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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3卷-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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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面口袋都得悬空吊着,不然给咬了个窟窿,全漏光了。

  “现在搬的这地方好,”荀太太常说。

  上次苑梅到同学家去,伍太太叫她顺便弯到荀家去送个信,也是免得让荀太太又给酒钱
。是个阴暗的老洋房,他们住在二楼近楼梯口,四面的房门,不大,一只两屉桌,一只五斗
橱,隔开一张双人木床与小铁床。锅镬砧板摆了一桌子,小煤球炉子在房门外。荀太太笑嘻
嘻迎接着,态度非常大方自然,也没张罗茶水,就像这是学生宿舍。

  就她一个人在家。祖铭进中学,十四岁了,比他爸爸还要高,爱打篮球。荀太太常说他
去看球赛了。

  “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之后不想要了,祖铭是个漏网之鱼。

  有天不知怎么没用药——是一种牙膏似地挤出来,”伍太太有一次笑着轻声告诉苑梅。

  漏网之鱼倒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能跟父母住一间房,多么不便。苑梅这么一想,马上觉
得不应该,虽说久别胜新婚,人家年纪不轻了,怎么想到这上头去。子范刚走,难道倒已经
心理不正常起来了?现代心理学的皮毛她很知道一些,就是不用功。所以她父亲就气她不肯
念书——就喜欢她一个人,这样使他失望,中学毕业就跟一个同学的哥哥结婚了,家里非常
反对。她从小家里有钱,所以不重视钱,现在可受别了。

  要跟子范一块去是免开尊口,他去已经是个意外的机会。

  她是感染了战后美国的风气,流行早婚。女孩子背上一只背袋驼着婴儿,天下去得。连
男孩子都自动放弃大学学位,不慕荣利,追求平实的生活。

  子范本来已经放弃了,找了个事,还不够养家,婚后还是跟父母住。美国也是小夫妇起
初还是住在老家里,不过他们不限男家女家。

  想不到这时候倒又蹦出这么个机会来。难道还要他放弃一次?仿佛说不过去。

  他走了,丢下她一个人吊儿郎当,就连在娘家都不大合适,当她是个大人吧,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想出去找个事做,免得成天没事干,中学毕业生能做的事,婆家通不过,他们
面子上下不来。

  最气人的是如果没有结婚,正好跟他一块去——她父母求之不得,供给她出国进大学。
这时候只好眼看着弟弟妹妹一个个出去,也不能眼红。

  她不是不放心他。但是远在万里外,如果要完全放心,那除非是不爱他,以为他没人要
,没有神话里一样美丽的公主会爱上他。

  她母亲当初就是跟父亲一块出去的,她还是在外国出世的,两三岁才托便人带她回来,
什么都不记得的,多冤!听上去她母亲在外国也不快乐。多冤!

  其实伍太太几乎从来不提在国外那几年。只有一次,回国后初次见到荀太太,讲起在外
面的伙食问题,“还不是自己做,”伍太太咕哝了一声,却又猝然道:“说是红烧肉要先炸
一下。”

  荀太太怔了怔,抗议地一声娇叫:“不用啊!”

  “说要先炸*獱。”伍太太淡然重复了一句。

  荀太太也换了不确定的口气,只喃喃地半自言自语:“用不着炸*獱!”

  “嗳,说是要先炸。”像是声明她不负责任,反正是有这话。她虽然没像荀太太“三日
入厨下”,也没多享几天福,出阁不久就出国了。不会做菜,红烧肉总会做的,但是做出来
总是亮汪汪的一锅油,里面浮着几小块黑不溜秋的瘦肉,伍先生生气地说:“上中学时候偷
着拿两个脸盆倒扣着炖的还比这好。”

  后来有一次开中国学生会,遇见两个女生——她们虽然平日不开伙仓,常常男朋女友大
家合伙打牙祭——听她们说红烧肉要先炸过,将信将疑。她们又不是华侨,不然还以为是广
东菜福建菜的做法,如果广东人福建人也吃红烧肉的话。

  回去如法炮制,仿佛好些,不过要炸得恰正半生不熟也难,油不是多了就是少了,不是
炸僵了就是炸得太透,再一煨,肉就老了。

  回国几年后,有一次她拿着一只猪皮白手袋给荀太太看,笑道:“怪不得他们的肉没皮
,都去做鞋做皮包去了!”

