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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 头-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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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更明快了。这样的静,却决不是寂静,而是带着午休的性质,做着些浅梦,半睡
半醒中听见电车“叮”的一声。这还是入神或者说走神的时分,思绪漫无边际地游
走。所以这条街就像是罩了一个白日梦,带着膝陇的笑意和花影。再过些时,学校
就传出了眼保健操的音乐。这音乐在忙碌的上午并不显,到了下午就不同了。它本
来是有些突兀的,但午后的静谧却是氤氲的质地,它将突兀的事物的边缘洇染与柔
和了,所以事情就有了铺垫,一旦来临,反有着水到渠成的效果。音乐就这样起来
了,行云流水的旋律之中,间着清脆的叫操的女声,她的声音不是将午酣警醒,而
是使得有些迷茫和惘然。这城市由于居住的密度,因此在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传到
学校的眼保健操的乐声。它们在同一时刻响起,就像欧洲城市上空的钟声。大约是
高音喇叭的缘故,眼保健操的乐声总是来自高处,有一种俯瞰的姿态,在屋顶上流
连,飘扬。午后,在此,便悄然结束。
    相反,夜晚却不是那样静溢的。它也静,但静里却带着沉重,有些揪心揪肺的
东西泛了上来,还有些沉渣烂滓泛了上来,它带着涎水的气味,梦呓也变得大胆而
恐怖。野猫出动了,就像这城市的幽灵似的,从院墙上无声地疾跑而过。它们往下
跳,落地的一下,足爪那么柔软地一顿,特别叫人心里腻歪。那些夜归的脚步声,
嚓嚓嚓的,携裹着一股肃杀之气,还有敲门声,也是气咻咻的。还有一种是忘了带
钥匙,于是在窗下一迭声地叫门。静夜里的人声,听起来竟是凄楚得很。深夜里,
能清晰地听见隔壁人家“啪”地开了灯,这一声动静显得格外孤寂。睡眠集聚在一
起,挤压成房间那样的方格的形状,就叫人感到窒息了。这么密实的鼻息,一定是
有影响的,夜里不觉得,到了早晨便有感觉了。早晨的空气一点都谈不上清新,而
是充斥着一股被窝里的味道,阳光浮在含了潮气的空气之上,看上去混沌沌的。要
到午后才逐渐澄清,变得清亮起来。这个城市的夜晚在逼厌的空间里,更加压抑了。
楼房挡住了微弱的星光,路灯只是小意思,影影憧憧的。人不由自主就蜷曲起来,
偎依地挤着。神色都有些呆,做着一些木木的梦。倒是那些下雷暴雨的天,淋漓一
些,急骤的雨点带来了喧哗。人们相反感到轻松,看着窗外的闪电,发出夸张的惊
叫。闪电好像击传了楼房的层层屏障,所有的玻璃窗都在一刹那间,哗啦啦地打开
了,城市变得通体透明,夜晚便空廓起来。还有在很深的夜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
的一声汽笛,也不知是车还是船在起程。这也感到城市的辽阔,竟有着那样遥远的
地方,有一些暇思在暗夜下滋生出来。
    这城市有一种时刻,特别叫人不安,就是早春里突然暴热的几天。人们还没从
冬天里脱身,已经嗅到了盛夏的气味,真是措手不及。身上背着棉的,热是热,又
不是正式的热,就没有了归宿。这几日都是凑合着过的,带着些观望的意思,看这
天气怎么走下去。由于一时没有结果,心里就很燥。这几日里,树叶突然就绿了,
