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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拂夜奔-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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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的,谁乐意挨刀子,当然死要挑个好死法。”

  “红拂,出来拜见姑爷。哈哈哈,老夫又收了一个干女婿?”

  红拂走出来,深深地拜下去。这姑娘像月亮一样漂亮,头发缩成对折,还有四尺多长,挂到腰际,当真是乌黑油亮光可鉴人。她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李靖,她的眼睛清澈得如两泓泉水。李靖想:这女人真是恬不知耻!你这混蛋,就要像一条大水蛭缠在我身上把我吸干,还这么自得其乐。这么看着我,就 不觉得一点儿惭愧吗?红拂对李靖行完了注目礼,又转过身去,跪在杨素面前,娇声说道:“谢谢干爷赐婚!干爷呀,什么时候请我那夫君搬进来呢?”

  她说起话来似唱似吟,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性感,大有绕梁三日的意思。可是李靖听了,心里有气,暗叫:你不要说得这么好听!你是刽子手,我是死因。什么“夫君”?不嫌寒碜!杨素大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咱们这就收拾小院,让你二人住进去,我知道你这小蹄子,心已经飞了!一刻也等不得,我说的是也不足’!”

  “干爷知道奴家的心事。”

  李靖大喝一声:“慢着,杨素,我要回家收拾一下。”

  杨素大笑:“你收拾什么?我知道你家里只有一间草房,两个破箱子。那东西就是带进来也要一把火烧掉——不卫生。也罢也罢,放你一天假,我知道你是要逃。我警告你,死了这条心!多少人跑过,还是被抓回来,老夫早已把天下剑客罗致一空,门下高手如云。你就是有上天入地的神通,也出不了我的手心!”

  “你也不要太狂妄!别人跑不了,我没准就能跑得了。你有本事和我打个赌:给我三天。过三天我要跑掉了,你是笨蛋。跑不掉,我是傻瓜。如何?”

  杨素听厂高兴得直搓手心。“好哇好哇!我杀人就要杀得有艺术性,要让死者心甘情愿。除放假一天,我再给你三天,你可以在洛阳城里随便走。到第四天下午时,或者你来大尉府报到,与我那干女儿共入罗帐,或者你逃出洛阳七百里,我不加追究,只要你一出洛阳城,我就杀!”

  “好说,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一击掌!我怎么能相信你?”

  “二击掌!老夫统帅天下剑客,全在一个‘信’字,我岂能失信于你?不过你不准把这儿的事说出去。告诉谁我就杀谁!”

  “三击掌!你叫人把衣服给我拿来,要不我光屁股从这儿出去,我干得出!”

  杨素哈哈大笑,拍手叫丫环送上衣冠,自己带着干女儿们走了。红拂留在最后,她把李靖凝视了许久,忽然指指天,指指地,又指指自己的心,意思是悠悠此心,天知地知。然后羞红了脸,转身跑了。李靖一边穿衣一边想:“我又不是哑巴,怎能解得哑语?噢!你是说我上天入地,最后还是免不了躺到你身上来?臭不要脸的!我就是和老母猪睡也不理你呀!”

    昨天的事情就是这样,李靖现在坐在家里就是在想逃走的计划。七月的洛阳热得要命,他的草房顶子又薄,屋里热得一塌糊涂,李靖坐在一把三条腿的椅子上扇着一把四面开花的旧蒲扇,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盘算。他知道自己深沉有余,急变不足,所以一定要多想几个备用计划,正想到第八个计划第九个步骤,忽然有人打房门。他原本就是惊弓之鸟,这一吓非同小可,“咕咚”一声,连人带椅子摔了个仰巴叉,然后就听门外有人笑,那声音却似一个女人。李靖想:听说太尉府第九名剑客花花和尚是阴阳人,准是他来替杨素送什么书信。待我开了门,骂他个狗血淋头!谁知开门一看,却是卖酒的李二娘家里的女工,那女人肥胖得惊人,在太阳下走了好久,满头流油。她冲着李靖一个万福,然后咧嘴一笑,就如山崩一般。