  荀太太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半晌方恍然道:“所以他们红烧肉要炸——没皮!不
然肥肉都化了。”

  “嗳,是说要炸嘛,”伍太太夷然回答,就像是没听懂。她为它烦恼了那么久的事,原
来有个简单的解释,倒仿佛是她笨,苦都是白苦了,苦得冤枉。

  一个红烧肉,梳一个头,就够她受的。本来也不是非梳头不可,穿中式裙袄,总不能剪
发。当时旗袍还没有名闻国际,在国外都穿洋服,只带一两套亮片子绣花裙袄或是梯形旗袍
,在化装跳舞会上穿。就她一个人怕羞不肯改装,依旧一件仿古小折枝织花“摹本缎”短袄
,大圆角下摆;不长不短的黑绸绉裥裙,距下缘半尺密密层层镶着几道松花彩蛋色花边,也
足有半尺阔,倒像前清袄袖上的三镶三滚,大镶大滚,反而引人注目。她也不是不知道。也
是因为他至少看惯了她这样子,骤然换个样子就怕更觉得丑八怪似的。好在她又不上学,就
触目点也没关系。

  他倒也没说什么。一直听见外国人夸赞中国女人的服装美丽,外国太太们更是“哦”呀
“啊”的没口子称道,漆黑的长发又更视为一个美点,他没想到东方美人没有胖胖的戴眼镜
的。

  他们定亲的时候就听见说她是个学贯中西的女学士,亲戚间出名的。但是因为害羞,外
国人总以为她不懂英文。她那一身异国风味的装束也是一道屏障。拖着个不擅家务又不会应
酬的丑太太到东到西,他不免怨声载道。

  她就最怕每逢寒暑假,他总要纠合男女友人到欧洲各地旅行观光。一到了言语不通的地
方,就像掉到浆糊缸里,还要订旅馆,换钱,看地图,看菜单,看帐单,坐地铁,赶火车,
赶导游公车。是他组织的旅行团,他太太天然是他的副手,出了乱子饱受褒贬。女留学生物
以稀为贵,一出国门身价十倍,但是也指不定内中真会出个把要人太太。伍先生对她们小心
翼翼,道地绅士作风,止于培植关系,一味嗔怪自己太太照顾不周。

  她闷声不响的,笑起来倒还是笑得很甜,有一种深藏不露的,不可撼的自满。他至少没
有不忠于她。样样不如人,她对自己腴白的肉体还有几分自信。

  家里也就是为了不放心他,要她跟了去。他一来功课繁重,而且深知读名学府就是读个
“老同学网”。外国公子王孙结交不上,国内名流的子弟只有更得力。新来乍到,他可以陪
着到东到西寸步不离。起先不认识什么人,但是带家眷留学的人总是有钱罗,热心的名声一
出,自然交游广阔起来。他在学生会活动,也并不想出风头,不过捧个场,交个朋友。

  应酬虽多,他对本国女性固然没有野心,外国女人也不去招惹。他生就一副东亚病夫相
,瘦长身材,凹胸脯,一张灰白的大圆脸,像只磨得黯淡模糊的旧银元,上面架副玳瑁眼镜
,对西方女人没有吸引力。

  花街柳巷没门路,不知底细的也怕传染上性病。一回国,进了银行界,很快地飞黄腾达
起来,就不对了。

  沉默片刻后,荀太太把声音一低,悄悄地笑道:“那天绍甫拿了薪水,沈秉如来借钱。
”他们夫妇背后都连名带姓叫他这妹夫沈秉如。妹妹却是“婉小姐”,从小身体不好,十分
娇惯。