可你并没感到多少欢欣,而是有些跟不上变化的沮丧,和疲惫。那些年轻的,乐天
的,极早换上的夏装,也加强着他们的灰心。这种孤立的天气,打乱了循序渐进的
节奏,也打断了承上启下的季候概念,他们甚至是会感到虚无的。好在,天又即刻
变凉了,甚至比暴热以前更凉,带着些严冬的味道。这样,他们才安心下来,回到
了过去的状态。气候多变的季节,城市里多少有些抑郁的症状,消极得很,街上多
是些穿着与气温不相符的人,带着抱怨的神色,得过且过的样子。而春天就在这样
的焦虑和颓唐的情绪中,度过了大半。
    黄梅雨里,那是连怨声也发不出来了。这城市的房屋和街道,全是疲沓了,棱
棱角角软坍下来,轮廓变得模糊和浑浊。这不是“湿”,而是一种“皮”,“湿”
还要凛冽一些。最叫人绝望的是雨停了的时候,太阳从雨云后头酒出来,照着水洼。
水洼里散发出腐味,人身上全都散发出体味,头油味,还有衣服阴干的异味。这股
子气味可真是憋闷啊!尤其是在曹家渡这类旧区域里,好天里都有着阴湿气,这时
候就不谈了,空气简直成了牛皮糖。嘈杂的市面,全笼在皮罩子里,嗡嗡的,捏着
鼻子说话似的,那些沿街的密密匝匝的木窗瓦顶,滴出的不是水,而是油。小店里
卖的零头布料,也发散着阴干的异味,摸上去则发“皮”。人还多呢!这会子,抑
郁症又都好了,都来挤热闹了。挤的大多是糕团店,还不够粘似的。还有些炒货,
这时其实也都皮了,上面的酱油味,奶油味,甘草味,沾在手指缝里。这时候,一
股勃勃的兴致起来了,劲头粗得很呢!要能从远处看,这个伏在长江边的城市,正
裹在一团浮动不安的水汽里面,顶上积散着雨云,阴霾,还有太阳的光和热。
    黄梅雨结束,就直接进了伏天,太阳突然间沙拉拉的,带了声响。抑郁症这会
儿是真好了,看出去的人和物,陡然地刷新了颜色,并且构了墨线。伏天的太阳多
么收燥,粘滞不清的一下子爽利起来。梧桐树叶在黄梅雨里养肥了,这时收藏了阳
光,再很吝啬地洒给地面上,或者沿街的窗台上。所有的声色都脱了那一层“皮”,
变得响亮了,还带了些金属的嚓啷啷声。那屋顶上的瓦,崩脆崩脆的,连人说话的
口齿都伶俐了。本来就是齿前音多,这时候更加细和碎,而且清晰,丝丝入耳。不
是说,墙面是砂粒的质感吗!这会儿简直发出绒头来了。现在热是热了,可热得很
肯定,堂而皇之,酣畅淋漓。气味都是干爽和蓬松的:蚊虫香的气味,西瓜的清甜
气,小儿痱子粉的薄荷味,都是草本的气味,是这城市最质朴的气味,是它的体味。
不过,这时候的午后就有些昏然了,也得让它打个盹吧!热气从路面,墙面,瓦面,
涌出,连最最背阴的,有着穿堂风的角落都洋溢着松爽的热气。空气里散布了一种
皮肤轻度灼伤的焦味,虽然是皮肉的气味,却也是干燥爽利的。
    这街角依然是静。由于空气中的水分蒸发了,天空就突然空旷起来。于是电车
的电流声,以及转变的“叮”一声,便散发了。有些提不住,不如以往那么集中和
警醒。而与此同时,许多平时听不见的杂声,这时倒都发出了响。这响不是在齐耳
的地方,而是在头顶上方,还要高远一些,营营嗡嗡的。我为什么偏捡这街角来说,
是因为换了热闹的市面,你会以为我指的是市声。不是市声,而是气流从物体身上
摩擦而产生的声音。这城市的物体质地比较坚硬,而且有棱有角,最不吃声了。小
小一点动静,反射来反射去,便有了响。所以,在这大夏天,这热气就有着一股轰
然的声势。随了太阳西移,热气僵了下去,汗气就起来了。这是瀌湿了草席和藤椅,
再揩净晾干的汗气,夹了干草的皮肉的气味,有一点押昵气,但不是太不爽的。认
真地追究,什么气味其实都是人气,有时是捂着,有时是蒸腾出来。
    初秋是性情最平和的时节,一切都有些像万劫有复地,回转过来了。墙上的砂
