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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里亚比宁就有这种天大的本领。没有一个商人买树林不数树的,除非是人家白白送给他们,像你现在这样。 我知道你的树林。 我每年都到那儿去打猎,你的树林事实上每俄亩值五百卢布现金,而他却只给你二百卢布,而且还是分期付款。 所以实际上你奉送给他三万卢布。”
“哦,别想入非非了吧,”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诉苦似地说。“那么为什么没有人肯出更高的价钱呢?”
“因为他同旁的商人串通好了呀;他收买了他们。我和他们全打过交道,清楚他们的伎俩。 你要知道,他们不是商人,他们是投机家。 赚百分之十到十五赢利的生意,他们很是看不上眼的。 他们要等候机会用二十个戈比买值一个卢布的东西。”
“哦,算了吧!你今天心情并不好哩。”
“一点都不,”列文阴郁地说,正在这时他们到家了。在台阶跟前停着一辆紧紧地包着铁祭和柔皮的马车,车上套着一匹用宽皮带牢牢系着的肥壮的马。 马车里坐着为里亚比宁当车夫的那位面色通红、束紫腰带的管账。 里亚比宁本人已走进了屋子,在前厅里迎接这两个朋友。 里亚比宁是一个高个子的、瘦削的中年男子,长着胡髭、突出的剃光的下巴和凸出来的无神的眼睛。 他穿着一件背部腰里钉着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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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扣的蓝色长礼服,和一双踝上起皱、腿肚上很平板的长靴,外面罩上一双大套鞋。 他用手帕揩了揩脸,然后整了整原来就十分妥帖的外套,他带着微笑迎接他们,向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伸出手来,样子仿佛他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您已经来了,”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将把手伸给他。“好极了。”
“我不敢违背阁下的命令,尽管路实在太坏了。我简直是一路徒步走来的,但我还是准时到了。 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我向您请安!”他向列文说,想去握他的手。 但是列文皱起眉头,装做没有看见他的手,将鹬拿了出来。“诸位打猎消遣来吗?这是一种什么鸟呵,请问?”里亚比宁补充说,轻蔑地朝鹬瞧了一眼。“想必是一宗美味吧。”他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仿佛他对于这玩意是不是合算抱着很大怀疑似的。“你要到书房里去吗?”列文用法语对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忧郁地皱着眉头。“到书房里去吧;你们可以在那儿谈。”
“好的,随便哪里都可以,”里亚比宁神气十足地说,好像要使大家感觉到,在这种场合别人可能感到难以应付,但是他是什么事都能够应付自如的。走进书房,里亚比宁按照习惯四处打量了一番,好像在寻找圣像一般,但是当他找着了的时候,他并没有画十字。他审视着书柜和书架,然后怀着像他对待鹬那样的怀疑姿态,轻蔑地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仿佛决不认为这是很合算的一样。“哦,将把钱带来了吗?”奥布隆斯基问。“请坐。”
“啊,不用担心钱。 我特意来和您商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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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要商量呢?请坐下吧。”
“好的,”里亚比宁说,坐了下来,以一种最不舒服的姿势把臂肘支在椅背上。“您一定需要稍为让点价,公爵。 这样子未免太叫人为难了。 钱统统预备好了,一文钱也不少。 至于钱决不会拖欠的。”
列文这时刚把枪放进柜子里,正要走到门外去,但是听到商人的话,他又停下来了。“实际上您没有花什么代价白得了这片树林,”他说。“他来我这里太迟了,否则,我一定替他标出价钱来。”
里亚比宁站起身来,默默无言地浮上一丝微笑,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列文一番。“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是十分吝啬的,”他带着微笑转向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简直买不成他的任何东西。我买过他的小麦,出了很大的价钱哩。”
“我为何要把我的东西白送给您?我不是在地上拾来的,也不是偷来的。”
“啊唷!
现在哪能偷呢?
一切都得依法办事,一切都得光明正大,现在要偷是做不到的啊。我们老老实实地在商量。这树林价钱太高,实在不上算。 我要求稍微让点价,哪怕是一点点。“
“但是这笔生意你们已经讲定了没有?
假如讲定了,那就用不着再讨价还价;可是如果没有的话,“列文说,”我买这座树林。“
微笑马上从里亚比宁的脸上消失了,剩下的是兀鹰一般的、贪婪残酷的表情。 他用骨瘦如柴的手指敏捷地解开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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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露出衣襟没有塞进裤腰里的衬衫、背心上的青铜钮扣和表链,急忙掏出一个装得鼓鼓的破旧皮夹来。“请收下这个,树林是我的了,”他说,急速地画着十字,伸出手来。“收下这笔钱,树林是我的了。 里亚比宁做生意就是如此,他不喜欢锱铢计较,”他补充说,皱着眉,挥着皮夹。“假如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这样着急的,”列文说。“唉呀!”奥布隆斯基惊讶地说。“你知道我答应了呀。”
列文走出房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里亚比宁看着门口,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彻底是年轻气盛——简直是孩子脾气哩。哦,我买这个,凭良心说,请您相信吧,完全是为了名誉的因,就是要人家说买了奥布隆斯基家的树林的不是别人而是里亚比宁。至于赢利,那可就听天由命了。 我对上帝发誓。 如今在请在地契上签字吧……”
一点钟以后,这商人仔细地掩上衣襟,扣上常礼服,契约放在口袋里,坐上他那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驰回家去。“喔,这些绅士!”他对管账说,“他们全是一模一样哩!”