  苑梅见她顿了一顿才说,显然是不能决定当着苑梅能不能说这话。但是她当然知道他们
家跟她小姑完全没有来往,不怕泄漏出去。

  苑梅想着她应当走开——不马上站起来,再过一会。但是她还是坐着不动。走开让她们
说话,似乎有点显得冷淡,在这情形下。她知道荀太太知道她母亲为了她结婚的事夹在中间
受了多少气,自然怪她,虽然不形之于色。同时荀太太又觉得她看不起她。子女往往看不得
家里经常周济的亲戚,尤其是母亲还跟她这么好。苑梅想道:“其实我就是看不起声名地位
,才弄得这样。她哪懂?”反正尽可能地对她表示亲热点。

  荀太太轻言悄语笑嘻嘻的,又道:“洪二爷也来借钱。幸亏刚寄了钱到北京去。”

  伍太太不便说什么,二人相视而笑。

  荀太太又笑道:“绍甫一说‘我们混着也就混过去了’,我听着就有气。我心想:我那
些首饰不都卖了?还有表姐借给我们的钱。我那脖链儿,我那八仙儿,那翡翠别针,还有两
副耳坠子,红宝戒指,还有那些散珠子,还有一对手镯。”

  伍太太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还不是绍甫有一天当着她说:“我们混着也就混过去了
,”他太太怕她多心,因为她屡次接济过他们。

  “他现在不是很好吗?”她笑着说。

  “祖志现在有女朋友没有?”她换了话题。

  荀太太悄悄地笑道:“不知道。信上没提。”

  “祖怡呢?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吧?”

  兄妹俩一个已经在教书了,都住在宿舍里。

  荀太太随又轻声笑道:“祖志放假回去看他奶奶。对他哭。

  说想绍甫。想我。”

  “哦?现在想想还是你好?”伍太太不禁失笑。

  荀太太对付她婆婆也有一手,尽管从来不还嘴。他们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就不管,受不了
就公然顶撞起来。其实她们也比她年青不了多少,不过时代不同了。相形之下,老太太还是
情愿她。她也不见得高兴,只有觉得勾心斗角都是白费心机。

  “嗳,想我。”她微笑咬牙低声说。默然片刻,又笑道:

  “我在想着,要是绍甫死了,我也不回去。我也不跟祖志他们住。”

  她不用加解释,伍太太自然知道她是说:儿子迟早总要结婚的。前车之鉴,她不愿意跟
他们住。但是这样平静地讲到绍甫之死,而且不止一次了,伍太太未免有点寒心。一时也想
不出别的宽慰的话,只笑着喃喃说了声“他们姊妹几个都好”。

  荀太太只加重语气笑道:“我是不跟他们住!”然后又咕哝着:“我想着,我不管什么
地方,反正自己找个地方去,不管什么都行。自己顾自己,我想总可以。”说到末了,比较
大声,但是声调很不自然,粗嗄起来。她避免说找事,找事总像是办公室的事。她就会做菜
。出去给人家做饭,总像是帮佣,给儿子女儿丢脸。开小馆子没本钱,借钱又蚀不起,不能
拿人家钱去碰运气。哪怕给饭馆当二把刀呢!差不多的面食她都会做,连酒席都能对付,不
过手脚慢些。

  伍太太微笑不语。其实尽可以说一声“你来跟我住”。但是她不愿意承认她男人不会回
来了。

  “哦,你衣裳做来了,可要穿着试试?苑梅去叫老陈拿来。”

  荀太太叫伍太太的裁缝做了件旗袍,送到伍家来了,荀太太到隔壁饭厅去换上,回来一
路低着头看自己身上,两只手使劲把那紫红色毡子似的硬呢子往下抹,再也抹不平,一面问
道:“表姐看怎么样?”

  伍太太笑道:“你别弯着腰,弯着腰我怎么看得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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