面收了绒头,树影变得纤细,疏落有致。电车转弯的那一声“叮”复又人耳,学校
里眼保健操的音乐适时地响起。这时的光和影是最为协调的,边缘清晰而柔和。这
城市的物体本来是拥挤的,多少有些杂乱,此时倒都成了受光体,影调反变得丰富
了。这时候,即便是那最嘈杂的闹市,也神定气闲的了。这城市的性子是燥的,可
也爽气,说过去就过去。它内里含着一股疾疾的动力,冲过多少关隘,终于达到平
衡。然后再疾疾地倾斜过去。它所以这样骚动不安,是因为它有欲望。要谈到它的
欲望,你就明白了,它就不能消停了声色,就连那个街角,没什么大动作,欲望也
要从电车的“叮”一声里露一露头。这时它是平衡的,松弛的阶段,带有些养性的
意思。使劲嗅一嗅,空气里有一股单薄的烟味。这是最清爽的人气了,不出汗,不
受煎熬。可是紧接着,凛冽的季节到了,一切又肃杀起来。树叶落了一批,又落了
一批,树枝秃了,露出了房屋的墙面,就有些惨淡了。这是一些酷烈的景象,但也
不要紧,只要去听,好天气里,最肃杀的角落,都响着藤拍打在厚棉被上的“嘭嘭”
声,鼓起的一蓬蓬灰,都是饱满的人气。这也称得上是轰轰烈烈的。午后呢?那电
车“行行”地开过街角,响的是“叮叮”的两声。还有,这干燥的冬日里,火烛难
免不小心,于是,救火会便时常,紧急地派出救火车,一路呼啸而去。还有警车,
俗称“强盗车”的,在冬天行人稀少的夜里,也显得格外喧嚣.一听到它们的声音,
人们就竖起了耳朵,想什么地方发生了危险的事情?这城市就是这么一激灵,一激
灵。
    好了,现在上海已成了新话题,当时在图书馆,藏书楼,辛苦看到的旧书,如
今大批量地印刷发行,用最好的铜版纸做封面。可在那里面,看见的是时尚,也不
是上海。再回过头来,又发现上海也不在这城市里。街面上不再有那样丰富的有表
情的脸相,它变得单一。而且,过于光鲜,有一些粗糙的毛边,裁齐了,一些杂芜
的枝节,修平了。而这些毛边和技节,却是最先触及我们的感官的东西。于是,再
要寻找上海,就只能到概念里去找了。连语音都变了,一些微妙的发音消失了,上
海话渐渐向北京话靠拢,变得可以注音了。那些后颚上方、舌齿之间的音节,删剪
了之后,语音就变得生硬而且突兀,并且,困难于表达。总之,上海变得不那么肉
感了,新型建筑材料为它筑起了一个壳,隔离了感官。这层壳呢?又不那么贴,老
觉得有些虚空。可能也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又是处于激变中,映像就都模糊了,只
在视野里留下一些恍惚的光影。倒是在某些不相干的时间和地点,不期然地,却看
见了它的面目。那还是一九八七年,在香港,有一晚,在九龙的丽晶酒店闲坐,正
对着香港岛,香港岛的灯光明亮地镶嵌在漆黑的海天之间。这真是海上奇观,蛮荒
之中的似锦繁华,是文明的传奇。于是,陡然间想起了上海,那几句诗句又涌现在
眼前:……约距今一亿八千万年的中生代上送纪,上海同苏南地区都是古老的陆地
……海水大幅度进退,在不同的海面时期,河口位置不同,形成了相互重叠的古三
角洲……冰川融入海洋,海面渐次上升,三角洲的大片陆地复被海水所浸没……
    这画面何等壮丽,上海原来是这样冉冉升出海面,云雾散尽,视线走近,走近,
走了进去,被琐细的笔触掩埋,视线终于模糊了。
                                                 1999年4月7日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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