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一世书城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张爱玲文集第2卷-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转眼就憔悴了。总之,没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长期抓住一个男人,是一件艰难的,痛苦的
事,几乎是不可能的。啊,管它呢!她承认柳原是可爱的,他给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跟他
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这一点,她知道她可以放心。

  他们一同在巴而顿道看了一所房子,坐落在山坡上,屋子粉刷完了,雇定了一个广东女
佣,名唤阿栗,家具只置办了几件最重要的,柳原就该走了。其余的都丢给流苏慢慢的去收
拾。家里还没有开火仓,在那冬天的傍晚,流苏送他上船时,便在船上的大餐间里胡乱的吃
了些三明治。流苏因为满心的不得意,多喝了几杯酒,被海风一吹,回来的时候,便带着三
分醉。到了家,阿栗在厨房里烧水替她随身带着的那孩子洗脚。流苏到处瞧了一遍,到一处
开一处的灯。客室里的门窗上的绿漆还没干,她用食指摸着试了一试,然后把那粘粘的指尖
贴在墙上,一贴一个绿迹子。为什么不?这又不犯法!这是她的家!她笑了,索性在那蒲公
英黄的粉墙上打了一个鲜明的绿手印。

  她摇摇晃晃走到隔壁屋里去。空房,一间又一间——清空的世界。她觉得她可以飞到天
花板上去。她在空荡荡的地板上行走,就像是在洁无纤尘的天花板上。房间太空了,她不能
不用灯光来装满它,光还是不够,明天她得记着换上几只较强的灯泡。

  她走上楼梯去。空得好!她急需着绝对的静寂。她累得很,取悦于柳原是太吃力的事,
他脾气向来就古怪;对于她,因为是动了真感情,他更古怪了,一来就不高兴。他走了,倒
好,让她松下这口气。现在她什么人都不要——可惜的人,可爱的人,她一概都不要。从小
时候起,她的世界就嫌过于拥挤。推着,挤着,踩着,背着,抱着,驮着,老的小的,全是
人。一家二十来口,合住一幢房子,你在屋子里剪个指甲也有人在窗户眼里看着。好容易远
走高飞,到了这无人之境。

  如果她正式做了范太太,她就有种种的责任,她离不了人。现在她不过是范柳原的情妇
,不露面的,她应该躲着人,人也应该躲着她。清静是清静了,可惜除了人之外,她没有旁
的兴趣。她所仅有的一点学识,全是应付人的学识。凭着这点本领,她能够做一个贤惠的媳
妇,一个细心的母亲。在这里她可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持家”罢,根本无家可持,看管孩
子罢,柳原根本不要孩子。省俭着过日子罢,她根本用不着为了钱操心。她怎样消磨这以后
的岁月?找徐太太打牌去,看戏?然后渐渐地姘戏子,抽鸦片,往姨太太们的路上走?她突
然站住了,挺着胸,两只手在背后紧紧互扭着。那倒不至于!她不是那种下流的人。她管得
住她自己。但是她管得住她自己不发疯么?楼上品字式的三间屋,楼下品字式的三间屋
,全是堂堂地点着灯。新打了蜡的地板,照得雪亮。没有人影儿。一间又一间,呼喊着的空
虚流苏躺到床上去,又想下去关灯,又动弹不得。后来她听见阿栗趿着木屐上楼来,一
路扑秃扑秃关着灯,她紧张的神经方才渐归松弛。

  那天是十二月七日,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炮声响了。一炮一炮之间,冬晨的银雾
渐渐散开,山巅,山洼子里,全岛上的居民都向海面上望去,说“开仗了,开仗了”。谁都
不能够相信,然而毕竟是开仗了。流苏孤身留在巴而顿道,哪里知道什么。等到阿栗从左邻
右舍探到了消息,仓皇唤醒了她,外面已经进入酣战阶段。巴而顿道的附近有一座科学试验
馆,屋顶上架着高射炮,流弹不停地飞过来,尖溜溜一声长叫,“吱呦呃呃呃呃”然后
“砰!”落下地去。那一声声的“吱呦呃呃呃呃”撕裂了空气,撕毁了神经。淡蓝的天
幕被扯成一条一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风里同时飘着无数剪断了的神经的尖端。

