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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弯的夏天-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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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跑过了。
    阿姐数出钱让我送过去,自己也跟过来说,老爷爷,你拉得一手好琴呀。又顺手摸摸小姑娘的脸颊道,冷不冷?小姑娘摇摇头。她蹲下身来替小姑娘拉拉衣袂,从皮包里又抽出两百块钱道,喏,这钱是阿姨给你买新衣裳的,你歌唱得好,可是记住,以后别唱《小寡妇哭坟》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阿姐裹紧风衣只是一个人走着,异常地沉默。遍地的黄叶,风一吹,漫天飞舞。后来她常常想起这天傍晚,一对祖孙俩。爷爷是个瞎子,小姑娘有副好嗓子。她不能忘记那个十岁女孩的蓝花布袄,穿得邋遢,破棉絮从衣袖里探出头来。
    这是80年代末的中国,贫富不均现象已初显端倪。广州站附近,一面是拔地而起的高楼。西装革履的商人。各类外资企业像蚂蚁一样纷纷进驻中国。据说这里每天都要诞生一个百万
    富翁。另一方面,穷人们出来讨饭了,就此形成数以万计的乞丐群,俗称丐帮的,有组织和严密的管理。
    阿姐见不得穷人,她自己也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看见他们,她总会想起自己。她说,我本来没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我花自己的钱,我一掷千金,我又没碍着谁。可是她有愧疚感,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说,这不关你的事。这是社会。她笑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懂。想了一会儿又说道,真奇怪,我竟良心未泯。我在其他方面倒没什么良心,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不语。这方面她确实头脑简单,太过轻信。事实上,类似盲人祖孙的事发生过多起,每次她都出手大方,这个我不反对,我反对的是她对这件事混沌不清的态度。我不是没告诉过她,丐帮是一个机构,你给穷人的钱,最后穷人是拿不到的,他得上交。就是这样,你帮不了他们。
    她说,这不是帮,谁也帮不了谁。再说了,他们不是乞丐,他们是卖艺的。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隔了一会儿嘟囔道,反正我这也是不义之财,就当是劫富济贫吧。
    还有一件事,也差点让阿姐弃恶从善。一件很小的事。那是有一次我们经过一户人家的院子,突然闻见的一阵玉兰花香。阿姐停下了,像狗一样地嗅着鼻子,激动不已。她说,这是我小时候的气味。
    她闻见了她小时候的气味。我不能忘记那静静的一瞬,她仿佛盹住似的,四面看着。是黄昏,有人骑着自行车从林阴道上趟过,街巷的拐角处有几个孩子在踢足球,一个少女站在不远的地方,穿着及膝裙子,扎着麻花辫……她说,真是我小时候的情景,这巷子,人,也是天色黄昏。
    她拿眼睛瞪着我,非常无助的、惊奇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眼神,像在做梦。她不停地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答话。她应该知道,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见这样的一幕。一个场景,一声狗吠,一阵熟悉的气味,就能把我们带回久远的从前,这不是幻觉,而是时间的回光返照。
    当阿姐又一次回到现实世界时,她在人行道上坐了下来,久久不说话。她看上去颓唐极了。
    也许她应该自怜,那个站在街头巷尾,穿及膝裙子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她怎能看得见呢,很多年后的自己竟成了一个江湖骗子。她是看不见的,这当儿她正在看一群孩子踢足球,她的脑子混沌而清白,布裙子在风里飘起来。
    无论如何,这次事件以后,阿姐有过一段认真的生活。她拿出五万块钱让我存进银行,也和我商量是否该拿这笔钱去做点买卖。她谨慎地过起小日子来了。因为闲来无聊,她把早些时候扔下的关于谈判技巧、经济常识的书又拾起来了。说起来你会难以置信,阿姐常读书学习,补充营养呢。骗也有骗术,从前阿姐对经济诈骗一无所知,她连行业术语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是边干边学。
    她和我计划着将来开一家公司,因为资金不足,公司创业之初,自然骗是难免的。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发家的么?她跟我说,这也是钻法律的空子。等到公司一天天地壮大,有了信誉,老老实实做点生意还是对的。
    可是,我能行么?她突然格格地笑起来,没准哪一天技痒,旧病复发也不是没可能的。你知道,一个人掌握了一门技术……她摇摇头道,难。
    这话被不幸言中。
    阿姐骗起人来,有时会骗得一时兴起,酣畅淋漓。这是诈骗的至高境界,她追求它。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去郊县骗那些乡下人,阿姐把他们叫做“老广”的。那时节,老广们个个富得流油,因为土地被征收,他们基本上算不得农民,闲滞在家,戴金戒指,穿花格衫,家家户户比拼着撂高楼层。
    就有一天,一个天仙似的年轻女子飘然而至,震动了整个村庄,因为听不懂普通话,她好不容易让他们明白,她给他们带来了一种“万能”药。她站在村广场中心,一遍遍地展示着。
    这个,她拿出其中的一粒说,叫做维生素B。她把它扔到嘴里,喝一口水咽下去道,吃三个疗程,可以使瞎子睁开眼睛,不瞎的人看得更远。至于怎么个远法,她举例说,站在这里——她跺跺脚下——就能看见邻村。
    村民们纷纷转过头去。
    她说,现在你们是看不见的。她手搭凉篷做观望状,并向人们描述她所看见的十里之外的场景。这也是一个村子,村中央也有一个广场,一个胖子正牵着一条狗从广场上走过。有一户人家在造楼,一块砖头从楼顶上掉下来。对面一户人家在吃饭,男主人掏了几块鼻屎抹在鞋帮上。门前好像有一口老井——她皱紧眉头,最后总结道,应该是枯井。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有几个声音同时说道,这是井村。
    她做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吃五个疗程,可以看见广州;七个疗程能看见北京。
    有人接话说,北京就算了,看那么远干什么,人又不认识。她笑了笑。
    继续吃下去,能造就一双夜光眼。什么是夜光眼呢,她想了想,打了一个通俗易懂的比方。
    就是你在夜里能看见隔壁夫妻的床上事。
    人们哄笑起来。有一个少年怯怯地问道,躺在自家床上也能看见?
