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18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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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一声不响
　　
　　在拆迁祖屋之前，我们轮番给父亲
　　做工作。把新楼房的图纸
　　拿给他看，一遍一遍地解释
　　对于我们，这是一件大事
　　值得好好摆几桌子的一件大事
　　但父亲一点也不惊喜
　　一句话也不说
　　
　　院子里的一株桃树都惊喜了
　　忍不住吐露出珍藏了一冬的爱情
　　电话线上的一排小鸟都惊喜了
　　翠绿的呜叫，像朋友们发过来的贺词
　　过路的风都惊喜了
　　轻轻地鼓荡起我们的衣衫
　　送来花香、青草和新雨的气息
　　但父亲一点也不惊喜。他一声不响地
　　坐在旁边，看着祖屋慢慢地矮下去
　　渐渐地消失。看着我们弟兄几个
　　说说笑笑地干活


科尔沁的夜（外二首）
■　　穆　萌
　　乞求的目光
　　来自深夜的科尔沁草原
　　枯草的叹息比风还冷
　　温暖只限于群狼腹下的绒毛
　　
　　缓缓地提着灯笼
　　那女子在走
　　我软绵绵地站在灯笼里　　一簇
　　舞蹈着的火苗
　　不敢和两束荧蓝对视
　　我怕我小小的灼热
　　会点燃他一身光亮的灰色皮毛
　　草随着风摇摆
　　女子纤细的腰身随着草摇摆
　　我随着那纤细摇摆
　　两束荧蓝随着我摇摆
　　科尔沁也在摇摆
　　它随着什么呢
　　只有冰冷的月亮知道
　　今夜的草原一片漆黑
　　今夜的科尔沁
　　注定没有月光
　　
　　
　　二姑娘
　　
　　二姑娘心里
　　横着一条被媒人踏破的门槛
　　二姑娘就站在那道门槛上
　　看着娘把一碟炸花生米
　　小心翼翼地放在爹的酒盅旁
　　占卜的铜钱
　　被二姑娘死死地攥在手心
　　正面还是反面
　　槛里还是槛外
　　二姑娘想问问夕阳
　　夕阳正照着猪圈
　　挺着大肚子的姐姐回到娘家
　　狠毒地骂着自家的男人
　　灶台里红窜窜的火苗映着她
　　长着蝴蝶斑的脸
　　扭曲的五官
　　变形的身段
　　二姑娘心里划过了一道闪电
　　
　　
　　老照片
　　
　　紫色的旗袍
　　丢在灶台边
　　一只不怀好意的猫
　　偷窥着尘封的菱花镜
　　鸡心项链中的秘密
　　何至于让曾祖母
　　又挽起出嫁时的发髻
　　红木大床
　　几声苍老的咳嗽
　　惊醒了
　　那个时代暖昧的梦
　　首饰匣子饥饿地张着嘴
　　天涯歌女
　　把老唱机的嗓子弄哑了
　　曾祖父年轻时的照片
　　在夕阳中暗淡


