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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3卷-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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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当儿,蜜秋儿太太系着一条白底滚红边的桃花围裙,端着一只食盘,颤巍巍地进
来了;一眼看见靡丽笙,便是一怔。罗杰干咳了一声,解释道:“靡丽笙送了风扇下来,忽
然发起晕来,不会是中了暑吧?”蜜秋儿太太叹了一声道:

  “越是忙,越是给人添出麻烦来!你快给我上去躺一会儿吧。”

  她把靡丽笙扶了起来,送到门口,靡丽笙道:“行了,我自己能走。”便娇怯怯的上楼
去了。这里蜜秋儿太太逼着罗杰吃她给他预备的冷牛肝和罐头芦笋汤。罗杰吃着,不做声。
蜜秋儿太太在一旁坐下,慢慢地问道:“靡丽笙和你说了些什么?”

  罗杰拿起饭巾来揩了揩嘴,答道:“关于她的丈夫的事。”这一句话才出口,屋子里仿
佛一阵阴风飒飒吹过,蜜秋儿太太半晌没说话。罗杰把那饭巾狠狠地团成一团,放在食盘里
,看它渐渐地松开了,又伸手去把它团皱了,捏得紧紧地不放,蜜秋儿太太轻轻地把手搁在
他手背上,低声下气道:“她不该单拣今天告诉你这个,可是,我想你一定能够懂得,今天
,她心里特别的不好受……愫细同你太美满了,她看着有些刺激。

  你知道的,她是一个伤心人……”罗杰又把饭巾拿起来,扯了一角,擦了擦嘴,淡淡的
一笑。当然,靡丽笙是可怜的,蜜秋儿太太也是可怜的;愫细也是可怜的;这样的姿容,这
样的年纪,一辈子埋没在这阴湿,郁热,异邦人的小城里,嫁给他这样一个活了半世无功无
过庸庸碌碌的人。他自己也是可怜,爱她爱得那么厉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老是怕自己
做出一些非英国式的傻事来,也许他会淌下眼泪来,吻她的手,吻她的脚。无论谁,爱无论
谁,爱到那个地步,总该是可怜的……人,谁不是可怜的,可怜不了那么许多!他应当对蜜
秋儿太太说两句同情的,愤慨的话,靡丽笙等于是他的姊姊,自己的姊姊为人欺负了,不能
不表示痛心疾首,但是他不能够。今天,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是新郎,一切人的注意的集
中点。谁都应当体谅他,安慰他,取笑他,贺他,吊他失去的自由。为什么今天他尽遇着自
私的人,人人都被包围在他们自身的悲剧空气里?

  哪!蜜秋儿太太又哭了,她说:“为什么我这孩子也跟我一样的命苦!谁想得到……索
性像了我倒也罢了。蜜秋儿先生死了,丢下三个孩子,跟着我千辛万苦地过日子,那是人间
常有的事,不比她这样……稀奇的变卦!说出去也难听,叫靡丽笙以后怎样做人呢?”她扭
过身去找手绢子,罗杰看着她,她肋下汗湿了一大片,背上也汗溻了,枣红色的衣衫变成了
黑的。眼泪与汗!眼泪与汗!阴阴的,炎热的天——结婚的一天!他突然一阵恶心。无疑地
,蜜秋儿太太与靡丽笙两人都有充分的悲哀的理由。罗杰安白登就是理由之一。为了他,蜜
秋儿太太失去了愫细。为了愫细和他今天结婚,靡丽笙触动了自己的心事。罗杰应当觉得抱
歉,心虚,然而他对她们只有极强烈的憎厌。谁不憎厌他们自己待亏了的人?罗杰很知道他
在这一刹那是一个野蛮的、无可理喻的动物。他站起身来,戴上了帽子就走。出了房门,方
才想起来,重新探头进去说了一句:“我想我该去了。”蜜秋儿太太被泪水糊住了眼睛,像
盲人似地摸索着手绢子,鼻子里吸了两吸,沙声道:

  “去吧,亲爱的,愿你幸福!”罗杰道:“谢谢你。”他到外边,上了车,街上有一些
淡淡的太阳影子。凯丝玲站在一个卖木瓜的摊子前面,背着手闲看着,见他出来了,向他喊
:“走了么,罗杰?”罗杰并不向她看,只挥了一挥手,就把车子开走了。