    当然。阿姐答道。
    再吃下去,自然了,看见的就不仅仅是能看见的,还有看不见的,比如人的内心。她指了指胸口。我们每个人都想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他有怎样的心理,比如杀人啦,放火啦,强奸啦,他会不会使小坏,他在不在撒谎,这些平时都是看不出的,可是吃了这个,她用手指拈起一粒小颗粒说,一切迎刃而解。
    接下来,她要解说的药品维生素C和维生素E,这药也叫“长生不老”药,有延缓衰老、返老还童之神奇功效。她又拈了两粒放进嘴里。接着她从包里掏出身份证,让围观者一个个传阅,那上面写着,李永芳,1942年出生,北京市人。
    你是北京来的?一个中年人艳羡地问。
    她淡淡地点点头,用一种缓慢的声音说道,我已经四十五岁了,从二十岁就开始吃维生素C和维生素E,吃了二十五年。
    所以你那么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一个妇女扬声说道。
    她矜持地点点头,说声谢谢。
    一个老人开始发话:我要是现在吃药,能重新做回小伙子吗?
    你还要做小伙子?你年轻时还浪得不够吗?他的同伴笑眯眯地回敬他,并向因此发出笑声的人群略略一颔首。
    你够吗?你够就不会去扒灰。老人当仁不让。
    谁扒灰了?你才扒灰呢。
    人家都说你扒灰。
    人家也说你扒灰呢。
    好了。阿姐笑着摆摆手,平息了这场风波。她开始回答老人的问题:在相貌上你是变不成小伙子了——她摊摊手,做出个无奈的样子——可是身体上你是。
    人群又是一阵欢笑。
    这难道真是壮阳药?一个中年男人问。
    阿姐笑了笑,算是给了肯定答复。这药是采阴补阳,她说,女人吃了养颜,男人嘛——她咬着嘴唇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么说吧,这药也叫“生子药”,它的主要功效还不在壮阳,如果哪户人家求子不得,就先别去求菩萨拜佛了,先试试这个,很灵的。继而她又拿出数张中国医学会开具的各类证明,获奖证书,国际权威论证等材料。
    也有村民提出质疑,这是个乡村医生,他说,维生素这类药我好像听说过,据说有副作用吧?关于这个阿姐做了澄清,她又像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张报纸的复印件说,看看这个,都在上面写着呢。
    这是最让阿姐感到快乐的一次出行,她被视为座上客。村民们把她当做知己,向她诉说他们的苦恼和空虚。“也不知怎么就富起来的,突然之间没了农田,换来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可是没什么用处,放在家里一辈子也花不完。”有一天,一个村民这样跟她说道。
    用它来造房子呀。阿姐说道。
    造完房子呢?
    再造。阿姐笑道。
    我家的房子已造到四层了。村民不耐烦了,狠狠地瞪她一眼道,二层以上全空着,老婆孩子在里头打滚也打不完。
    那为什么要造呢?
    人家造,我就造,我又不是造不起。
    那就出去做点生意,总得找点事情做做,要不日子难熬呀。这次阿姐认真了。
    做什么生意,我一个大字不识。出去连门都找不着。再说了,我也不缺那个钱。
    那就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锦缎。——
    是的,村民打断她道,我还嫖过,赌过,可是我每赌必赢——我又不缺那个钱。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一上赌桌就抖,我怕。
    阿姐也没辙了,他把她当做了心理治疗师,可她不是,她只是一卖假药的。送她出来时,村民指着他的四层楼房说,从前做梦都梦见这样的生活,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没意思。他又唠叨起他的水田,猪崽。十年前,他还是个穷人,儿女听话,家庭和睦。现在妻子在跟他闹离婚。
    一个老太太捉住阿姐,跟她谈起了生死,她说她怕死。她是一孤寡老人,从前住在一间破茅舍里,现在也住上楼了。她向阿姐买“长生不老”药,问,一直吃下去,能不能不死?
    阿姐笑道,这个可说不好。你手里有多少钱?
    她伸出两个手指头。阿姐说,二万?
    不。老太太正色纠正道:二十万。
    阿姐笑着吐了吐舌头。老太太倒出了她的苦楚:还是这二十万块钱闹的,第一,她担心谋财害命。所以尽管行动不便,她也不雇保姆。她尤其害怕晚上,铁栅栏外月亮的影子,风声,人说话的声音。她安了双重防盗门,院墙上插上碎玻璃。第二,她过世以后,这二十万块钱怎么个处置,她为此一直头疼。她担心会旁落仇人之手,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趁她还活着,当务之急是要找个继承人。
    她挑中了阿姐,理由是她长得漂亮,况且,她们又都不认识。当然了,她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阿姐一直得服侍她,直到她死。
    这是阿姐在广东两年,所遭遇的形形色色的事件之一,后来她常常向我说起。在乡下两天,犹如天上两年。她如此光鲜,因为她被人需要。在这里,她不仅仅作为一个诈骗犯而存在,还是他们的朋友,一个异乡人,一个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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