一瞬（四首）
■　　辛　酉
　　我听到有人叫我
　　在一条通往乡村的无人公路上
　　我听到有人叫我
　　很突然。暮色轻轻垂落
　　
　　一路上，我哼着小歌
　　偶然来了兴致
　　踢飞一块小石头，没入草丛。突然
　　我听到有人叫我。不是喊
　　也不是骂，而是叫
　　我。叫着我的乳名。就像
　　很多年前的祖母，或者外婆
　　低哑的唤声。如今
　　她们早已永远地，永远地去了
　　很奇怪，我始终没能辨别出这叫声
　　来自何方？前还是后，左
　　还是右？旷野里，空无一人。
　　
　　
　　一　　瞬
　　
　　车窗外，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
　　像我乡下的哥哥，拉着
　　一板车的破铜烂铁。
　　这些破铜烂铁，他是怎么弄来的
　　又将弄到什么地方去
　　我不得而知。在汽车
　　一闪而过的瞬间，我看到年轻人
　　停下了板车；我还看到
　　年轻人的年轻女人
　　从板车后闪出来，赶到前头
　　给丈夫喂水壶。然后
　　扯着衣服边，擦了擦，灰不溜秋的脸
　　
　　
　　邂逅一群海鸥
　　
　　邂逅一群海鸥，那些灰色的精灵
　　在水天一线的地方
　　上下翻飞
　　远远地，我看不清它们的面孔
　　它们灰色的身影，像
　　童年的纸鸢
　　海面上，它们组织了一场集体演习
　　那些海的女儿们，犹如
　　一架架性能良好的战斗机
　　夕光下，它们轻巧的翅翼上
　　涂染了一层金箔
　　它们舒展着，掠过暮色
　　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海面
　　它们一声接一声地尖叫
　　将海传出很远很远……
　　
　　
　　蹲着抽烟的老水手
　　
　　夕阳慢慢地，慢慢地，向西
　　沉下去。海面上腾起了
　　火焰的光芒。一个老水手，蹲在
　　一条渔船的甲板上，狠狠地
　　抽着烟。这是台风的前一天
　　渔船进港。一同进港的
　　还有老水手，他蹲在
　　一条渔船的甲板上，抽烟
　　他蹲着的姿势很安详，而烟
　　却抽得极猛，在他跟前
　　狼藉了一地的烟蒂
　　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甚至于没有歇一会的迹象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忽明忽灭的火光，照着他
　　比目鱼干一样的脸庞，以及
　　充盐的眼神。在他前方
　　是一群灰色的海鸟，它们
　　有的正在着陆，有的正在起飞
　　有的刚从远方归来
　　有的则拍着翅膀，向远方去了


宁夏（组诗）
■　　马占祥
　　贺兰阕
　　
　　那棵松树从地面一跃而起
　　向天空跳去　　它根植的大地也一跃而起
　　天空胆怯怯的向后退了一寸
　　离无边的大地又远了些
　　
　　那棵松树几乎就要摸到天空了
　　而贺兰山阕　　凝固了自己巨大的影子
　　仅仅挡住了一小股风　　甚至几朵跑累的白云
　　斜倚在它身上　　跟山坡上的羊群没有多大区别
　　
　　
　　黄河岸
　　
　　这是不可言说的：一条河的两岸
　　能埋藏多少枯骨　　一条河将身子
　　弯下去　　巨大的弧度像鞭子抽打
　　大地　　这切肤之痛——
　　
　　一岁一枯荣的野草呀　　即使你遍布两岸
　　翅膀似的柔叶又能将黄河抬多高
　　
　　
　　箭杆杨
　　
　　我要告诉你箭杆杨是这样一回事：
　　它个头很高　　长在高出地面三千米的
　　高原上　　它固执　　坚韧　　向上
　　在无数个春天　　它都倔强地与天空
　　较量过　　虽然每个冬天
　　它都比天空矮了一寸
　　
　　
　　三关口
　　
　　宋代的风月如今仍照在那些小草和
　　山花上　　胡琴和羌笛像失传的秘密
　　且歌且舞的琵琶响在那对离人身后
　　三关口　　一位寂寞的大将
　　在千年风雪中壮志难酬


我听到了残冬倒塌的声音（外—首）
■　　娜　海
　　我站在湖边
　　看那湖里的冰正在溶化
　　阳光的脚
　　已把冰的顶层践踏得高低不平
　　有的地方竟出现了断崖
　　
　　断崖边站立着许多细小而密集的冰凌
　　冰凌不断产生
　　又在不断倒塌
　　碰到一起发出极悦耳的脆响
　　仿佛一百个高脚杯在轻轻地碰撞
　　
　　我惊奇地站在湖边的阳光里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美妙的声音
　　第一次听到残冬倒塌的声音
　　
　　
　　走夜路的春雨
　　
　　窗外漆黑
　　不放心把雨独自关在外面
　　雨打着一把黑伞
　　把星空都遮住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
　　她还没有走过这个春天的夜路
　　
　　雨在雨中寻找什么
　　雨的脚步很轻
　　三更半夜还走个不停
　　梦里觉得雨在敲我的窗
　　我问雨能否在我的梦里躲一躲
　　夜里外面很凉


