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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银--今朝玉-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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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桑呆了半日,忽然笑起来:“你的棺木啊,不就在那边。”
  
  手指的方向是一具水晶的棺木。
  
  不过咫尺的距离,颜渊却走得步步心惊。既盼着那棺木里的人不是他,又盼着那棺木里的人就是他。复杂的思绪翻飞,矛盾无可言说。及至终于到了那棺木旁,自上而下一看,正是那张脸,那张妖王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张颜渊在镜子里见了六百年的脸——那张泊玉的脸。
  
  原来到了最后,那些纷乱纠葛的前世,主角真的是他。
  
  “我和她……从前是怎样的?”他失神,盯着迟桑喃喃。
  
  “哈!”迟桑失声大笑,“你这六百年来,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妖王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好不惬意!你可知,她这六百年来,是怎么过的么?”迟桑站了起来,步步紧逼,“到了如今,你却还问那些前尘往事,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如同一只手,攫紧了颜渊一颗心,血淋淋地抠出窟窿来。
  
  “你……”颜渊恼怒,明明隔着结界,迟桑不可能迈出来,他却被逼得生生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和她从前究竟是怎样的?”
  
  迟桑索性就地躺下,翘着二郎腿晃啊晃,唇角一扬,勾出得意的笑来:“我不告诉你。”
  




三十六

  “您是问迟桑?”对面坐着茶花精夫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的王。
  
  茶烟袅袅,氤氲着水汽漫开了一片雾障,很久以前的过去便隔着这雾霭模糊地显现了出来,“迟桑……是那个左耳下有一串金铃的人吧?那个时候,他是跟着今朝一起到妖界的,言谈间挺维护今朝的。”
  
  茶花努力地回想着,印象里迟桑漂亮的脸一闪而过,不陌生,但也仅限于不陌生而已,零碎拼凑出来的信息也只有这么一点点:“听说,他本来是上古的神兽貔貅,后来跟了今朝三千年,就化作了人形。对了,据说,他还是貔貅的时候,是您——”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嘴,偷偷地朝颜渊看上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才又继续说下去,“是泊玉从长生大帝那里讨来,将他送给今朝的。”
  
  “后来?后来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要不,您去问问长仪和婆娑?那个时候,他们与泊玉很相熟。”
  
  颜渊低头喝茶,默然无语。长仪和婆娑,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自那日他托了狼族太子的肉体出世后,方一落地便已是弱冠少年的模样了,他迄今都记得长仪和婆娑惊诧的眼神,震惊、不可置信、继而是恍然大悟,一瞬间变幻了许多色彩。第二日,狼王狼后便留下书信一封,说是托狼族的长老照顾这新出世的妖王,他们俩却包袱款款,丢下烂摊子,游历天下名川大山去了。如今想来,那样震惊中带着恐惧的眼神,大约是不能接受昔日的挚友成了如今自己的孩子罢。
  
  呵,也是,颜渊自嘲地弯起唇角,这本就是一出唱了千万年的戏,荒腔走板,荒诞不堪。戏中的角色都落幕了,台下的看客也散光了,空荡荡的台上,独留了那个傻子仍在缓歌清唱,水袖扬了千万年,仍固执地不肯叫帷幕落下来。
  
  “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茶花试探着问。
  
  颜渊回过神来,站起身留下银子:“没事了。你们的茶铺不错。”的确不错,没有妖王府的热闹繁华,不过是再贫寒不过的一家,可不知为什么,那傻乎乎的屎壳郎憨笑着听茶花娇嗔的情景,却深深地烙到了心里去。
  
  这么一耽搁,天便迟了。黑夜里的妖王府灯火通明,在沉默黑暗的重峦叠嶂中灿烂了一方天空,钱来带着小厮侍女恭敬地候在门口,齐齐地俯下身去:“恭迎王回府。”
  
  “免了。”他心不在焉,一双眼在众人中逡巡,在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安静了下来,仿佛是缺了一个口子的瓷器被天衣无缝地补上了瑕疵,心满意足。
  
  “今朝,”心里是奇异的温柔满足,高傲昂起的头却不肯低下来,高高在上地对那人说,“你留下来服侍。其他人散了吧。”
  
  掌灯的小厮偷了懒,以为妖王今夜大概是要夜宿在不知哪家姑娘的芙蓉帐里不回来了,一盏灯点得昏昏暗暗。今朝正要起身去挑灯芯,被颜渊喊住:“回来!”
  
