经彻底觉醒,无人可挡。
  不再散发出耀眼明亮光芒的流川,他即是他自己,又师承了我和仙道的全部优点。
  流川不会再在一片灰沉中闪闪发光,相反,他便如同一个黑洞,吸进周围的一切光线。堕落天使张开黑翼,那是撼动灵魂的诱惑,毫无瑕疵的美丽与强悍。
  我与流川的故事,尚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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