深秋（外二首）
■　　阎　忠
　　一个秋雾笼罩的村庄
　　
　　一条寂静的飘烟的河流
　　广阔而深沉的背景
　　明亮的光线最后的转动
　　
　　——一切都在加速完成
　　
　　谁能觉悟隐秘的眼睛后面
　　带来的启示
　　大地上跳动的火苗已经熄灭
　　一个失败的经验主义者
　　从不在深秋的季节里写诗——
　　他更像是在等待某种命运的来临
　　
　　
　　花　　纹
　　
　　我时常惊羡于一只蝴蝶的美丽
　　惊羡于它阔大的翅膀上奇妙的花纹
　　彩色的风暴仿佛一场革命在大地上蔓延
　　一个少年将蝴蝶的图案纹在身上
　　他日夜都梦想着飞翔
　　对于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我有着孩子般的好奇
　　但我绝对不愿意去做一个解谜者
　　我只想让它们保持固有的神秘
　　
　　
　　房顶上的月光
　　
　　月光如水
　　房顶上的湖
　　琴声如丝
　　月光里的蚕
　　寂静的房屋在月光里安眠
　　它的主人月夜未归


修补光阴（组诗）
■　　刘建年
　　月　　夜
　　
　　说不清月亮
　　到底是清冷
　　还是温馨
　　
　　缕缕山风
　　刮不走
　　渲染两鬓的秋韵
　　
　　院墙内外
　　黄土纳闷
　　缵在心上比山圪邀还沉
　　
　　旱烟锅是啥
　　旱烟锅只不过是一撮
　　抽不完的心病
　　
　　苦是轻了一点
　　可轻了又有啥用
　　土生土长的土土命
　　浑身都是圈不住的野性
　　山月朝西坡上拐去
　　影儿绕上窗棂
　　羊虽圈了
　　满山还跑着心
　　
　　
　　过　　瘾
　　
　　每当日上三竿的那阵
　　他总要跑到山畔吼叫几声
　　这个什么修补光阴嘛
　　还得刁孔过过人老几辈的瘾
　　
　　那一只抱角近来咋相
　　生性可是馋得很
　　叉树跳涧挺费事
　　真个是恨人爱人又气人
　　
　　有一回把个干粮口袋嚼了个稀巴烂
　　半袋子谷面窝窝吃了个尽
　　醒来一看气得我呀
　　美美刷了几鞭子又心疼
　　
　　还有那一只花四眉
　　走起路来回蹄蹬
　　风毛的簌谁不爱
　　下羔常是对对生
　　
　　想一阵　　吼一阵
　　踅沟拐岔都是声
　　仿佛还是放着羊
　　鞭梢叭叭一大群
　　
　　树苗乖　　绿革新
　　满山而洼无灰尘
　　还是封山禁牧好哟
　　咳嗽唾痰大减轻
　　
　　
　　赶山生涯
　　
　　时间不等
　　日子太紧
　　昏昏沉沉
　　是疲乏劳累的光景
　　
　　头上的日子比山还压
　　手中的鞭子比铁都沉
　　十四岁赶山赶到如今
　　直把红柳鞭杆也赶得浑身生疼
　　敕勒川早也过去
　　草低的牛羊啃光了枝叶和根
　　一把眼泪揩了又揩
　　却怎么也揩不掉留在心上的泪痕


租房（外—首）
■　　丁秋平
　　在打工的这座城市
　　和女友租一间房子　　坐北朝南
　　每天，早出晚归
　　左邻右舍都是外省人
　　照面也打个招呼，关心一下天气什么的
　　对面的商店却十分友好，每天向我们张着嘴
　　维持适度的热情
　　
　　在外租房，图个清静
　　也把爱情暂时安置在一个地方
　　我和女友双宿双飞
　　下班回来，脱去一身疲惫
　　把喧闹的世界关在外面
　　就是两个人的天下
　　
　　如果吃腻了大食堂就吃
　　小锅小炒。市场就在附近
　　买点简单的回来
　　双双下厨。不咸不淡
　　端上桌面，就是一道自制的幸福
　　
　　租房与我上班的工厂中间
　　隔着十分钟的喧闹
　　现在，我骑自行车载着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