“对啦,”管账回答,将缰绳交给他,扣上皮车篷。“可是我要为这宗买卖向您道贺呢,米哈伊尔。 伊格纳季奇。”
“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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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走上楼去,口袋给那商人预付给他的三个月的期票塞得鼓鼓的。 树林的买卖已经成交了,钱已到了他的口袋里,打猎成绩又很好,这一切令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高兴之至,所以他特别要想排遣列文心上的不快情绪。他希望在吃晚饭的时候让这一天像开始一样重新愉快起来。列文的确是闷闷不乐的,虽然他极力想要对他这位可爱的客人表示亲切和殷勤,但是他仍然控制不了他的情绪。 基蒂没有结婚这个喜讯开始渐渐地让他情绪波动起来。基蒂没有结婚,却生病了,而且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冷落了她的男子而病重的。 这种侮辱仿佛落在他身上了。 弗龙斯基冷落了她,而她又冷落了他列文。 所以弗龙斯基有权利轻视列文,所以他是他的敌人。 可列文并没有想到这一切。 他只模糊地感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东西侮辱了他,而现在他倒不是由于伤害了他的事情而恼怒,而是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吹毛求疵。 出卖树林这桩愚蠢的买卖,那桩让奥布隆斯基受骗上当并且还是在他家里成交的骗局,激怒了他。“哦,完了吗?”他在楼上遇见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时说。“你要吃晚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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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不会拒绝的。 我到了乡下胃口不知有多好呢,真奇怪呀!你为何不请里亚比宁留下来吃东西?”
“啊,那个该死的家伙!”
“可是你是怎样对待他的呀!”奥布隆斯基说。“你连手都不和他握。 为什么不跟他握手呢?”
“因为我不同仆人握手,而仆人比他还好一百倍呢。”
“你真是一位顽固分子呀!
打破阶级界限是如何讲的呢?“
奥布隆斯基说。“谁喜欢打破就请便吧,反正这却让我作呕。”
“依我看你是个十足的顽固派呢。”
“真的,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是什么人。我就是康斯坦丁。列文,再不是其他的什么了。”
“而且康斯坦丁。 列文情绪十分不好,”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微笑着说。“是的,我情绪不好,你可知道为了?
就为了,对不起——你那桩愚蠢的买卖……“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温和地皱起眉头,就像一个无辜的人受到嘲弄责怪一样。“啊,算了吧!”他说。“什么时候不是一个人卖了一件什么东西立刻就有人说‘这值更多的钱’呢?但是当他要卖的时候,却没有谁愿出钱……不,我知道你恨那个不幸的里亚比宁。”
“或许是那样。可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又会叫我是顽固派,或旁的什么可怕的名字!但是看着我所属的贵族阶级在各方面败落下去,的确使我懊恼,使我痛心,不管怎样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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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界限,我还是情愿属于贵族阶级哩。 并且他们家道败落下去并不是由于奢侈——那样倒算不了什么;过阔绰生活——这原本是贵族阶级份内的事;只有贵族才懂得这些门径。现在我们周围的农民买了田地,这我倒也不难过。 老爷们无所事事,而农民却劳动,把懒人排挤开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为农民欢喜。 但是我看到贵族们之所以败落下去,完全是由于——我不知道怎样说才好——由于他们自己太幼稚无知的缘故,我实在有点难受。 这里一个波兰投机家用半价买到了住在尼斯的一位贵夫人的一宗上好的田产。 那里值十个卢布一亩的地,却以一个卢布租赁给一个商人。 这儿你又毫无道理地奉送三万卢布给那个流氓。“
“哦,那样怎么办呢?难不成一棵树一棵树地去数吗?”
“自然要数呀!
你没有数,可是里亚比宁却数过了。 里亚比宁的儿女会有生活费和教育费,而你的或许会没有!“
“哦,原谅我吧,可是那样去数未免太小气了呢。 我们有我们的事业,他们有他们的,并且他们不能不赚钱。总之,事情做了,也就算了。 端上来了煎蛋,这才是我最喜爱的食品哩。 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还会给我们那美味的草浸酒……”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在桌旁坐下,开始和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说笑起来,向她说他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鲜美可口的午饭和晚饭了。“哦,您起码还夸奖一句哩,”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说,“但是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无论你给他什么东西吃——即便是一块面包皮——他吃过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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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列文极力想控制自己,但他仍然是阴郁而沉默的。他想要问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一个问题,但是又下不了决心,并且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或机会来问。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已经下去到他自己房间里去了,脱了衣服,又洗了洗脸,并且穿上皱边的睡衣,上了床,但是列文还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谈着各种琐碎的事情,就是不敢问他想要知道的事。“这肥皂制造得多么精美呀!”他说,看着一块香皂并把它打开,那是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放在那里预备客人用的,但是奥布隆斯基并没有用。“你看,这真是一件艺术品呢。”
“是的,现在一切东西都达到了这么完美的境界,”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眼泪汪汪地,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