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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小镇的故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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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咱祖祖辈辈的生活?”
  母亲看也不看桃子,随口说:
  “桃子,把那套女儿节的偶人搬过来。我记得就在仓房的入口那儿。”
  义三也随着桃子去了仓房,准备帮帮桃子的忙。
  “冷得很,还有怪味儿,是不是?”
  桃子把装偶人的盒子递给义三。盒子个个都很大。偶人都在一尺以上高,装五乐师的盒子有一张小桌子那么大。
  搬了几趟以后,两个人站的地方一下挨近了。
  “这趟就算完了。”
  义三环视了一下昏暗的仓房内部,说:
  “小时候,我来家里玩,要是调皮了,家里人就说把我关到这儿。我记得当时特别害怕。”
  “胆小鬼。”
  桃子声音悦耳地又说:
  “仓房里多好啊!我一到夏天,就喜欢一个人到这儿来,读书,睡觉。”
  “真的?”
  “上边两层放着客人的被子,把那扇厚厚的土窗户打开的话,阳光就会透过铁丝网照射进来。好看极了,特别的美。”
  “嗯。”
  “到了东京的家里,就该找不到这种藏身之处了。一个人躲起来,去想各种各样的事情,这多快乐啊。”
  “听说这所房子银行给买了,准备住两户人家。给了别人,我就进不了这里了。我的愉快的空想就要被遗留在这里,太可怜了。我们走了以后,我的空想就会像蝴蝶一样在这仓房里飞来飞去。你说这会怎么样?”
  “嗯。”
  “你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都想些什么吗?”
  桃子滔滔不绝地讲着,义三却只是在那里不停地点头应付。突然,桃子把头靠在了义三的胸前。
  “你是什么也不想跟我讲啊。”
  桃子不耐烦似的说。
  从很久以前,桃子就想像现在这样把头靠在义三的胸前。
  桃子还期待着义三能用手抚摸一下自己的头。
  桃子觉得这是一种义三对自己了解的象征。她会从中得到巨大的满足和放心。
  可是,义三却一动不动。
  桃子马上变得悲伤起来。
  “哟,你们……”
  突然出现的母亲不由地一惊。桃子离开义三回过身去。
  舅母没有责备他们,但脸上却显露出一种复杂的微笑。义三觉得自己像是吞下了苦味的东西一样。


