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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二集明. 周楫-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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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点了香花灯烛,烧了青龙福纸,出其囊橐,脱了乐户之籍,谢了日常里相厚的干爷干娘、干姊干妹,辞别了隔壁
的张龟李龟、孙鸨王鸨,收拾了细软对象,带领了平头锅边秀,一径而来。到于家间,琼琼不敢穿其华丽衣服,只穿青
衣参见柳夫人,当下推金山、倒玉柱,拜毕起来,柳氏抬头一看,但见:盈盈秋水,不减西子之容;淡淡蛾眉,酷似文
君之面。不长不短,出落的美人画图;半瘦半肥,生成得天仙容貌。丰神袅娜,似一枝杨柳含烟,韵致翩翻,如几朵芙
蓉映水。看来天上也少,愈觉尘世无多。
    柳氏不见便休,一见见了,不觉一点红从耳根边起,登时满脸通红,好生不乐,暗暗道:“原来这贱人恁般生的好,
怪不得我丈夫迷恋,死心塌地在他身上,异日必然夺我之宠,怎生区处?”只因始初应允,到此更变不得,只得权时忍
耐,假做宽容之意。那琼琼又是个绝世聪明妓女,见柳氏满脸通红,便晓得胸中之意,一味小心,一味朴实,奉承柳氏,
无所不至。就于箱中取出数千金来献与柳氏,以为进见之礼。廷之从此家计充盈,遂修饰房屋,中间造为二阁,一间名
为东阁,一间名为西阁。柳氏住于东阁,琼琼住于西阁,廷之往来于其间,大费调停之意。
    不觉已经三载,阙期已满,南昌县衙役来迎接赴任。廷之因路远俸薄,又因金兀朮猖獗之时,东反西乱,不便携带
家眷,要单骑赴任,却放琼琼不下,恐柳夫人未免有摧挫之意。临别之时,遂置酒一席,邀一妻一妾饮酒,而说道:
“我今日之功名,皆系汝二人之力。今单身赴任,任满始归,今幸汝二人在家和顺,有如姊妹一般,我便可放心前去。
如有家信,汝二人合同写一封,不必各人自为一书。我之复书亦只是一封。”说罢,因一手指琼琼道:“汝小心伏事夫
人,休得傲慢。”又一手指柳夫人道:“汝好好照管。”吩咐已毕,含泪出门而别。果然: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
断肠人。
    话说廷之出得门,毕竟一心牵挂琼琼,时刻不离,然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得大胆前去。到于南昌,参州谒府,
好不烦杂。那时正值东反西乱、干戈扰攘之际,日夜防着金兀朮,半载并无书信。一日接得万金家报,廷之甚喜,拆开
来一看,只东阁有书,西阁并无一字附及。廷之心疑道:“我原先出门之时,吩咐合同写一书,今西阁并无一字,甚是
可虑,莫不是东阁妒忌,不容西阁写书思念我否?”随即写一封回书,书中仍要东阁宽容、西阁奉承之勤的意思。谁知
这一封回书到家,东阁藏了此书,不与西阁看视。西阁因而开言道:“昔相公临去之时,吩咐合同写书。前日书去之时,
并不许我一字附及。今相公书来,又不许我一看。难道夫人有情,贱妾独无情也?”东阁听得此言,大声发话道:“你
这淫贱妇人,原系娼妓出身,人人皆是汝夫,有何情义,作此态度?前日蛊惑我家,我误堕汝计,娶汝来家。汝便乔做
主母,自做自是,今日还倚着谁的势来发话耶?就是我独写一书,不与尔说知,便为得罪于汝,汝将问我之罪多!”说
毕,恨恨入房。西阁不敢开言,不觉两泪交流,暗暗叫自己跟来平头寄封书信到任所,不与东阁说知。书到南昌,廷之