  一个多钟头后,在教堂里,他的心境略趋平和。一排一排的白蜡烛的火光,在织金帐幔
前跳跃着。风琴上的音乐,如同洪大的风,吹得烛光直向一边飘。圣坛两旁的长窗,是紫色
的玻璃。主教站在上面,粉红色的头皮,一头雪白的短头发楂子,很像蘸了糖的杨梅。窗子
里反映进来的紫色,却给他加上了一匝青莲色的顶上圆光。一切都是欢愉的,合理化的。罗
杰愿意他的母亲在这儿;她年纪太大了,不然他也许会把她从英国接来,参加这婚礼。……
音乐的调子一变,愫细来了。他把身子略微侧一侧,就可以看见她。用不着看,她的脸庞和
身段上每一个细微的雕镂线条,他都是熟悉的——熟悉的;同时又有些渺茫,仿佛她是他前
生画的一张图——不,他想画而没画成的一张图。现在,他前生所做的这个梦,向他缓缓地
走过来了;裹着银白的纱,云里雾里,向他走过来了。走过玫瑰色的窗子,她变了玫瑰色;
走过蓝色的窗子,她变了蓝色;走过金黄色的窗子,她和她的头发燃烧起来了。

  ……随后就是婚礼中的对答,主教的宣讲,新郎新娘和全体证人到里面的小房间里签了
字,走出来,宾客向他们抛洒米粒和红绿纸屑。去拍照时,他同愫细单独坐一辆车;这时耳
边没有教堂的音乐与喧嚷的人声,一切都静了下来,他又觉得不安起来。愫细隔着喜纱向他
微笑着,像玻璃纸包扎着的一个贵重的大洋娃娃,窝在一堆卷曲的小白纸条里。他问道:

  “累了么?”愫细摇摇头,他凑近了些,低声道:“如果你不累,我希望你回答我一句
话。”愫细笑道:“又来了!你问过我多少遍了?”罗杰道:“是的,这是最后一次我问你
。现在已经太晚了一些,可是……还来得及。”愫细把两只手托住了他的脸,柔声道:“滑
稽的人!”罗杰道:“愫细,你为什么喜欢我?”

  愫细把两只拇指顺着他的眉毛慢慢地抹过去,道:“因为你的眉毛……这样。”又顺着
他的眼眶慢慢抹过去,道:“因为你的眼睛……这样。”罗杰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去
吻她的嘴。过了一会,他又问道:“你喜欢我到和我结婚的程度么?

  我的意思是……你确实知道你喜欢我到这个程度么?”她重复了一句道:“滑稽的人!
”他们又吻了。再过了一会,愫细发觉罗杰仍旧在那里眼睁睁地望着她,若有所思,便笑着
,撮尖的嘴唇,向他的眼睛里吹了一口气,罗杰只得闭上眼睛。两人重新吻了起来。他们拍
了照片,然后到蜜秋儿宅里去招待贺客,一直闹到晚上,人方才渐渐散去,他们回到罗杰的
寓所的时候,已近午夜了。

  罗杰因为是华南大学男生宿舍的舍监,因此他的住宅与宿舍距离极近,便于照应一切。
房屋的后部与学生的网球场相通,前门临着倾斜的,窄窄的汽车道;那条水泥路,两旁沿着
铁栏杆,纡回曲折地下山去了。那时候,夜深了,月光照得地上碧清;铁栏杆外,挨挨挤挤
长着墨绿的木槿树;地底下喷出来的热气,凝结成了一朵朵多大的绯红的花。木槿花是南洋
种,充满了热带森林中的回忆——回忆里有眼睛亮晶晶的黑色的怪兽,也有半开化的人们的
爱。木槿树下面,枝枝叶叶,不多的空隙里,生着各种的草花,都是毒辣的黄色,紫色,深
粉红——火山的涎沫。还有一种背对背开的并蒂莲花,白的,上面有老虎黄的斑纹。在这些
花木之间,又有无数的昆虫,蠕蠕地爬动,唧唧地叫唤着,再加上银色的小四脚蛇,阁阁作
响的青蛙,造成一片怔忡不宁的庞大而不彻底的寂静。