  花染的短外罩


  收家具的走了。整个屋里飘荡着一种忧郁伤感的气氛。
  诊室里也变得静悄悄的。护士似乎在听着收音机。
  义三也无事可做。他在这里的地位颇为尴尬,既不是客人,也不是家里的人。
  “听说家里准备春分之前搬家……”
  义三向舅舅搭着话。
  “对。下雪的季节,离开这块土地容易些。过了这个季节,阳气减少了,患病的人就会从很远的地方来看病。病人多了起来,到时候,就不好不管了。也找不到关门的机会了。”
  “我真想早点搬走。这儿又冷又不方便……”
  舅母一边说着,一边盯视着义三的黑亮的眼睛。
  “义三也看到了那所正在建的医院,在等着我们呢。”
  “嗯。”
  义三避开舅母的视线,说:
  “我帮您收拾行李吧。”
  “不用了。你还是暗暗桃子吧。桃子不是邀你去滑雪吗?”
  桃子已经穿好了滑雪板,等在那里。
  义三走到院子里,耳边响起小提琴的乐曲声。那声音就像铺开了一卷日本人所喜欢的碎白花布一般。
  “收音机里的?”
  义三抬起头问。
  “那是我妈的唱机。我妈打开唱机了。这是巴托克的乐曲。”
  说着,桃子便向白雪晶莹的道路上滑去。
  街里很少起伏,路也很窄。走出街镇,山同与山冈之间,形成了一条缓缓伸延的平缓的雪谷,就像专门设计成的滑雪坡道一样。
  远处看去,就像是滑雪板载着桃子在自动急驰,感觉不出任何危险。
  义三总是尾随着桃子滑行。
  “这种幼儿园式的滑雪道太没意思了。咱们要早晨起来订个计划,到山上去滑就好了。”
  “我的技术可不成。”
  “我就是想看看你出丑的样子。”
  桃子回过头,面朝着太阳,然后倒在了雪坡上,半个身子被埋在了白雪中,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这松软清新的白雪,桃子才情不自禁地倒卧在这白雪之中。
  义三还没有走到她的身旁,桃子就已经欢快地站起身来,拍掸起头发上沾的白雪。
  “桃子,我看你在这儿生活,可能会更幸福。”
  “为什么?”
  “在东京是不会有这种心情的。”
  义三说完,向远方的群山望去。突然,一个雪团打在他的侧脸上。
  “你这家伙。”
  桃子顺着斜道滑走了。义三的滑雪板也尾随其后追了上去。
  “幸福在哪儿都能找到的。来,追上我,捉住我……”
  “不对。那个N町,你不是看过了吗?”
  “那种乱糟糟的街镇,我最喜欢。”
  桃子大声喊道:
  “你干嘛老在我后面滑。我不干。到我前面来。”
  “嗯。可是,咱们该回去了。要不然,你妈会笑话咱们的。”
  “那你就一个人回去,我还要再滑一会儿。”
  “又使性子。”
  “又说我使性子。上回去上野动物园,你就说过这话。”
  “你不老实。”
  “我老实,就老实。义三才是心不在焉(日文写做“上の空”)呢。”
  “上空。上空是什么空。那天打扫家时,你不就是心不在焉吗?”
  “别打岔。我可是认真的,你可不能心不在焉。你和我一块儿玩,可心不在这儿,你在想别的事。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两个人滑滑停停。桃子一个劲儿地央求义三讲讲他得那场“几乎丧命的重病”前后的事情。于是,义三便把他所经历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讲给了桃子。他告诉给桃子,房子的弟弟死了,房子愿意接受桃子的好意到医院工作,可又突然搬走了。他对桃子讲,自己重病好后打算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生存方式,自己很想返回这雪中的故乡。
  义三平淡地简短地叙述着这一切。可桃子望着义三的脸,却显得十分紧张,充满生气。
  “你说的全是真的?可是,那个长着漂亮眼睛的人到哪儿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
  “我到东京以后,替你去找。”
  “算了吧。”
  “不,我就要替你去找。”
  “你想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真搞不明白。”
  “你是不想明白。”
  桃子突然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滑雪姿势,向着归途,一溜烟儿地滑走了。
  “不过,我会明白的,用不了多久。”
  走进街镇,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银色的群山已遮掩住了西侧一带。
  这天的晚饭吃得很晚。
  桃子的母亲要是对某件事情过分投入的话,你就是怎么叫,她也不中途罢手的。
  桃子的母亲在某个角落发现了一个古老的蓝色花瓶,准备送给东京的朋友作礼物。于是,便开始仔细地包装起来。母亲从来不穿和服,可是,她想起了自己喜欢和服的朋友。就这样,吃饭的事便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桃子一边等着母亲吃晚饭,一边求义三去帮忙叫叫。
  “你去叫叫我妈。我叫,她不听。”
  “不过,我哥哥他们还等着我呢。”
  “那不成,不成。”
  桃子拽着义三的袖子,把他带到母亲在的地方。
  “妈,义三要空着肚子回去,你快点来啊。”
  “是吗?这可是件大事。”
  母亲终于放下手,不再包装了。
  义三又失去了一次回哥哥家的机会。
  在桃子的劝说下,义三还洗了澡。
  “这回你就回不去了。要是出去着了凉,就要再得感冒的。”
  对于桃子试图偎依在自己身边的这种令人怜惜的情感,义三无法拒之不理。另外,它也使义三享受到了家乡的闲适之情。
  不过,当他来到西侧的房间,钻进被窝时,还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冰冷的被窝里,义三舒展了一下身体。
  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即使在冬闲时节,也是忙忙碌碌的。那时,年长的人们都是不断地找寻工作来做的。女人们转动着纺车,老人们编着粗绳。义三的眼前浮现出那些因劳作而疲惫、因劳作而安心的老人们的面影。
  房子也像他们那样在拼命地工作。义三真想见到房子,真想在那个已不见房子家踪影的、医院的庭院里再见到她。
  义三站起身来,准备关掉从屋顶上垂落下来的电灯。
  就在这时,隔扇门打开了五寸宽。
  桃子侧身走了进来。她穿着红条的法兰绒睡衣,上面套着花染的短外罩,肩上披着毛线织的披巾,猛一看,就像个小姑娘一样。
  “我睡不着。平时,我睡得要晚得多。睡觉前,我都是要看看书、织织毛线活的。可是,义三你来了以后,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了。”
  桃子站着,又问:
  “我不能来聊聊?再呆一会儿,困了就走。”
  “咱们不是说了好多了吗?!”
  “你一点儿也没说。”
  “明天吧,我困了。”
  义三的手仍放在电灯的开关上,说。
  “你也休息吧。”
  义三关上灯,钻进了被子。他要封住桃子的口,不让她再说出其他的撒娇的话。
  隔扇门缓缓地关上了。听着桃子孩子般可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义三心里一阵骚乱。他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几乎咬出了牙印。以此来抑制自己想紧紧拥抱桃子的欲望。
  屋顶上,老鼠在东窜西跳。


  手套里


  舅母的钢琴声和歌声使义三从睡梦中醒来。他沉醉于这美妙的声音之中,不愿马上离开自己的睡床。
  舅母今天也许是厌烦了整理行李的工作,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太冷而中止了整理。
  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又要下雪了。
  舅母的歌声停止后,义三洗完脸来到起居室。屋里只有舅父、舅母。舅母向义三问道:
  “桃子呢?”
  “不知道,我刚起来……”
  义三没有在意舅母的问话,顺手拿起放在舅父身旁的报纸。
  “桃子今天早晨一大早就起来了。喝了牛奶,又吃了面包。后来又给山羊棚里铺上了干草。这是怎么了……”
  舅母望了望义三,又说:
  “昨天,她还要和你一块吃,等你起床呢。对吧。”
  “对。我起晚了,她还笑我来的。”
  三个人开始了早餐。
  桃子的坐垫上,睡着蜷缩成一团的卢那。
  桃子不在,太寂寞了。
  义三原来打算见到桃子后向她告别,然后回车站附近的哥哥家,明天就回东京。可现在,他不能不和桃子说一声就走。
  “怎么回事儿啊。房间里也没人。”
  说着,舅母又走出去一趟。过了一会儿,舅母回来了,担心地说:
  “滑雪板不在了。桃子像是出去了。可她会去哪儿呢?”
  下午1点半过了,桃子还是没回来。家里开始忙乱起来。
  先是给桃子的朋友去电话,她不在朋友家里。又问义三的哥哥,也说没来。
  舅母用审视义三目光,望着义三,说:
  “义三,你没对桃子说了什么吧?”
  义三吓了一跳。“没有啊。”
  “真的?”
  舅母似乎有些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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