  那胖女人说:“俺家娘子有封书信给相公。”

  李靖心里有气。一个卖酒的女人,还要写信!带个话儿不就得了。打开一看,气歪了鼻子,这是一首歪诗,二十八个字写错八个。什么平仄格律,一概全无。当然,写的全是些思春的调门儿。看了一遍,起了三身鸡皮疙瘩,再看下面有一溜小字儿:“至亲至爱心肝肉肉郎君李靖斧正——贱妾李二娘百 叩。”他只觉得全身一阵麻,就如中了高压电,他把这纸还给胖女人,说:“这顺口溜是你家娘子编的?”

  “是呀!足足编了一夜哩。一边想,一边咬笔杆,啃坏了三杆笔。”

  李靖禁不住一笑。“好吧,这诗我看过了。告诉你家娘子,编得好,我改不动。”

  “这纸背后还有字哪!”

  “我知道,无非是请我去,我今儿真是忙,改天一定去。”

  “相公,我家娘子新掘出一坛陈酿老酒,请公子去开封!”

  李靖动摇起来,不,还是不能去。要在家里想逃命的计划,这比喝酒重要得多,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声:“陈酿是什么概念?”

  “埋了十五年。做那酒时我也在。就那一坛酒,用了两斗糯米,两斗粳米,那米一粒粒选过,家制的曲,和饭一半对一半……就算相公有酒量,也吃不了一瓶!”

  不要相信,这是鬼话。想骗我上钩!我要是去了,计划想不成,那就要死了,命重要还是酒重要?不过腮帮子发酸,口水直流,这滋味也真是难挨!十年陈酿也是难得,何况十五年!李靖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今天确实不得闲。请告诉二娘,把酒再埋起来。不出十天,我准去!”

  “我家娘子说了,你要是不去,她一个人把酒全喝了,醉死也不用你管!”

  完了完了,这个女人真鬼,专拣怕痛的地方下手!李靖说:

  “这是无耻讹诈!!回去告诉她,天一黑我就去。”

  胖女人走了以后,李靖看看天还早,又接着想第九号计划。第八号计划接第五个计划第二个步骤,是逃跑途中遭擒后的再脱逃计划。如果失败,就执行第九号:他与红拂共入洞房后的第二天,在行房时忽然大吼一声,咬破舌头,闭气装死。这样杨素当然不信,一定会派人用烧红的铁条烙他的脚心,他就大叫一声跳起来,两眼翻白,直着腿跳,把在场的人吓炸之后,就逃之夭夭。这是第一个步骤,逃出之后,精赤条条,黑更半夜,再怎么办?

  李靖觉得嘴里流出水来,再也想不下去了。他脑子乱哄哄,好像有十五个人七嘴八舌地说:酒,好酒。十年陈酿。……他气坏了,大喝一声:“你们他妈的闭嘴!”

  吼完之后,他又觉得无聊,于是悻悻地说:“李二娘,你这淫妇!我这回要是死了,全是你用酒勾引的!”可这也无济于事。于是,他翻了翻坛子,找出几根长了毛的咸菜,慢慢地嚼起来。

  天快黑时,李靖出门去。走出巷口,就发现身后跟上一个黑袍道人。那个人躲躲闪闪,不让李靖看见他的脸。李靖冷笑一声,不去看他,径直走进市场。

  此时日市已散,夜市未兴,市上人不多,所有的小贩全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李靖,看得他身上直发毛,他想了半天才明白,是自己这一身打扮叫人家看不顺眼。

  他平时的穿着,是短衣劲装:内着黑色对襟紧身衣裤,足蹬薄底快靴,身披英雄大氅,披散着头发,胸前戴一支花。那是标准的洛阳小流氓装束。可那身衣服被杨素没收了。如今他穿着一身白色绸子的儒士大袍,头戴儒者巾,足蹬厚底靴。前者相当于运动衣裤与练功鞋,后者相当于今日的西装革履。小贩们看见这爷们,心里都想:这野兽!今天打扮成这个鬼样子,不知要寻什么开心?