  忽然水泥路上一阵脚步响,一个人踏着拖鞋,拍搭拍搭地往下狂奔,后面又追来了一个
人,叫道:“愫细!愫细!”愫细的拖鞋比人去得快,她赤着一只脚,一溜溜下一大截子路
,在铁栏杆转弯的地方,人赶上了鞋,给鞋子一绊,她急忙抱住了栏杆,身子往下一挫,就
不见了。罗杰吓呆了,站住了脚,站了一会,方才继续跑下去。到了转弯的地方,找不到她
;一直到路的尽头,连一个人影子也没有,他一阵阵地冒汗,把一套条纹布的睡衣,全湿透
了。他站在一棵树底下,身边就是一个自来水井,水潺潺地往地道里流。他明知道井里再也
淹不死人,还是忍不住要弯下腰向井里张望,月光照得里面雪亮,分明藏不了人。这一定是
一个梦——一个噩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少时候。他听见马路上有人说着话,走
上山来了,是两个中国学生。他们知道舍监今天才结婚,没有人管束他们,所以玩得这么晚
才回宿舍来。罗杰连忙一闪,闪在阴影里,让他们走过;如果他让他们看见了,他们一定诧
异得很,加上许多推测,沸沸扬扬地传说开去。他向来是小心谨慎爱惜名誉的一个人。他们
走过了,他怕后面还有比他们回来得更晚的。因此他也就悄悄跟着上来,回到他自己的屋子
里去了。

  华南大学的学生,并不是个个都利用舍监疏防的机会出去跳舞的。有一个医科六年生,
是印度人,名唤摩兴德拉,正在那里孜孜程程预备毕业考试,漆黑的躺在床上,开了手电筒
看书。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正当神经疲倦到了极点的时候,经不起一些震动,便吓得跳起
身来,坐在枕头上问道:

  “谁啊?”门呀的一声开了,显然有人走了进来。摩兴德拉连忙把手电筒扫射过去,那
电筒笔直的一道光,到了目的物的身上,突然溶化了,成为一汪一汪的迷糊的晶莹的雾,因
为它照耀着的形体整个是软的,酥的,弧线的,半透明的;是一个女孩子紧紧把背贴在门上
。她穿着一件晚礼服式的精美睡衣,珠灰的“稀纺”,肩膀裸露在外面;松松一头的黄头发
全搅乱了,披在前面。她把脖子向前面紧张地探着,不住地打着干噎,白肩膀一耸一耸,撞
在门上,格登格登的响,摩兴德拉大吃一惊,手一软,手里的电筒骨碌碌跌下地去,滚得老
远。他重新问道:“你是谁?”愫细把头发向后一摔,露出脸来,看了他一看,又别转头去
,向门外张了一张,仿佛是极端恐怖的样子,使劲咽下一口气,嗄声叫道:“对不起——对
不起——你必得帮我的忙!”一面说,一面朝他奔了过来。

  摩兴德拉慌得连爬带跌离了床。他床上吊着圆顶珠罗纱蚊帐,愫细一把揪住了那帐子,
顺势把它扭了几扭,绞得和石柱一般结实;她就昏沉沉地抱住了这柱子。究竟帐子是悬空的
,禁不起全身的重量这一压,她就跟着帐子一同左右地摇摆着。摩兴德拉扎煞着两只手望着
她。他虽然没有去参加今天舍监的婚礼,却也认得愫细,她和他们的舍监的罗曼史是学生们
普遍的谈话资料,他们的订婚照片也在《南中国日报》上登载过。摩兴德拉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你是安白登太太么?”

  这一句话,愫细听了,异常刺耳。她哪里禁得住思前想后一下,早已嚎啕大哭起来。一
面哭,一面蹬脚,脚上只有一只金缎拖鞋。那一只光着的脚划破了许多处,全是血迹子。

  她这一闹,便惊动了左邻右舍,大批的学生,趿上鞋子,睡眼惺忪地拥到摩兴德拉的房
门口来。一开门,只见屋里暗暗的,只有书桌底下一只手电筒的光,横射出来,照亮了一个
女人的轻纱睡衣里面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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