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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途佳人 苏青-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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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东西早给你送进去了,还来找麻烦?”拍得又把洞口闭上了。
  我们只得快快回家。
  但是当晚史亚伦又着人送信出来说,东西都收到了,叫我赶快找窦设法。
  我只好依言打电话到窦先生的办公处,说出自己姓名,真凑巧,窦先生倒居然在那里,并且亲自来听电话了。他问我近来好吗?我说谢谢你,房子已找到了,住着很静的。他笑问:“在那儿呢?怎么不早通知我一声。几时请我吃饭?”我也无心同他说空话,便说有一件事情想找他帮忙,他就约我当天下午到他的办事处去。
  我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只没有说出金条还藏在我处的话。窦先生默然半晌说:“我早对你讲过,那个史亚伦是靠不住的。一定是他骗了犹太人的钱。但是他既不是军人,为什么要抓进保安司令部去呢?”
  我说:“就是说呀,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假使能够当面问他,就明白了。但是他们为什么不肯让我去接见呢?别的犯人都可以接见的。”
  窦先生想了一想说:“大概是因为他还在侦查期间,不许接见外人吧。等军事法庭审问过后,便可以接见的了。”
  我求他可否想想办法,他似乎很为难似的说:“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我怎么可以替他说话呢?且等他们开审过后,假使真是冤枉的话,我就看你面上替他讨个情也罢。我看你现在也最好不要管这事,否则人家说起来,还当你也与他同谋,分到多少条子的哩。”
  因此我不能再说下去。
  回家以后,我又恐怖起来了。心想把保管箱里的金条取出来,但是,他既关在里面了,我又把这东西交还给谁呢?但尽管让它放自己的保管箱里也不妥,几次开了保管箱,想把这东西另放到别处,想想却又不敢捧着这累人的东西在路上走。假使恰巧碰着奉命调查的暗探呢?唉,窦先生说得不错,那时候人家咬定说我是同谋的,人赃俱获,我不是百日莫辩了吗?
  我将如何是好?
  史亚伦的信像雪片似的送出来,要我快快设法。说他在里面如何受苦,再不出来就要瘦死狱中了。每次送信都要付力钱,又常叫我把大量钞票交来人带给他,说在狱中买什么东西都贯,而同室的犯人又常要他请客,不答应他们是要吃拳头的。他叫我把他的‘货物”卖出一部份。
  但是我终于没有方法救他出来。他在信里大怨恨了,问我是否在借刀杀人,以他之死为幸。他的东西在我处哩,“以他之死为幸”,岂不是他死了,东西就归我所有了,他白白得了恶名声,又吃尽了苦头,结果却便宜了我吗?唉,史亚伦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万一他恨极了,宁可与我同归于尽,咬定我是他的同谋者,我将何以自明呢?窦先生虽劝我不要管事,但我看这事是不能不管的了,最后只好去找一个张律师。
  张律师对我说:“军事法庭是不能请辩护人的,不过可以代撰状,还有…战者我替你另外想想法子吧。”
  我说:“撰状也得先知道了被控什么罪,才好自己声辩呀。史亚伦送去好多天了,而他们迟迟不提审,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张律师笑道:“这缘故你真的不知道吗?迟迟不提审,就是等你去同他讲条件呀。现在史先生自己既关在里面,不得自由,一切就靠你将小姐决定了。假使等到正式开审后,则公事公办,想法子起来恐怕多麻烦哩。”
  我这才恍然大悟,但是法子应该怎么想呢?张律师说道:“司令部里的情形我比较生疏些。若说是法院呀,他们有的是跑街……”说到这里,他见我的眼睛睁大起来了,知道我不明白其中情形,便解释说:“这跑街是专替法官拉生意的,因为一个做法官的即使想受贿也得有人家肯纳贿呀,这种事情不便直接谈判,使得仰仗中间人了。老实说一句话,我在上海当律师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些法院的跑街我都认识。不过我嫌他们的帽子太大,譬如说法官要一千万吧,他们非向你开口要三四千万不可,当事人出了钱都落到横里去了,太不合算。我是直接同里面有交情的,史先生的事情只要能够移解法院,我便有办法。”
  但是这事情究竟叫我怎么决定呢?史亚伦在狱里,我在狱外,有许多话都不好在信里讨论的。只要我能够当面同他谈谈,那就比较容易解决多了。
十九、悔不当初
    十九、悔不当初
  我终于见到他了。
  原来张律师还来不及打点,这事情据说已经给上面晓得了,下手谕要军法处速提审。
  我拾了一网袋食物,鹊立在铁门外等接见。圆脸孔的兵士点头招呼我过去,在横桌上领了接见证,又叫我等着。六个拎着空篮的人退出来了,圆脸孔兵上推我说:“快!快进去。”我拎着网袋跟众人飞奔过去。
  进口处有四张大桌阻挡着,桌旁坐着几个兵立,粗声命令我们把食物拿出来检查。其中有人带了一包瓜子,给丢在地上,说是里面不许吃的,叫他带回去,但瓜子已经散满在地上,也来不及把它们拾起了。另有一个人夹带了几枝香烟,给兵士刮两下耳光,把他推出去,说是今天不许他接见。
