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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鬼蛇神-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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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递员符阿洪的家在镇上,镇上离崩石村十七里山路。阿洪差不多每两个星期跑一次村里。阿洪是李德胜中学时的同学,毕业之后进邮电局上班做投递,这一辈子就没换过工作。
  说来也是缘分。从那开始,他似乎成了李德胜专属的信使。因为哪一次跑崩石岭,他也许会带去一封他的来信,同时要带回一封他的复信;如此往返竟长达四十五年之久。
  这许多年里,那个给他寄信人的字迹除他本人,就属阿洪最熟悉了。一年二十六封,前二十二年已经五六百封之多!而且其间从没有间断过。之后的二十三年虽然数量大大降低,但也间断的保持着低频率的联络。
  一想到有四十五年光景我的信被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所经手,我打心底里不寒而慄。
  阿洪不只是李德胜的信使,也是我的。而我竟在四十五年中懵然不知有这么一个人。
  我没有保存旧物的习惯,所有的过往信札都顺着时间之河流逝掉了。我不知道如果把李德胜四十五年里的信存留至今,这个关于他的故事是否会精彩许多。
  但是他的生命的每一步变化我都清楚。
  1966当年,自做木匠上山伐树,下山支梁挂檩,把家里的老屋重建了一回。老妈住进了自己的新房。这项工程一直延宕到1967年底;
  1967年,在村街上租了门面,开了村里有史以来第一家理发店;一人一次三角开始;
  1968年,收了徒弟小顺;同时在店里兼卖油盐酱醋香烟火柴。拿到毕业证;
  1969年,结婚,女家在黎母山古老的黎家寨子;
  1970年,儿子阿光降生;
  他在二十一岁当上了父亲。
  李老西在村里人眼中不怎么正常。阿洪问过他,为什么叫他李老西?他说人家以为他离阎罗殿近,阎罗殿不是在西边吗?
  小店维持一家人生计绰绰有余。平日有老婆照看,不需要他分很多心。他也就有精力往外面跑。所说的外面是山上,是如迷宫一般的次生雨林。
  吊罗山是中国最南端的热带森林区。但是原始林木并不丰沛,因为海南岛在宋明之前就已经是先民的乐土,林木采伐已经有了数百年历史。当时的人们没有原生林保护意识,因此成材的林木区并不是很见规模,绝大部分森林是次生林,各门类树种混杂在一起。比如榕和野荔枝和毛竹和藤,彼此相互纠缠勾结,形成立体网络状结构,让人和动物在其间寸步难行。
  李老西着迷的就是这些被各种古榕的庞大根系所统治的雨林。这里几无人迹,正合他心思。这里是各种小动物和昆虫的天堂,也是各种植物和天然药材的宝库。
  李老西搞草药在村里是公开的秘密。但凡谁家有人有个大灾小病的,乡亲们首选是他。他也会不负众望,总是可以把人们的毛病给解决掉。他用的都是山里的或植物或昆虫动物。
  他告诉我,他迷上了中医。初中文化,读些医书在他不是问题。但他更喜欢与草药有关的古书。他跟一个流浪到本地的老游医学会了切脉,也讨教了《黄帝内经》上他没读懂的东西,结果虽然他仍然似懂非懂,在配方和寻找替代药材方面他却更有信心也更有心得了。
  徒弟小顺没读几天书,所以在整理药方上帮不了他。他把那些经验性的东西教给他,比如辨认各种入药的动物昆虫和植物,比如采集采摘这些药材的方法,比如将这些原生药材晾晒烘焙连同其它的加工方法。
  我从信里知道,小顺清秀伶俐,而且腼腆内向,如女孩一般。他在信里谈小顺的次数比他老婆要多很多。我一度猜疑他的性取向是否出了问题。
  后来,1976年,他为小顺张罗娶了老婆。
  1977年,小顺生了女儿。
  这时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女儿。大女儿叫阿翠,二女儿阿霞。小顺的女儿让他很开心,他说阿光不愁没老婆了。
  他和小顺说好的,他女儿就是阿光老婆,从娘胎里出来就这么定下了。
  他的日子这么红火,让我好生羡慕。
  我的情况他也都知道。他当爸那年我毕业下乡当了知青,水深火热啊。四年后我居然没死,居然熬回了城里变身成中专学生。
  那一年阿霞出生,他第三度称爸。
  到底是乡下,有一个儿子并未让他见好就收。接下来的两个女儿在他们那里忽略不计,阿光还是一根独苗。
  小顺老婆大肚子那会,他老婆则不甘示弱也怀上了。前后相差不到三个月。可是小顺的女儿三个月时,他等来的却是噩耗,他的小儿子生出来便是怪胎,左臂和右腿天生就缺失。他老婆同时大出血,据医生说日后恐怕很难再怀孕生产了。那是1978年元旦那一天的事情。
  这件事他当时信里没说。
  这个畸形婴儿是男孩,他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三天。三天里,那盼望他三年的阿爸李老西无限纠结,脑袋竟丢了两大片头发成了永久的块秃。孩子妈则犯下了严重的常识性错误,给婴儿喂了三天奶!她自己也没确定该怎样去面对。所以她永远也没能原谅丈夫溺毙了婴儿这件事。女人给孩子喂过奶就再也忘不掉了。
  他把它写在信当中。发信时溺婴已经发生了,阿洪了解这事的全过程。阿洪当时担心他信里什么都写,就破例拍拍信封,问他是否把事情写在信里告诉远方的朋友?他点头。他说那不行,一定不行。他不看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这种事。外面说溺婴是犯法的事,是杀人。他杀了人还要告诉他们,他疯了不成?他说他们是真正的朋友,他不会说出去,不会出卖朋友。但是他仍旧坚持阻止他寄出去。
  最终他胜利了。李德胜当着他的面拆开信封,将写溺婴那页纸抽出来,撕碎,让风把纸屑吹进山谷。这个投递员阿洪啊。他当真以为我会出卖我的朋友吗?