  李靖看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心里不禁一动。他想:过几天,我就要和这些人永别了。也可能逃到深山里去,与野兽为伍;也可能死在荒郊野外,秃鹫来啄我的尸首。他们会记住我吗?他走到卖粥汤的刘公的摊上去,对他施了一礼,正要开口,却见刘公不住地点头哈腰,哆嗦着说:“爷爷!小老二才开张,没有钱!请过一会儿再来收。”

  “老伯,你怎么叫我爷爷?小子前一阵在市上混,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明天我就要回乡去了,特地来与老伯话别。”

  “回乡!好!最好死在路上……不不不!小老二说梦话,爷爷不要见怪!”

  李靖长叹一声,离开他的摊子。他想这不过是些委琐的小人,和他们费嘴干什么。我李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有我的事业,我的聪明,我的志向!怎么也不至于到小摊上去找人同情。他仰天长啸,也就是说,吹响了口哨。他就这么吹着一支雄赳赳的进行曲,走进酒坊街。

  酒坊街里华灯初上,所有临街的门户统统打开了。到处都搭上了白布凉棚,棚下摆着摊子,摊前放着供酒客坐的马扎。还有招牌,黑笔在白布上写着斗大的字:

  “张记美酒。十年陈酿,货真价实,搀水断子绝孙!”

  “刘记美酒。精心勾兑,加有党参、当归、红花等十种珍贵药材,十全大补,活血壮阳,领导洛阳新潮流!”

  “孙记美酒。便宜、便宜、便宜、真便宜!好喝、好喝、好喝、真好喝!!先尝后买,备有便民容器……”

  “常记美酒。醉死不偿命!”

  卖酒的娘子都坐在摊后,一个个搔首弄姿。有的用扇子遮着半边脸,有的伸着脖子,装出十五岁小姑娘天真烂漫的样子来。其实这些人多在二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都嫁过人,见识过男性生殖器。她们一见李靖,什么样子也不装了,一个个直着嗓子吼起来。

  “小李靖,心肝儿,上这儿来!”

  “你打扮得好漂亮呀!过来让妹妹我看看!”

  “诸位,俺李靖今天与人有约,改天一定光顾!”

  “你上哪儿去?李靖,你这杀干刀的,回来呀!!”

  “这公狗,准是上李二娘那个淫妇家去了!她今天没摆摊。”

  李靖走到李二娘门口,一拍门环门就开了,原来那门是虚掩的。李靖进去,探头看看巷口,只见那道士做章做式地在买酒。他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上了三道闩,转过身来,只见楼下的堂屋里摆着一张大八仙桌,四下点了十几枝二斤多重的大红蜡烛。厨房里刀勺乱响,一阵阵菜香飘进来。只是那酒却不见踪影,也看不见李二娘。他吼起来:“李二娘,俺李靖来也!”只听一阵楼梯响,李二娘从楼梯上飘飘然走下来。这女人本是全洛阳最漂亮的小寡妇,可她还心有不甘,一心要与洛阳桥头拉客的野鸡比个高低。她脸上搽了一指厚的粉,嘴唇涂得滴血一般,眉毛画得如同戏台上的花脸,下身穿石榴色拖地长裙,上身穿白色轻纱的金扣子长袖衫,梗着脖子装一个洛神凌波的架势。可是一看李靖就装不住了,嘴里一连串地叫:“小肉肉,小心肝!你是为我打扮的吗?”叫着叫着,就一头俯冲下来,要投入李靖的怀抱。

  李靖见来势凶猛,连忙闪开。李二娘险些撞上对面的墙,转过头来就要哭,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三圈又生憋了回去。她嗲声嗲气地说:“相公!你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还来?”

  “谁说不喜欢?我是怕你砸着我,酒在哪里?”

  “你——你!要不是搽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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