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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1期-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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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二分之一的果园退出了,人们就来了气。果园前几年挂果好,他发了财,去年霜冻,今年又旱,他就退出一半,果园是集体的果园,他想怎么就怎么啦?人是怕煽火的,一张口指责了刘新生,十张八张口就日娘捣老子的骂刘新生,待到有一个人近去拿了颗苹果吃,你也吃我也吃,不吃白不吃,都去拿了吃。 
  刘新生把肚皮拍得通红,拍着拍着放了一个屁,就见一个小娃拿着苹果进来吃,刘新生说:“哪儿的苹果?”小娃说:“街口都吃苹果哩。”刘新生便跑了去看,果真是自己筹备的苹果,两个箱子都已经空了。李三娃的娘正撩了衣襟装了四五颗,刘新生气得去夺,老婆子颠着小脚跑,把一颗扔给她孙子,刘新生就把她掀倒了。旁边人说:“你打人了?”刘新生说:“这是两委会让我给演员筹的货,她红口白牙吃谁的?”那人说:“果园是全清风街的,你能吃,为啥别人吃不得?”刘新生说:“我承包了就是我的!”那人说:“承包费你交了?”刘新生说:“交了!”那人说:“交了多少?”刘新生说:“一半。”那人说:“那一半呢?”刘新生说:“那一半我已经不承包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争吵,我就扑上去说:“哎,新生,大家都知道你承包了,怎么只承包了一半?”刘新生说:“咋?你想 咋?”他用手指我,少了两个指头,我把他的手拨开 了,说:“丰收的时候你承包,不丰收了,你就不承包 了?你是清风街的爷?!”刘新生说:“我不:和疯子 说!”他瞧不起我,我就从苹果箱中拿了两个苹果,啃 一颗,扔一颗。一直蹴在旁边吃纸烟的三踅过来说: “你说你承包的合同修改了,你拿出来看看。”刘新生 一嘴白沫,说:“拿就拿!”让夏雨把鸡蛋和剩下的苹 果拿回夏家,自个气呼呼地去了果园。 
  苹果已经没有了多少,夏天智脸上不是个颜色,把鸡蛋一小纸盒一小纸盒装好数数儿,又不够了几盒,那个乐师说:“是这吧,昨儿夜里回去的就都不给了,留下来的每人两盒正好!”夏天智说:“这使不得的,大家都辛苦了嘛!”就去了卧屋和四婶商量着把收礼来的被面给留下的这些人一人一个。四婶说:“村上的事,都揽着?这一个被面是多少钱啊?!”夏天智说:“说是村里包场,还不是来给咱家演的?你要那么多被面干啥,活人活得大气些,别在小头上扣掐!”四婶说:“你愿意咋办就咋办吧。”脸吊得多长。夏天智拿了六七条被面,要出卧屋门了,说:“是粉就搽在脸上,你往喜欢些厂出来把被面送给演员。演员推辞了半天,到底接受了,院子里一时气氛活泛,然后坐了丁霸槽开来的手扶拖拉机上了路。 
  手扶拖拉机开出了巷口,经过街上,又拐上了312国道,这些我都看到了。看到了,心情就不好,因为演员们一走完,我就没有理由再去夏天智的家了。一时灰了心情,懒得和三踅他们说话,拧身要走。三踅说:“新生还没来哩,你走啥?”我说:“我管毽他承包不承包哩!”三踅说:“战争年代你狗日的是个逃兵哩!”我说:“战争年代?那我就提了枪,挨家挨户要寻我的新娘哩!”我才说完,见一人牵着一只羊从巷口出来,紧接着夏天礼在后边撵,把牵羊人喊住了。夏天礼说:“老哥,账不对哩!”牵羊人说:“三百元一分没少啊?!”夏天礼说:“羊是三百元,缰绳可是麻搓的,光那个皮项圈我就花了五元钱!