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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文历史散文合集 作者:李国文-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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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他,一般先说到他的诗,尤其七绝,简直被他写“绝”了。其次说到他的浪漫,他和那位美丽太太的恋情,以及因此之故的暴死。然后,才是他振聋发聩,拯危救亡的文章,包括他一心一意要与钦差大臣林则徐,他的诗友,他的同道,一起到广州禁烟,为大清王朝做些什么的雄心壮志。
  总之,在中国近代史上,他是一位具有启蒙意识的志士,在中国文学史上,他是一位具有创新精神的文人。
  谈到他的诗,明清以降,诗家虽众,出类拔萃者也不少,但像他这样,将诗之七绝一体,写到如此娴熟,如此完美的程度,其文字之丰采都丽,其词章之金声玉振,其意境之突兀奇美,其思路之峻刻险越,域内文人,堪与匹敌者真是罕见。以《己亥杂诗》为代表的三百十五首七绝,更达到艺术的绝顶,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那无拘无羁的浪漫情思,那弛张浩漫的灵犀诗心,那扑朔迷离的象征隐喻,那旨意深远的觉醒参悟,成为鸦片战争以后,绝大多数中国诗人师法之、宗奉之的楷帖。
  谓予不信,细细玩味柳亚子、黄遵宪、鲁迅、毛泽东的七绝,不难在字里行间,发现龚定庵词彩的余风遗韵。
  这首《行路易》诗,应作于公元1819年(嘉庆二十四年)春天的北京。开头五句,那种破天荒感觉,那种横空出世的感觉,使所有当时的中国人,为之耳目一新。
  东山猛虎不吃人,
  西山猛虎吃人,
  南山猛虎吃人,
  北山猛虎不食人,
  漫漫趋避何所已?……
  说实在的,这几句平实无华的大白话,别人不是不会写,也不是想不到,而是除他以外,压根儿没有人这样尝试过;即或有人尝试过,大概缺乏胆量拿出来面世,也就胎死腹中。
  惟非常人,做非常事,这就是龚自珍的风格了,别人不敢,他敢。
  那年的春天,倒是北京少有的风和日丽季节,春闱落第的举子,从东城总布胡同的贡院考场出来,套用三十年代文人惯用的外来语,诗人非常的“生的门答”,心绪相当郁闷。虽然,蹭蹬科场,一而再再而三的名落孙山,也麻木了,也疲沓了,也无所谓了。但这一次,意在必得竟不得,手到擒来竟不来,多少有点大不甘心。遂坐上家中长随来接他的骡车,回宣武门外手帕胡同的家。
  不过,豁达潇洒的他,很快从惆怅的情绪中跳出来,他问自己,这仅仅是他个人的失败吗?NO!这位精通汉、满、蒙、唐古拉语的语言天才认为,这个国家不需要人才,这个社会容纳不了人才,其实倒是大清王朝的失败。
  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抑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
  当彼其世也,而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乙丙之际著议第九》)
  一个人“才”的出现,一百个“不才”张开血盆大口要来吞噬。这样一个人才被“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的国家和社会,你还能对她抱有什么指望呢?那时的龚自珍,未必具有封建社会走到终点,专制统治即将垮台的革命意识,但他以诗人的敏感,觉察到大清王朝已经烂到根上,无药可治的危机。于是,骡蹄踢踏,车轮咿哑,一路颠簸的他,在舒愤懑的“东山猛虎不吃人”的开宗明义之后,继续构思下去:
  玉帝不遣牖下死,一双瞳神射秋水,
  袖中芳草岂不香?手中玉麈岂不长?
  中妇岂不姝?座客岂不都?
  江大水深多江鱼,江边何哓呶?
  ……
  我欲食江鱼,江水涩咙喉,
  鱼骨亦不可以餐。
  冤屈复冤屈,果然龙蛇蟠我喉舌间,
  使我说天九难,说地九难!
  踉跄入中门,中门一步一荆棘。
  大药不疗膏肓顽,鼻涕一尺何其孱!
  臣请逝矣逝不还。
  这首愤世嫉俗之作,脱稿时间,虽然离鸦片战争还有20年光阴,可王朝之衰微没落的现象,无可救赎的命运,颓败腐朽的国势,醉生梦死的社会,那些“百不才”的昏君庸臣,权奸巨蠹,贪官污吏,文伥学匪,如同环伺着的猛虎,团团围定着有良知,想作为的中国人。有的正在吃人,有的将要吃人,“日之将夕,悲风骤至”,绝望的他,在诗之最后,不禁悲观地感叹起来:
  乱曰:
  三寸舌,一支笔,万言书,万人敌,
  九天九渊少颜色,朝衣东市甘如饴,
  玉体须为美人惜。
  那年,他27岁。据《学人列传》,“幼聪明,能读等身书”;“其为学,务博览,喜与人辩驳,虽小屈,必旁征广引,得申乃已。”其外祖父段玉裁,为一代文字音韵大师,由于家学渊源的关系,他穷经搜典,治书为文,颇得真谛,从而饮誉文坛,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人物。
  这首称不上规范,但却极具创新精神的诗,一经传抄,其惊世骇俗的声音,京师上下,为之一震。在文学这个领域里,敢为天下先,说起来是很容易的,做起来却是需要相当的自信。尤其对年资稍浅的文人来讲,他不能不考虑:一、别人会不会认可?二、若不认可,别人会不会笑话?三、仅仅是笑话,倒也罢了,会不会从此落下一个狂妄的名声?这都是要掂掇再三的。
  接着,还有其四,在我们这样一个特别讲究论资排辈的国度里,文人这个集群,名气大小,成就高低,入道先后,资历深浅,意味着量级,意味着话语权,意味着在主席台的位置,意味着麦克风离嘴巴的距离。等等等等,都是很有考较和讲究的。假设当代一位诗人,就算有了类似“东山猛虎不吃人”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想法,能否有勇气不顾及前辈的脸,大师的脸,权威的脸,长官的脸,斗胆吼出来呢?我是持怀疑态度的。