拆开来一看,并无书信,只有扇子一柄,上画雪梅,细细题一行字于上面,调寄《减字木兰花》,道:雪梅妒色,雪把
梅花相抑勒。梅性温柔,雪压梅花怎起头?芳心欲诉,全仗东君来作主。
    传语东君,早与梅花作主人。
    廷之看了此词,知东阁妒忌,不能宽容,细问平头,备知缘故,好生凄惨,遂叹道:“我侥幸一官,都是西阁之力,
我怎敢忘却本心,做薄幸郎君之事。今被东阁凌虐,我若在家,还不至如此,皆此一官误我之事。我要这一官何用?不
如弃此一官,以救西阁之苦。”那平头却解劝道:“相公,虽只如此,但千辛万苦博得此一官,今却为娘子而去,是娘
子反为有罪之人。虽夫人折挫,料不至于伤命。等待任满回去,方为停妥。”廷之因平头说话有理,就留平头在于任所。
不觉又经三月余,那时正是九月重阳之后,廷之在书房中料理些文书,平头煎茶伏侍,至三更时分,几阵冷风,呼呼的
从门窗中吹将入来,正是:
    ∞形无影透人怀,四季能吹万户开。
    就地撮将黄叶起,入山推出白云来。
    这几阵风过处,主仆二人吹得满身冰冷,毫毛都根根直竖起来,桌上残灯灭而复明,却远远闻得哭泣之声,呜呜咽
咽,甚是凄惨。主仆二人大以为怪,看看哭声渐近于书房门首,门忽呀然而开,见一人抢身入来,似女人之形。二人急
急抬头起来一看,恰是马琼琼,披头散发,项脖上带着汗巾一条,泪珠满脸,声声哭道:“你这负义王魁,害得我好苦
也!”主仆二人一齐大惊道:“却是为何?”琼琼道:“前日我寄雪梅词来之时,原不把东阁知道。东阁知平头不在家,
情知此事,怨恨奴家入于骨髓,日日凌逼奴家。三个月余,受他凌逼不过,前日夜间只得将汗巾一条自缢而死。今夜特
乘风寻路而来,诉说苦楚,真好苦也!”说毕,大哭不止。廷之要上前一把抱住,琼琼又道:“妾是阴鬼,相公是阳人,
切勿上前!”主仆二人大哭道:“今既已死,却如何处置?”琼琼道:“但求相公作佛法超度,以资冥福耳。”说毕,
又大哭而去。廷之急急上前扯住衣袂,早被冷风一吹,已不见了琼琼之面。廷之哭倒在地。正是:夜传人鬼三分话,只
说王魁太负心。
    话说廷之跌脚捶胸,与平头痛哭了一夜,对平头道:“东阁直如此可恨,将我贤惠娘子活逼而死,早知如此,何苦
来此做官!若在家间,量没这事。”说罢又哭。次日遂虔诚斋戒,于近寺启建道场,诵《法华经》超度。因《法华经》
是诸经之王,有“假饶造罪过山岳,不须《妙法》两三行”之句。又买鱼虾之类放生,以资冥福。有《牡丹亭》曲为证
:风灭了香,月倒廊,闪闪尸尸魂影儿凉,花落在春宵情易伤。愿你早度天堂,愿你早度天堂,免留滞他乡故乡!
    话说三日道场圆满,又见琼琼在烟雾之中说:“我已得诵经放生之力,脱生人间。”再三作谢而去。主仆二人不胜
伤感。廷之遂弃了县尉,欲归家间将琼琼骸骨埋葬,告辞了上官,收拾起身。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看看近于家间,行一步不要一步,凄凉流泪不止。走得进门,合家吃其一惊,鼎沸了家中,早惊动了东西二阁,都
移步出阁来迎。主仆看见西阁仍端然无恙,二人面面厮觑,都则声不得,都暗暗的道:“前日夜间那鬼是谁?却如此做
耍哄赚我们!莫不是眼花,或是疑心生暗鬼?怎生两度现形?有如此奇怪之事!”二阁都一齐开口道:“怎生骤然弃官
而回,却是何故?”廷之合口不来,不好将前事说出,只得说道:“我侥幸一官,羁縻千里。所望二阁在家和顺相容,
使我在任所了无牵挂之忧。今见西阁所寄梅扇上书《减字木兰花》词一首,读之不遑寝食,我安得而不回哉?”遂出词
与东阁看。东阁道:“相公已登仕版,且与我判断此事,据西阁词中所说梅花孰是孰非?”廷之道:“此非口舌所能判
断,当取纸笔来书其是非。”遂作《浣溪纱》一阕道:梅正开时雪正狂,两般幽韵孰优长?且宜持酒细端详。梅比雪花
多一出,雪如梅蕊少些香。
    花公非是不思量!