是这样吧,你再给八元钱。”牵羊人说:“这,这不行吧。”夏天礼说:“不行那就没办法了。”动手解起羊脖子上的缰绳。牵羊人说:“我服了你了,好好,我再给你五元钱,可我现在身上没钱了,过几天我来清风街赶集,把钱给你补上。”夏天礼就朝我们这边看,我们都笑他,他就给我招手。我近去了,他说:“这是引生,你认识不?”牵羊人说:“疯子引生我当然知道。”他认得我,我不认得他。夏天礼说:“引生作个证,三天后你把钱可得补上啊!”那人把羊牵走了,夏天礼问我:“拥那么多人干啥的?”我把新生果园的事说了一遍,没想他拧身就走。我说:“三叔你咋走啦?”他说::“我没那闲工夫!”我说:“三叔往哪儿去?”他说:“茶坊赶集呀。”我这才注意到他提着那个黑塑料兜。我说:“银元现在是啥价?”他回过头来,看起我,一巴掌捂了我的嘴,低声说:“你胡说些啥?”我没胡说。夏天礼长久以来偷偷在做贩银元的生意,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我是在茶坊村的集市上瞧见过他和一个人蹴在墙根,用牙咬一枚银元哩。夏天礼还捂着我的嘴,说:“这话你给谁说过?”夏天礼这么说,我也就乖了,我说:“我,……我说啥了?”夏天礼说:“你说你说啥了?”我说:“我说我雷庆哥孝敬你,给你买了头羊让你喝奶哩,你咋把羊卖了?”夏天礼就笑了,说:“我恁奢侈的,让人骂呀?!”看见路边的水渠里有一颗苹果,捡起来擦了擦,放在了提兜里。 
  夏天礼走了,我还站在那里,我觉得我是一个皮球,被针扎了一下,气就噗嗤放了。中街刘家的那两个傻子娃从牌楼下过来,争论着天上的太阳,一个说是太阳,一个说是月亮,他们拦住了一个过路人,那人说:我不是清风街的,不太清楚。我连笑也没有笑,闷丫头往伏牛梁去。伏牛梁是县上“退耕还林”示范点,那里的树苗整整齐齐的,树干上都刷了石灰,白花花一片,树林子里有我爹的坟。我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到我爹的坟上,给我爹说话。我就告诉爹:爹,我爱的女人嫁给夏家了!为什么要嫁给夏家呢,我思想不通,你白雪,即便不肯嫁给我,可也该嫁得远远的呀,嫁远了我眼不见心不乱的,偏偏就嫁给了清风街的夏家!我爹在坟里不跟我说话,一只蜂却在坟上的荆刺上嗡嗡响。我说,爹呀爹,你娃可怜!蜂却把我额颅蜇了,我擤了一下鼻,将鼻涕涂在蜇处,就到坟后的土坎下拉屎。刚提了裤子站起来,狗剩过来厂。狗剩是苦人,勤快得见天都拾粪,日子却过不到人前面,听说好久连盐都吃不上了。我本来要同情他的,他竟然说:“引生,你那水田里的草都长疯了,你咋不去拔拔?”我就来气了,说:“你有空的时候你去拔拔么!”他说:“你以为你是村干部呀?!”我说:“你要不要粪?我拉了一泡。”他拿了锨过来,我端起一块石头,把那泡屎砸飞了。 
  夏天智在送走演员后就睡了,一直睡到中午饭辰。四婶做好了饭,就收拾着去西街亲家的礼物,问白雪该去几家,白雪说,族里的户数多,出了五服的就不去了,五服内的是六家。四婶只准备了五家,糖酒还有,挂面却不够了,就把五份挂面又分成六份,重新用红纸包扎。夏天智睡起来坐在炕沿上看四婶包挂面,问夏风:“东街口还闹腾哩?”夏风说:“吵了一锅灰!君亭和秦安也去了,新生拿来了合同,合同上是秦安盖的章,君亭就发脾气啦。君亭一发脾气,秦安支吾得说不出话,浑身就起红疙瘩,病又犯了。”夏天智说:“给我点纸媒去广夏风点了纸媒,夏天智呼噜呼噜吸了一阵水烟。夏风说:“我君亭哥像个老虎似的,脾气那么大?我看他把秦安就没在眼里拾,既然是秦安盖了章,也得维护秦安明,当着三踅这伙人的面,让秦安下不了台。”夏天智又是呼噜呼噜吸了一阵烟,说:“你在城里,你不知道,农村这事复杂得很哩……”却不往下说了,侧着耳朵问:“啥响?是打雷吗?” 
