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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二集明. 周楫-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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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郎见小姐奉劝,只得一饮而尽。夫人笑对边孺人道:“郎君既在你家,怎生不早来说?该罚一杯。”边孺人笑而饮之。
饮罢,魏郎告退。夫人道:“魏郎不必到边孺人处去,只在寒舍安下便是。”魏郎假称不敢。夫人道:“岂有通家骨肉
之情,不在寒舍安下之理?”一壁厢叫家仆脱欢、小苍头宜童引魏郎到于前堂外东厢房止宿,一壁厢叫人到边孺人家取
行李。魏郎到于东厢房内,但见屏帏牀褥、书几浴盆、笔砚琴棋,无一不备。魏郎虽以“兄妹”二字不乐,但遇此倾城
之色,眉梢眼底,大有滋味,况且又住在此,尽可亲而近之,后来必有好处。因赋《风入松》一词,醉书于粉壁之上:
碧城十二瞰湖边,山水更清妍。此邦自古繁华地,风光好,终日歌弦。苏小宅边桃李,坡公堤上人烟。绮窗罗幕锁蝉娟,
咫尺远如天。红娘不寄张生信,西厢事,只恐虚传。怎及青铜明镜,铸来便得团圆。
    不说魏郎思想贾云华,且说贾云华进到内室,好生牵挂魏郎,便叫丫鬟朱樱道:“你去看魏家哥哥可曾睡否?”朱
樱出来看了,回复道:“魏家哥哥题首诗在壁上,我隔窗看不出,明日起早,待他不曾出房,将诗抄来与小姐看看是何
等样诗句。”看官,你道朱樱怎生晓得,原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樱日日伏侍小姐,绣牀之暇,读书识字,此窍颇
通。次日果然起早,将此词抄与小姐看。小姐看了暗笑,便取了双鸾霞笺一幅,磨得墨浓,蘸得笔饱,也和一首付与朱
樱。朱樱将来送与魏郎道:“小姐致意哥哥,有书奉达。”魏郎拆开来一看,也是一首《风入松》词,道:玉人家在汉
江边,才貌及春妍。天教吩咐风流态,好才调,会管能弦。文采胸中星斗,词华笔底云烟。蓝田新锯璧娟娟,日暖绚晴
天。广寒宫阙应须到,《霓裳曲》一笑亲传。好向嫦娥借问,冰轮怎不教圆?
    ‘郎看了,笑得眼睛没缝,方知边孺人之称赞一字非虚,见他赋情深厚,不忍释手,遂珍藏于书笈之中,再三作谢,
朱樱自去。朱樱方才转身,夫人着宜童来请到中堂道:“郎君奉尊堂之命,远来游学,不可蹉跎时日。此处有个何先生,
大有学问之人,门下学生相从者甚多。郎君如从他读书,大有进益。贽见之礼,吾已备办在此矣。”魏郎虽然口里应允,
他心中全念着贾云华,将“功名”二字竟抛在东洋大海里去了,还有什么“诗云子曰、之乎者也”!见夫人强逼他去从
先生,这也是不凑趣之事,竟像小孩子上学堂的一般,心里有不欲之意。没奈何,只得承命而去,然也不过应名故事而
已,那真心倒全副都在贾云华身上。但念夫人意思虽甚殷懃,供给虽甚整齐,争奈再不提起姻事,“妹妹哥 哥”毕竟
不妥,不知日后还可有婚姻之期否。遂走到吴山上伍相国祠中,虔诚祈一梦兆,得神报云:洒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
见姮娥。
    ‘郎醒来,再三推详不得,只得将来放过一边。一日,偶与朋友出游西湖,贾云华因魏郎不在,同朱樱悄悄走到书
房之内,细细看魏郎窗上所题之词,甚是啧啧称赞。一时高兴,也题绝句二首于卧屏之上:净几明窗绝点尘,圣贤长日
与相亲。
    房潇洒无余物,惟有牙签伴玉人。