  “噢。”她乖巧地应了一声,坐在了颜渊对面。
  
  颜渊看她几眼,从袖里拿出一支青玉瓷瓶来:“把伤口擦一擦。”
  
  今朝茫然地看着他,看得颜渊心头又火起,将药瓶子粗鲁地一丢,别开眼去:“我说你的伤口——被石凳磕到的——擦一擦。”
  
  今朝也不避讳,只当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是一副画中的景致,在他面前兀自就撩开了裙摆。别开头去气哼哼的那个谁悄悄地斜着瞄一眼,再瞄一眼,索性转过头来,光明正大地直盯着看。
  
  就着一豆昏黄的灯光,膝盖附近的那一片淤青仍是触目惊心。许是伤口太怵人,许是看不过去那傻瓜笨拙上药的样子,颜渊劈手夺过今朝手中的药,尴尬地垂了眼不敢看她,口中却是再霸道也没有的强词夺理:“这药可是妖王府里最贵重的,炼了好几味奇珍异草在里头,给你擦是本王体恤下人,可不是让你来浪费的!笨手笨脚,要洒出一点来,你卖了整个人也赔不起!”
  
  一边说着,修长指尖挑起了一点膏药,温柔而细致地在她的伤口处抹开来。指尖下的肌肤与他六百年来碰触过的女子皆不同,没有她们的细腻,没有她们的白皙,亦没有她们的柔软,却是结实的,也是,她本就不是养尊处优的千金。
  
  青色的药膏随着白玉一般的手指在肌肤上蔓延开去,分明该是冰凉的,可在这昏黄暧昧的烛光下,却隐隐地起了热度,滚烫的像是要灼伤皮肤,带来了一阵颤栗。
  
  专心擦药的颜渊察觉了,于是手下更是轻柔,抬起头问:“痛吗?”
  
  今朝老实地摇头。这点痛,比起三百年地狱刑责,又算得上什么呢。
  
  三百年,十八层大地狱,无数小地狱,一轮轮地挨过来,衣衫褴褛,绑在铜柱上,今日是刀山,便眼睁睁看着青皮厉鬼手持一把利刃,手法熟稔地在皮肤上划开一个小口子,再将薄薄的一层刀片如同蛇虫一般一点点钻进去,沿途割裂血肉经脉,直到在皮肤下隆起薄薄的一层方住手,痛,痛得全身颤抖不止,痛到恨不得昏厥过去,他那边却又另寻了一处完好的肌肤,掌心摊开,又是另一片明晃晃的刀刃;明日是火烙,烧红了的铁掌自烧得正旺的火炭中取出,一点点靠近胸膛,耳边恐惧不已的惨呼声此起彼伏,下一秒,剧痛袭来,刚想张嘴呼喊以宣泄痛楚,喉中却只溢出沙哑不堪模糊的呻吟,低头一看,原来通红的铁掌正抵在喉间,扭动、抽搐,痛,痛得十指抓挠,血淋淋地掀开十个指甲盖犹不自觉。一轮刑责下来,血肉模糊地再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丢入血池,漫漫长夜里所有的伤口自行一处处长好,一处处愈合,到了第二日,便又是新一轮的开始。
  
  经年累月的痛,她痛习惯了。
  
  “好了。”回过神来,眼前是他在烛光下显得尤其温柔的眉眼,嘴角就不由自主弯弯地翘起来,此生能再看到他,六百年的痛,值了。
  
  颜渊涂完药膏,猛一抬头,便看见今朝痴痴地盯着他瞧,风月场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妖王居然别扭地别过脸去,偷偷地染上了一层红晕。
  
  “你今日去了哪里?”他掩饰性地咳了咳,问道。
  
  “没去哪里。”
  
  旖旎□霎时破碎,那烛光忽明忽灭,阴惨惨地似要熄灭。没去哪里,分明是看着她去了天庭,去了镜湖,去看了那叫迟桑的男人,她却说没去哪里!
  