    书完,二阁看了,意思都尽消释,并无争宠之意,遂置酒欢会,方说起前月假鬼现形之事,盖借此以骗佛法超度耳,
这鬼亦甚是狡黠可恶也。东西二阁甚是吃惊,因此愈加相好。廷之自此亦不复出仕于朝,今日东而明日西,在家欢好而
终。有诗为证:
    宫女多相妒,东西亦并争。
    鬼来深夜语,提笔付优伶。
    又有诗道:世事都如假,鬼亦幻其真。
    人今尽似鬼,所以鬼如人。

第十二卷吹凤箫女诱东墙

    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龙须半剪,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木落淮南,雨晴云梦,月明风袅。自中郎不见,
桓伊去后,知辜负、秋多少?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绮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征含宫,
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君洗尽,蛮风障雨,作《霜天晓》。
    这一只词儿调寄《水龙吟》,是苏东坡先生咏笛之作。昔轩辕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溪,作笛吹之,似凤鸣,因谓之
“凤箫”。又因秦弄玉吹箫引得凤凰来,遂此取名。这一尺四寸之中,可通天地鬼神。
    话说唐时有个贾客吕筠卿,性好吹笛,出入携带,夜静月明之际,便取出随身的这管笛吹将起来,真有穿云裂石之
声,颇自得意。曾于仲春夜,泊舟于君山之侧,时水天一色,星斗交辉,吕筠卿三杯两盏,饮酒舒怀,吹笛数曲。忽然
一老父须眉皓白,神骨清奇,从水上荡一小舟而来,傍在吕筠卿船侧,就于怀中取出三管笛来,一管大如合拱,一管就
如常人所吹之笛,一管绝小如细笔管。吕筠卿吃惊道:“怎生有如此大笛,老父幸吹一曲,以教小子。”老父道:“笛
有三样,各自不同,第一管大者,是诸天所奏之乐,非人间所可吹之器;次者对洞府诸仙合乐而吹;其小者是老夫与朋
友互奏之曲。试为郎君一吹,不知可终得一曲否?”道罢,便取这一小管吹将起来,方才上口吹得三声,湖上风动,波
涛汹涌,鱼龙喷跳,五声六声,君山上鸟兽叫噪,月色昏暗,阴云陡起;七声八声,湖水掀天揭地,龙王、水卒、虾兵、
鬼怪,如风涌到船边,那船便要翻将转来。满船中人惊得心胆都碎,大叫:“莫吹!莫吹!”一阵黑风过处,面前早已
不见了老父并小舟,人人惊异,顷刻间仍旧天清月白,不知是何等神鬼。自此吕筠卿出外再不敢吹笛。正是:弄玉吹箫
引凤凰,筠卿吹箫引鬼怪。
    再说一个吹箫引得仙女来的故事。是我朝弘治年间的人,姓徐名鏊,字朝楫,长洲人,家住东城下,虽不读书,却
也有些士君子气。丰姿俊秀,最善音律,年方十九,未有妻房。母舅张镇是个富户,开个解库,无人料理,却教徐鏊照
管,就住在东堂小厢房中。七夕,月明如昼,徐鏊吹箫适意,直吹到二鼓,方才就寝。还未睡熟,忽然异香酷烈,厢房
二扇门齐齐自开,有一只大犬突然走将进来,项缀金铃,绕室中巡行一遍而去。徐鏊甚以为怪,又闻得庭中切切有人私
语,正疑心是盗贼之辈,倏见许多女郎,都手执梅花灯沿阶而上。徐鏊一一看得明白,共分两行,凡十六人,末后走进
一个美人来,年可十八九,非常艳丽,瑶冠凤履,文犀带,着方锦纱袍,袖广二尺,就像世上图画宫妆之状,面貌玉色,
与月一般争光彩,真天神也。余外女郎服饰略同,形制微小,那美貌也不是等闲之辈。进得门,各女郎都把笼中红烛插
放银台之上,一室如同白昼。室中原是小小一间屋,到此时倍觉宽大。徐鏊甚是慌张,一句也做声不得。美人徐步就榻
前,伸手入于衾中,抚摩徐鏊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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