  流苏的屋子是空的,心里是空的,家里没有置办米粮,因此肚子里也是空的。空穴来风
,所以她感受恐怖的袭击分外强烈。打电话到跑马地徐家,久久打不通,因为全城装有电话
的人没有一个不在打电话,询问哪一区较为安全,作避难的计划。流苏到下午方才接通了,
可是那边铃尽管响着,老是没有人来听电话,想必徐先生徐太太已经匆匆出走,迁到平靖一
些的地带。流苏没了主意。炮火却逐渐猛烈了。邻近的高射炮成为飞机注意的焦点。飞机营
营地在顶上盘旋,“孜孜孜”绕了一圈又绕回来,“孜孜”痛楚地,像牙医的螺旋
电器,直挫进灵魂的深处。阿栗抱着她的哭泣着孩子坐在客室的门槛上,人仿佛入了昏迷状
态,左右摇摆着,喃喃唱着呓语似的歌曲,哄着拍着孩子。窗外又是“吱呦呃呃呃呃”
一声,“砰!”削去屋檐的一角,沙石哗啦啦落下来。阿栗怪叫了一声,跳起身来,抱着孩
子就往外跑。流苏在大门口追上了她,一把揪住她问道:“你上哪儿去?”阿栗道:“这儿
蹲不得了!我——我带他到阴沟里去躲一躲。”流苏道:“你疯了!你去送死!”阿栗连声
道:“你放我走!我这孩子——就只这么一个——死不得的!阴沟里躲一躲”流苏
拼命扯住了她,阿栗将她一推,她跌倒了,阿栗便闯出门去。正在这当口,轰天震地一声响
,整个的世界黑了下来,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箱子,啪地关上了盖。数不清的罗愁绮恨,全关
在里面了。

  流苏只道是没有命了,谁知还活首。一睁眼,只见满地的玻璃屑,满地的太阳影子。她
挣扎着爬起身来,去找阿栗。

  一开门,阿栗紧紧搂着孩子,垂着头,把额角抵在门洞子里的水泥墙上,人是震糊涂了
。流苏拉了她进来,就听见外面喧嚷着说隔壁落了个炸弹,花园里炸出一个大坑。这一次巨
响,箱子盖关上了,依旧不得安静。继续的砰砰砰,仿佛在箱子盖上用锤子敲钉,捶不完地
捶。从天明插到天黑,又从天黑捶到天明。

  流苏也想到了柳原,不知道他的船有没有驶出港口,有没有被击沉。可是她想起他便觉
得有些渺茫,如同隔世。现在的这一段,与她的过去毫不相干,像无线电里的歌,唱了一半
,忽然受了恶劣的天气的影响,劈劈啪啪炸了起来。炸完了,歌是仍旧要唱下去的,就只怕
炸完了,歌已经唱完了,那就没得听了。

  第二天,流苏和阿栗母子分着吃完了罐子里的几片饼干,精神渐渐衰弱下来,每一个呼
啸着的子弹的碎片便像打在她脸上的耳刮子。街上轰隆轰隆驰来一辆军用卡车,意外地在门
前停下了。铃一响,流苏自己去开门,见是柳原,她捉住他的手,紧紧搂住他的手臂,像阿
栗搂住孩子似的,人向前一扑,把头磕在门洞子里的水泥墙上。柳原用另外的一只手托住她
的头,急促地道:“受了惊吓罢?别着急,别着急。你去收拾点得用的东西,我们到浅水湾
去。快点,快点!”流苏跌跌冲冲奔了进去,一面问道:“浅水湾那边不要紧么?”柳原道
:“都说不会在那边上岸的。而且旅馆里吃的方面总不成问题,他们收藏得很丰富。”流苏
道:“你的船”柳原道:

  “船没开出去。他们把头等舱的乘客送到了浅水湾饭店。本来昨天就要来接你的,叫不
到汽车,公共汽车又挤不上。好容易今天设法弄到了这部卡车。”流苏哪里还定得下心整理
行装,胡乱扎了个小包裹。柳原给了阿栗两个月的工钱,嘱咐她看家,两个人上了车,面朝
下并排躺在运货的车厢里,上面蒙着黄绿色油布篷,一路颠簸着,把肘弯与膝盖上的皮都磨
破了。

  柳原叹道:“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苏也怆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
,我的故事就该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柳原笑道:“你打算替我守节么?
”他们两人都有点神经失常,无缘无故,齐声大笑。而且一笑便止不住。笑完了,浑身只打
颤。

  卡车在“吱呦呃呃”的流弹网里到了浅水湾。浅水湾饭店楼下驻扎着军队,他们仍
旧住到楼上的老房间里。住定了,方才发现,饭店里储藏虽富,都是留着给兵吃的。除了罐
头装的牛乳,牛羊肉,水果之外,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白面包。麸皮面包。分配给客人的,
每餐只有两块苏打饼干,或是两块方糖,饿得大家奄奄一息。

  先两日浅水湾还算平静,后来突然情势一变,渐渐火炽起来。楼上没有掩蔽物,众人容
身不得,都下楼来,守在食堂里,食堂里大开着玻璃门,门前堆着沙袋,英国兵就在那里架
起了大炮往外打。海湾里的军舰摸准了炮弹的来源,少不得也一一还敬。隔着棕榈树与喷水
池子,子弹穿梭般来往。

  柳原与流苏跟着大家一同把背贴在大厅的墙上。那幽暗的背景便像古老的波斯地毯,织
出各色人物,爵爷,公主,才子,佳人。毯子被挂在竹竿上,迎着风扑打上面的灰尘,啪啪
打着,下劲打,打得上面的人走投无路。炮子儿朝这边射来,他们便奔到那边;朝那边射来
,便奔到这边。到后来一间敞厅打得千疮百孔,墙也坍了一面,逃无可逃了,只得坐下地来
,听天由命。

  流苏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懊悔她有柳原在身旁,一个人仿佛有了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
重危险。一颗子弹打不中她,还许打中他。他若是死了,若是残废了,她的处境更是不堪设
想。她若是受了伤,为了怕拖累他,也只有横了心求死。就是死了,也没有孤身一个人死得
干净爽利。她料着柳原也是这般想。别的她不知道,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停战了。困在浅水湾饭店的男女们缓缓向城中走去。过了黄土崖,红土崖,又是红土崖
,黄土崖,几乎疑心是走错了道,绕回去了,然而不,先前的路上没有这炸裂的坑,满坑的
石子。柳原与流苏很少说话。从前他们坐一截子汽车,也有一席话,现在走上几十里的路,
反而无话可说了。偶然有一句话,说了一半,对方每每就知道了下文,没有往下说的必要。
柳原道:“你瞧,海滩上。”流苏道:“是的。”海滩上布满了横七竖八割裂的铁丝网,铁
丝网外面,淡白的海水汩汩吞吐淡黄的沙。冬季的晴天也是淡漠的蓝色。野火花的季节已经
过去了。流苏道:“那堵墙”柳原道:“也没有去看看。”流苏叹了口气道:“算了罢
。”柳原走得热了起来,把大衣脱下来搁在臂上,臂上也出了汗。流苏道:“你怕热,让我
给你拿着。”若在往日,柳原绝对不肯,可是他现在不那么绅士风了,竟交了给她。再走了
一程子,山渐渐高了起来。不知道是风吹着树呢,还是云影的飘移,青黄的山麓缓缓地暗了
下来。细看时,不是风也不是云,是太阳悠悠地移过山头,半边山麓埋在巨大的蓝影子里。
山上有几座房屋在燃烧,冒着烟——山阴的烟是白的,山阳的是黑烟——然而太阳只是悠悠
地移过山头。

  到了家,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拍着翅膀飞出一群鸽子来。

  穿堂里满积着尘灰与鸽粪。流苏走到楼梯口,不禁叫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