  我静站在桌前,看检查完了,没有什么,但心中仍旧忐忑不安。里面的门开了,一片铁索琅档声,史亚伦已蓬头垢面的站在我对面了,他们六个犯人并立在桌子里边,我们六个家属则立在桌子外边,这一桌之隔,就仿佛悠悠无尽的天河!于是大家乱糟糟讲话,只听见声音,却听不清楚他们讲些什么。我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的西服已皱得不像样了,里面发黯,胡子满腮的,几乎使我认不出来。见了我,他似乎悲喜交集地喊了一声:“小眉!”下面的话也听不清楚了。不到二分钟光景,兵士就来赶我们出去,我不敢稍停留,到了转角时,不禁回头一望,只见他也正在走进去呢,我却瞧不清楚他的脚上有没有镣铐。渴望多天的面谈,就是如此匆匆一面又完结了。
  晚上他又送信出来,叫我设法走看守所所长的路,先来个“特别接见”再说。他又在信中叮嘱我莫惜代价,只要他能够无事,就把这些“货色”用完了也甘心。唉,他如今事到临头,原来也要命不要钱了。但是我还是摸不着道路。
  有一个陌生的人来找我,说是史亚伦的同室难友,他可以替我设法特别接见。他说起牢房里的情形:“全间只有像你家的床一般大呢。“他说:“关着六个人,还加上一只马桶。史先生给你写信便是拿这马桶当桌子的。他整天发愁,焦急起来又乱抓头发,我们担心他快发疯了。晚上睡的时候,简直像一听沙丁鱼,还把你的左手同我的右手铐锁在一起,要大小便时两人都得起来,唉,史先生恰巧是同我连在一起的,所以叫我出来找你,替你想法子办到特别接见。”
  我听他说得详详细细,当然相信了。后来我们就讨论如何走所长的路。他说他有一个亲戚,与所长是换帖弟兄,他可以托那个亲戚先去探探所长的口气。他又关照我,这种活千万不可在输送信进去时提起,因为这是关系着所长的,他要是赫然震怒,史先生便要因此送命的了。我说我知道了。第二天他就很高兴的给我回音说事情已经说妥了,他的亲戚费了许多唇舌,最后所长总算看他面上答应下来,代价只要一根大条,因为这特别接见照规矩须得司令部里科长以上的亲笔字条,否则他做所长是有很大的干系的。我起先听了嫌代价太大,但再想想又无别法,只得应允了。他叫我准备好金条,明天上午九时他来陪我同去。
  但是明天不到九点钟光景他又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看样子还很威武的。 他替我介绍说这位就是他的亲戚王先生,住在淮海路十号A,同所长是要好朋友。我说:“一切全仗王先生帮忙。”王先生也就客气几句。于是史亚伦的难友,就叫我到别室去谈几句,问我“东西”预备好了没有。我说预备好了。他就同我商量,这“东西”最好先交王先生送去,因为我们在监狱里,见了所长不好当面行贿的。我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况且他又陪着我同去,不怕出什么毛病,便将一根条子交给姓王的先持去了。
  到了九点多钟,他就陪我到司令部看守所,这时候铁门已开,外面长蛇阵似的又排列着普通接见的人了。他叫我在稍远处等候着,不要多说话,这种事情给别人知道了是要出毛病的。于是他就进去说是先要向所长打个招呼。半晌,他出来了,对我说道:“所长讲这时候恐怕人太多,进进出出似乎不很方便。不如到下午二时再来特别接见吧。”我无奈只得快快要回家去,他还说我们不必回家了吧,就在外面吃了午饭,再到这儿来。我想吃午饭还早着哩,也没有心思同生人多应酬,便坚决要回家,叫他到了下午再来接我。谁知道这次可出了毛病,我在家里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也不来, 晚上找到淮海路十号A问时,那里又有什么姓王的呢?这才知道遇着骗子,然而却也不便声张,只得自认晦气罢了。
  不过后来我毕竟也达到特别接见的目的了,是张律师替我设法的,没花半文钱。所长对我很客气,叫我坐在他自己的房里,而把史亚伦叫人带出来同我面谈。
  史亚伦这才详细告诉我事情经过的情形:他本想骗他二条活动费到南京去的,混了几天便回来,说是活动费已用完了,事情一时还没有把握。后来想想横竖是一个骗,索性骗得大一些阳,就告诉犹太人说事情已谈好了,有一个很有势力的军官答应帮忙,只要你把二十根金条付出去,被扣的货色在三天之内就可以发还给你了。犹太人本来不肯,说是先付半数吧,待货色发还后再行付齐。史亚伦便作色而起说这样可不用谈了,他本来是替朋友帮忙性质的,能够省事还是省些事好,请你另托别人吧。犹太人瞧着没奈何,也就答应下来。不过这金条一定要当着军官的面交付。史亚伦说很好。于是他又想一个办法,同军官约好—;—;他同军人根本没有说起过这么一回事,只说有个外面朋友要请他吃饭谈谈,于是大家仍旧到三台酒家去。犹太人先到,不久他同军人也去了,他把犹太人拉到一旁,附耳告诉他说军官因为颜面关系,不愿当面接受,只三人言定了,他要先走一步,那东西由我带去交给他就是。犹太人因那个军官既已面谈了,想想也就不妨,便答应下来。那天他们在三台酒家定了一间雅座,完饭时间又提早了些,所以周围更无别人。可以畅谈无忌。那个军人是不懂英语的,犹太人又不懂中国语,于是他便从中捣鬼一番。吃饭毕,他对军人说是犹太人还有别的事要同我讨论哩。 于是军人先告辞走了, 他就这样骗到了“东西”。我问:“但是那个军官将来若知道了不会出来作证吗?”史亚伦笑道:“他这次在事实上虽然是给我做傀儡的,但在别人眼里看来他的确也像个同谋嫌疑犯呀,他是自己避祸还来不及哩,那里还敢挺身出来替犹太人作证?我若再小心一些,至多也不过打他一个招呼,给他些好处罢了。况且我在进来的前几天知道,他已经不在上海,到南京去了。”
  “你没有告诉犹太人说那个军人在某团吗?”我又问。
  他说没有。他只告诉犹太人说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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