  “本王累了,你退下吧。”方才还是一派春光,展眼便是萧瑟冬季,冷面冷心的妖王起了身,衣袖一扬,兀自走进房内,再也不搭理外面的今朝。
  
  迟桑口中修罗界的炽焰草是怎么回事?被今朝打断了的“许了那人的条件”又是怎么回事?曾经的她是一汪澄碧清泉,水中的小游鱼鹅卵石一览无遗,如今却带了无数个秘密,迷雾重重。
  
  入秋了,下了几场秋雨后,便一天凉过一天。被风扫落的黄叶带着湿润的雨丝,覆了一地,因为浸了雨水,沉甸甸的,竹笤帚也扫不动,远远看去,金黄绯红,锦绣斑斓的仿佛铺开了一张彩毯。
  
  今朝抱了一领冬衣兴冲冲地跑去找颜渊:“颜渊,天冷了,你出去的时候穿上吧。”
  
  颜渊瞥了几眼,那冬衣挺厚实,领口镶了一圈狐皮,只是那针脚却拙劣,连几个线头都不曾剪掉,大刺刺地露在外面。
  
  闲闲地翻过一页书,任凭今朝抱着衣服晾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见过哪个妖穿棉袄的?何况你那衣服还镶着狐领,我可不想被川絮赶出门去。”
  
  今朝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一层,沮丧地低下头去,告了声退后,无精打采地就往门外走。颜渊自书后随意地一瞥,恰看见那垂头丧气的样子,那垂落的双肩,呼啦啦吹过一阵秋风,就尤显得凄楚可怜。
  
  “回来!”扣下书,不甘不愿的妖王嫌弃地自今朝怀里拎起那件衣服,“看在你亲手缝的份上,本王就卖你个面子。”
  
  于是向来轻裘缓带的妖王破天荒地穿了一身厚重的棉袄,将颀长的身姿裹得如同雪球。这一日雪球高昂着头,骨碌碌地滚去找暗陌喝酒。面前的虎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呆滞了半晌,忽然爆发出大笑:“颜渊,你……哈哈,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小妖变作了你的样子来诓我呢!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啊?还有这狐皮领子?颜渊啊颜渊,你是发烧了还是脑袋被门夹了?”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来,川絮犹捧腹大笑。
  
  颜渊沉了脸,拉扯着身上的棉袍,斜睨了一眼犹笑得打滚的虎王,趾高气扬地冷哼一声:“衣服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你府里可有人愿意一针一线帮你缝一件棉袍?”
  
  暗陌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原来是咱今朝妹子帮你缝的啊。”围着颜渊转了几圈,点头道:“我府里确实没有这等贴心的人儿。颜渊你真是有福,有个人这么惦记着你,热了给你打扇,凉了给你加裳,只可惜这么一个可人儿,配你委实是糟蹋了。”
  
  颜渊眯起了眼睛:“我怎么就配不上她了?”
  
  暗陌难得的一本正经:“我问你,她这么可着心惦着你,你可有什么回报她的?”
  
  颜渊一噎,想起今朝身上那单薄的灰扑扑的衣裳,哑口无言,半日才逞强着开口:“我知道她爱做杏肉干。”
  
  “呿!她那是做给你吃的!你除了知道她喜欢你,你还知道她什么?你知道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么?”
  
  “我……”颜渊一时茫然,如今回想起来,原来他对她,一无所知。
  




三十七

  立冬这天,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
  
  颜渊坐在太阳下,一张藤椅摇啊摇,冷眼看着今朝在庭院里跑来跑去。
  
  小傻子莫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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