  是打雷。天上豁朗朗地在响,一朵云刀:始罩了南沟脑的虎头崖。 
  天上的雷声像推空石磨,响了一个时辰。整个夏季,干雷打过几次,落不下一场雨,飘过米的云没有给人们留下个印象,现在云又从虎头崖飘米厂一朵,清风街的人差不多出了屋仰头往天上看,人给云留下了印象,它就下了一颗雨,扑沓,砸在陈星的门口。 
  这雨砸下来,起了一股烟尘。门面里,陈亮睡在凉席上还睡不醒,陈星喊了声要下雨啦,出来却没雨,便把修车的家什摆在门口,一边补轮胎一边唱。清风街上,陈星是第一个唱流行歌的,能唱得和电视上、收音机上唱的一样。现在他唱《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起了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人在天涯,没有一个家……巷道里的娃娃伙听见了,就都跑出来,陈星不理他们,只是唱,扭头看着街面的远处。 
  中街的两边都是门面房,没有门楼,却都有个长长的门道,我就坐在丁霸槽家的门道里吃茶。丁霸槽从县城回来后用凉水擦身子,他个头没有我高,肚子却像个气蛤蟆,我说:“半截子,半截子,谁给你起的大名?”丁霸槽说:“我爹起的,咋啦?我爹盼我不窝囊,在槽里能抢得下吃喝哩!”他扭头对隔壁门道的王婶说:“婶子,恁热的天还不下机子?来喝点茶么!”王婶在织布机上手忙脚乱,前心后背的衣服都汗透了。王婶说:“我要是有你这样个儿于,我也知道躺在凉椅上摇扇子哩!霸槽,听说染坊里价又高了?”丁霸槽说:“可能是高了。”王婶说:“咋啥都高了?!”梭子从机仁掉下来,她弯腰拾,没拾起来。我说:“谁说的,霸槽的个子就没高么!”武林挑着豆腐担子走过去,喊:“豆腐!浆水喜,啊豆,豆腐!”王婶就下了机子,在口袋里掏钱要买豆腐,掏了半天掏出几张软沓沓毛票,武林已经走远了,就骂:“结巴子你是卖豆腐哩还是跑土匪呀?” 
  中街的街道热气腾腾,热气是生了根往上长的,往东看去看见的街拐弯处的东街口牌楼,以及往西看去看见的街拐弯处的西街门牌楼和牌楼下的武林,都在热气中晃,像是一点一点在融化。“狗子,狗子,米运!”我大声叫着,不叫它的大名它不理你,叫了它的大名,它站住看了看,还是追逐乡政府的黑狗赛虎。夏家的人和乡政府有关系,连狗恋爱也门当户对。街上的狗见到赛虎都想接近,来运就和它们咬,叽吱哇呜,咬到染坊门前了,狗和狗都是一嘴毛。 
  清风街的染坊,从来都是西街白家人开的。门家人善于生意,中街的门而房除了东街的竹青租了一间开理发店,而压而房,铁匠铺,裁衣店,纸扎坊都是他们。染坊门面比先前小多了,但染出的布花样更多,颜色更亮,平口里晾布架要撑到清风寺的门前土场上去。从染坊旁的短巷往南就是清风寺,隔着土场和戏楼端对。清风寺是什么时候建的?这谁说得清楚?!寺里的前殿比后殿大,前殿的后檐和后殿的前檐仅差一尺,下雨天雨水就聚在两殿间的台阶下,然后从东西水眼道流出去。前殿隔挡了四个小房,门都是走扇子,关上了门缝里还能伸进去个手。后殿两边隔挡了单间,中间摆了一个长案,还有很长的条凳,坐着吃纸烟的时候,从窗子里就看到院子里的大白果树。 
  白果树上住着一家鸟。大前年一只鹞子飞来打架,鹞子和鸟夫妻打得非常激烈,白的灰的羽毛落了一地。人们想帮鸟夫妻,但掷石子掷不到那么高。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呀,鸟丈夫被啄瞎了眼睛,跌下来摔死了,紧接着鸟妻子也跌下来,先还能睁眼,不到一个时辰也死了。奇怪的是鹞子并没有占巢,从此飞得没踪没影,直到连刮了七天黄风,鸟巢被刮了下来,才发现巢里还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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