  阿洪当然不关心我的感受。他每天都要跑两条山谷,他是周边方圆百里唯一的投递员,他关心这十几个山村的人们还关心不过来呢。我在数千里之外,不归他关心。
  许久以后,我知道了这件事。我跟李德胜讨论过,如果在当时,我尽管不会去举报,但我一定会责备他。以我少年的轻狂自负,我会以我浅薄的人道主义立场提示他:任何弱小的生命都有生存权力,任何人(哪怕是他的生身父母)也无权剥夺这权力。我会这么说,我当时的确自以为是人道主义者,是无神论者,是唯物主义者。我唯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无知。
  试想一下,如果那个畸形婴儿活着,那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他怎么生存呢?他的完好的右手可以弥补右腿的缺陷,可以拄拐走路,他一只手也能吃饭便溺,生活勉强可以自理。但是生计呢?他永远需要有人为他劳动以解决生计问题。他的成长比任何人要艰辛很多倍,他的家人永远要把照料他放在首位。也就是说,他永远是他家人的负累。他永远是他家人的苦难,是他家人意志和情感的考验。
  从理智上说,那都不是他将他溺毙的缘由的支撑。如果生下来时他就死了,一切都无话可说。但他没死,他是活的,他妈妈还喂了他三天母??。
  阿洪理解他。而作为邮局的投递员,他每天有报纸看,对外面的世界略知一二。阿洪知道城里和乡下不一样,他又是他的朋友同学,他不能眼看着同学和朋友干傻事。
  我已经预料到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情绪很低落,不像先前那么兴致勃勃。我几次问到他老婆生了没有,他的复信都只字不提这回事。后来我也逐渐将此事淡忘了。毕竟他是三个孩子的阿爸;对外人而言,三个还是四个其实关系不大。而且我只是在信上知道,从来没见过其中任何一个。
  还有一件事。这在别人看来算不得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我决定考大学。
  国家恢复大学招考制度,我的心动了。

  2 两人同时迎来自己的孩子

  1978年1月,我参加由各省出题全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统考。史称1977届。
  我当真只想小试一下身手,因为没有认真复习文化课,我估计自己没戏。但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我居然被东北(我是东北人)的一家矿业学院给录取了。是采矿机械专业。
  需要补充一句。我在四年前由农村抽调回城时,曾就读铁路机械学校,毕业后的一年多在铁路机务段的机械加工车间上班。当时国家实行免费教育,为公平原则,规定一个人不得两次学习不同的专业(这样会剥夺另一个人的学习机会)。所以我想深造,必得报考原来的专业。我的选择当然只能局限在机械专业内。虽然我自己不主动履行这个规定,但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招生办直接把我打到规定上。
  那时我觉悟不够高,对组织的决定心怀抵触。我以为这是我的个性受了压制,是无论如何不能够接受的,是奇耻大辱。
  我先斩后奏,撕了录取通知书;尔后告诉父母。我已经猜到会受双亲责备,事实跟我预想的有些不同。
  妈觉得考上总比考不上好,去读最好。妈还说录取通知书就说丢了,学校那边会有名册。妈又说去招生办再补一个通知书应该也没问题。妈没明确责备,只是“去读最好”而已。爸干脆说你自己的事自己作主,你是成年人了,不必事事听家长怎么说。
  李德胜听说了倒是觉得有些惋惜,有了上大学的机会却不去,无论怎么说都太可惜了。又不是读不起,读得起就一定该去读。
  我说还有机会。半年后参加1978级高考。
  李德胜说你小子真敢想。后来我考取了,他就又说你小子真神了。
  也不是啦。我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并没坚信我一定会考上,只是男子汉脾气作祟,即兴说几句狠话罢了。如果落榜了谁也不会来盯住我先前的话来强要我兑现的,我深知没有谁会如此跟我过不去。
  这次我终于脱离了让我讨厌至极的机械专业。我学中文,我以为这是通向小说家的必由之路。那时我已经时断时续写了好几年小说,虽然还无缘变成铅字,但在心底里早就认定这是我的命,是我不可移易的人生方向。
  我当然没告诉李德胜,同样也没告诉其他人。男人不可以说空话。即使我在写,写了许多年,但我不能说我一定可以发表和出版,而发表出版才是小说家成功的标志。我不可言而无信。告诉任何人的前提是发表和出版。
  1982年2月,我的第一个孩子问世。
  我的孩子是我的小说,《海边也是一个世界》。我非常激动,非常非常激动。从1970年开始,我已经在这块土地上耕耘了十二年,我终于盼到收获的季节。我在第一时间写信告诉给李德胜,同时寄给他一本刊载我小说的当期杂志。
  他的回信带来他由衷祝贺。在结尾处他欣喜地告诉我,他老婆又有了,又怀上了。这是四年后她再次怀上。他先前说上一次流产了。
  我没有为这个消息特别去过过脑子。我的反应是他又要有孩子了,是第几个也没能弄得很清楚。我有了第一个,他有另一个,如此而已。我的祝贺当中不乏敷衍的成分。
  尽管被医生断言不能再怀孕的妻子又怀上了,但是她的情况不好。她偶尔会心慌,一下慌得连饭碗也拿不住,她几次在吃饭时不知不觉就摔了碗。她不能动气,一气就会发作,每次都很吓人。他的草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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