    又一绝句道:花柳芳菲二月时,名园剩有牡丹枝。
    风流杜牧还知否,莫恨寻春去较迟。
    话说魏郎抵暮归来,见了此诗,深自懊悔不得相见,随笔和二首题于花笺之上,道:冰肌玉骨出风尘,隔水盈盈不
可亲。
    留下数联珠与玉,凭将吩咐有情人。
    又一绝句道:小桃才到试花时,不放深红便满枝。
    只为易开还易谢,东君有意故教迟。
    ‘郎写完此诗,无便寄去。恰好春鸿携一壶茶来道:“夫人闻西湖归来,恐为酒困,特烹新龙井茶在此解渴。”魏
郎见春鸿甚是体态轻盈,乘着一时酒兴,便一把搂抱过来道:“小姐既认我为哥哥,你认我为夫何如?”春鸿变色不肯,
道:“夫人严肃,又恐小姐知道嗔怪。”魏郎道:“小姐固无妨也。”春鸿再三挣扯不脱,也是及时之年,假意推辞,
见魏郎上紧,也便逆来顺受了。正是:偶然仓卒相亲,也当春风一度。
    ‘郎事完,再三抚息道:“吾有一诗奉小姐,可为我持去。”春鸿比前更觉亲热,连声应允,实时持去,付与小姐
看了,纳入袖中,吩咐春鸿切勿漏泄。方才说罢,夫人着朱樱来请道:“莫家哥哥到。”贾云华走出相见,是外兄莫有
壬来探望。夫人设宴相待,魏郎同宴。夫人因久别有壬,且悲且喜,姑侄劝酬,不觉至醉,筵毕各散。夫人早睡,独小
姐率领丫鬟收拾器皿、锁闭门户。朱樱持烛伴小姐出来照料,见魏郎独立,惊道:“哥哥怎生还不去睡?”魏郎道:
“口渴求茶。”小姐命朱樱去取茶,魏郎见朱樱去了,便道:“我有一言相告,母亲为我婚姻,艰难水陆,千里远来,
今夫人并无一语说及婚姻之事,但称为’兄妹‘,怎生是好?”贾云华默然不言。适朱樱捧茶而至,贾云华亲递与魏郎。
魏郎谢道:“何烦亲递?”贾云华道:“爱兄敬兄,礼宜如此。”魏郎渐渐挨身过来,贾云华退立数步道:“今夕夜深,
哥哥且返室,来宵有话再说。”遂道了万福而退。次日,夫人中酒不能起,晚间小姐果然私走出来,到于东厢房,见魏
郎道了万福,闲话片时,见壁上琴道:“哥哥精于此耶?”魏郎道:“十四五时即究心于此。闻小姐此艺最精,小生先
鼓一曲,抛砖引玉何如?”就除下壁上这张天风环佩琴来,鼓《关雎》一曲以动其心。小姐道:“吟猱绰注,一一皆精,
但取声太巧,下指略轻耳。”魏郎甚服其言,便请小姐试鼓一曲。云华鼓《雉朝飞》一曲以答。魏郎道:“指法极妙,
但此曲未免有淫艳之声。”云华道:“无妻之人,其词哀苦,何淫艳之有?”魏郎道:“若非牧犊子之妻,安能造此妙
乎?”云华无言,但微笑而已。此夕言谈稍洽,甚有情趣。忽夫人睡醒,呼小姐要人参汤。小姐急去,魏郎茫然自失,
枕上赋 《如梦令》词一曲道:明月好风良夜,梦楚王台下。云散雨收难成,佳会又为虚话。误也,误也,青着眼儿干
罢。
    次日魏郎起早,进问夫人安否,出来早到清凝阁少坐,内室无人。那时云华正坐阁前低头着绣鞋,其双弯甚是纤小。
魏郎闪身户外窥视,却被小丫鬟福福看见,急急报与小姐。小姐大怒,要对夫人说知。魏郎惶恐道:“适才到夫人处问
安,迷路至此,兄妹之情,何忍便大怒耶?”小姐道:“男子无故不入中堂,怎生好直造内室?倘被他人窥见,成何体
面!自今以后,切勿如此!”魏郎连连谢过不已。小姐笑道:“警戒哥哥下次耳,何劳深谢。”魏郎方知云华之狡猾也。
    夫人一日遣春鸿捧茶与魏郎饮,魏郎又乘机得与春鸿再续前好,便求告春鸿道:“你怎生做个方便则个?”春鸿道
:“你与小姐原有指腹为婚之约,况且郎才女貌,自然相得。我有白绫汗巾一条在此,哥哥,你写一首情词在上,看小
姐怎生发付,便见分晓。”魏郎道:“言之有理。”即忙提起笔来做首诗道:鲛绡元自出龙宫,长在佳人玉手中。
    留待洞房花烛夜,海棠枝上试新红。
    诗题毕,付与春鸿。春鸿前走,魏郎随后,走至柏泛堂,小姐正在那里倚槛玩庭前新柳,因诵辛稼轩词道:“莫去