  然而龚自珍,就敢于睨视群伦,匡然独出。
  定庵生平性不羁,善作满洲语,嗜冶游。晚岁学佛。平居无事时,非访伎,既访僧,遇达官贵人,辄加以白眼。生平所得金,皆随手尽,京师人以怪物目之,夷然不顾也(孙静庵《栖霞阁野乘》)。
  他有两句诗,一句为“本无一字是吾师”,另一句为“但开风气不为师”,就是他的这种“夷然不顾”的“怪物”性格体现。他曾经申言:“予生平不蓄门弟子。”那么,下文必然就是,他也不会师从任何人的。因此,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他就是他,他就是惟一,他就是这样一个空前绝后的他。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
  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
  功高拜相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夜坐》)
  他的一生,极其短促,只活了49岁,就被追杀他的人毒害了。按照中国文人越活越缩水,越回旋,越活越胡涂,越颠倒,甚至活到最后,越混账,越万人嫌的常规,我怀疑,龚自珍活到七老八十,还有思如泉涌的才华?还有目空一切的豪迈?还有指斥海内的勇气?还有匡时救世的雄心?我也不敢揣测。因此,他的短命,固属不幸,但他的形象,却在后人的记忆里留下来完美。
  这一点,值得还活着的文人引以为鉴。
  柳亚子誉他为“三百年来第一人”,我认为既是对他文品的肯定,也是对他人品的赞赏。他对龚的惺惺相惜,更看重的是诗人身上少有的自信。一个中国文人,能够像龚自珍这样,不在意别人的首肯,不需要别人的赐准,不师法任何样板,不服从任何规范,对于上上下下的说长道短,置若罔闻,对于老老少少的评头品足,不在话下,这是多么值得提倡的我行我素的文学品格啊!
  二
  车过法源寺,往右安门去的路上,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他这才想起,悯忠寺的海棠花正是盛时,“记得花荫文宴屡,十年春梦寺门南”,这句旧作,使他想起来,差不多每年花期,都要约林则徐、魏源、何绍基、黄爵滋,来赏花吟诗的。而且,最令他萦系不已的,还是当年那花下丽人的俏影,这才是悯忠寺最使他怀念留恋之处呢!
  龚自珍思忖着,反正也落榜了,又何必急着回家看一张张失望的脸,便把接他的车放走,自己顺着赏花的人流,向不远处的寺院走去。
  进得山门,那几十株铁杆海棠,满树绮红,争奇斗艳,一片花海,落英缤纷。拾级而上,举眼望去,大殿敞廊里围坐着品茶赏花的人中,一双“美目盼兮”的女眷,如电击般灼来,使他眼晕目眩。这位花下丽人,在此不期而遇,我们这位浪漫潦倒的诗人,如饮甘露,如沐春风,早把考场受挫之事,置之脑后,顾不上了。
  她就是晚清有名的女诗人顾太清(1799—1876后),字梅仙,自署太清春、西林春。工诗词,擅书画,当时有“满洲词人,男有成容若,女有太清春”的说法,她的文学成就为大家公认,她的花月容貌更为众人心仪,而且还是一个好交际,喜游玩,出风头,擅应对的社交明星。
  太清好着白衣,尝与贝勒并辔游西山,作内家妆,披红斗篷,于马上拨铁琵琶,手白入玉,琵琶黑如墨,见者咸谓是一幅王嫱出塞图也。(《天游阁集》钝宦按语)
  她的丈夫,龚自珍当差的宗人府长官,乾隆曾孙贝勒爷奕绘,是个礼贤下士的上司。也站起来招呼这位虽是部下,更是文友的诗人。而秀致清丽,绰约多姿的顾太清,更是因为他的突然光临,甚至无心赏花,更关切他考场失败的愤慨,以及那首在骡车上匆匆草成的《行路易》。
  一个女人吸引男人的地方,是她的美丽,而一个男人吸引女人的地方,则是他的魅力。虽然,龚自珍以诗名,以文名,以风流名,以恃才傲物名,其实,他的政治抱负,他的爱国情怀,从他《金缕曲》的诗句“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看,最渴慕的还是功名。所以,放浪形骸,不拘形迹,嬉笑怒骂,行止任意的文人雅士,是他外在的表象。忧患国是,激昂慷慨,冀图振作,有所作为的志士仁人,才是他内里的真实。这也是顾太清对龚自珍,情不自禁而心向往之的缘故吧?
  尤其在这座海棠盛开的寺院里,是能勾起许多往事回忆的。
  我一直相信,龚自珍的那首《减兰》词,应该是十年前与这位江南才女最初见面的记录。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
  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
  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词前有一小段文字,写得颇暧昧。
  偶检丛纸中,得花瓣一包,纸背细书辛幼安“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阙,乃京师悯忠寺海棠花,戊辰暮春所戏为也。泫然得句。
  也许那时的她,很可能还是婀娜可人,待字闺中的江南才女。一方面,龚自珍那经国济世之雄心,革新变法之宏图,家学渊源之功底,倚马可待之才华,使她芳心暗许;另一方面,他那狂狷傲慢之放肆,负气自恃之浮名,招蜂惹蝶之非议,滥赌之恶声,也令她举步踟蹰。但后来,她成了贝勒府里雍容华丽的贵族夫人,他又成为她丈夫的下属,一切都在彬彬有礼,保持分寸,疏密有制,若即若离的状态下,进行着有间距的感情交流。由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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