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魏郎遽前抚其背道:“我更断肠也。”小姐道:“狂生又来耶?”魏郎道:“不得
不如此耳。”小姐命春鸿去取茶,春鸿故意将汗巾坠于地下。小姐拾起看了,怒道:“何无忌惮如此?”魏郎道:“我
与你原自不同,指腹为婚,神明共鉴。不期夫人以‘兄妹’相称,竟有背盟之意,全赖你无弃我之心,方可谐百年之眷。
今你又漠然如土木相似,绝无哀怜之意,我来此两月,终日相对,真眼饱肚中饥也。若再如此数月,我决然一命休矣。
你何忍心如此!”小姐闻言叹息道:“哥哥之言差矣,我岂土木之人,指腹为婚,此是何等样盟誓!今母亲并不提起‘
婚姻’二字,反以‘兄妹’相称,定因兄是异乡之人,不肯将奴家嫁与哥哥。奴家自见哥哥以来,忘食忘寝,好生牵肠
割肚,比兄之情更倍。但以异日得谐秦晋,终身为箕帚之妾,偕老百年,乃妾之愿。若草草苟合,妾心决不愿也。”魏
郎道:“说得好自在话儿,若必待六礼告成,则我将为冢中之人矣。”小姐闻之,心在狐疑之间,忽夫人见召,魏郎慌
张而出。
    次日,小姐着春鸿将一纸付与魏郎,魏郎拆开来看了,内一诗道:春光九十恐无多,如此良宵莫浪过。
    寄与风流攀桂客,直教今夕见姮娥。
    ‘郎见了,欢喜不胜,举手向天作谢。磨枪备剑,预作准备,巴不得登时日落西山,顷刻撞钟发擂。争奈何先生处
一个不凑趣的朋友金在熔走来探望,强拉魏郎到湖上妓家秀梅处饮酒。魏郎假推有疾,那金在熔不顾死活,一把拖出,
魏郎只得随了他去。到了秀梅之处,秀梅见魏郎风姿典雅,大杯奉着魏郎。魏郎一心牵挂着小姐,只是不饮,怎当得秀
梅捉住乱灌,一连灌了数杯,魏郎大醉如泥,出得秀梅之门,一步一跌而回。走入东厢房门,便一交睡倒在石栏杆地上。
那时月明,小姐乘夫人睡熟,悄悄走出闺门来赴约,不意魏郎酣寝,酒气逼人,呼之不醒,乃怅然入室,取笔书绝句一
首于几上道:暮雨朝云少定踪,空劳神女下巫峰。
    襄王自是无情者,醉卧月明花影中。
    题毕而进。天明酒醒,魏郎见几上这首诗,懊恨无及。自恨为妓秀梅所误,赓韵和一首道:飘飘浪迹与萍踪,误入
蓬莱第几峰。
    凡骨未仙尘俗在,罡风吹落醉乡中。
    ‘郎懊恨之极,再无便可乘。适值平章忌辰,夫人往西邻姚恭恕长者家附荐佛事,以邀冥福,做三昼夜功德。夫人
出门,吩咐小姐料理家事,锁闭门户。说罢,出门而去。
    说话的,你道这夫人好生疏虞,怎生放着两个孤男寡女在家,可不是自开他一个婚媾的门户了!只因这小姐少年老
成,一毫不苟言、不苟笑,闺门严肃,整整有条,中门之外,未尝移步,因此并不疑心到这件事上,然毕竟是疏虞之处。
夫人方才出门,那魏郎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刻也蹲坐不牢,乘机闯入绣房,要做云雨之事。小姐恐为丫鬟等所知,
不成体面,断然不肯道:“百年之事在此一旦,岂得草草?妾晚间当明烛启门,焚香以俟。”魏郎应允。至暮,小姐吩
咐众仆道:“夫人不在,汝等各宜小心火烛早睡,男人不许擅入中堂,女人不许出外。”众人莫不拱听。又调开朱樱、
春鸿另睡一处。朱樱、春鸿,也知小姐之意,各人走开,让他方便。魏郎更余天气蹑步而进,从柏泛堂后转过横楼,有
两条路,不知何路可达。正在迟疑之间,忽然异香一阵扑鼻而来,魏郎寻香而往,但见绿窗半启,绛烛高烧,香气氤氲
之中,立着那位仙子,上服紫罗衫,下着翠文裙,自拈沉香放于金雀尾炉中。闻得魏郎步履声,出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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