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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骨之梦(上)-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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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既是如此,也没办法。
只能认定,当时的确是处在那种精神状态下吧。
总之,因为没有所谓被轻蔑或遭迫害时期的记忆,因此很遗憾的,那部分对我而言就像旁人之事。我不知道我为何企图自杀,也不知道是如何被救的。
当时救我的是现在的丈夫。
事实上——我们并非正式夫妻,没有举行仪式也没有办理登记。不过,丈夫没有正室,也就是我并非侍妾之辈,而是所谓的同居人。
丈夫大我三十好几,当时已年近五十。他的前妻因患结核病过世,过着鳏夫的生活。当时,丈夫是在怎么的心情下救了我并照顾我,如今已无从得知。虽然我曾怀疑说不定他一开始就别有用心,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我和丈夫在我回复之后,拖拖拉拉地持续一起生活。对于举目无亲,孑然一身的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拘泥过去,需要避人耳目的地方了。
一回神,已过了八年的岁月。
情势慢慢演成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只是这样罢了。
丈夫不想说出就我时的事。不知为何,我也提不起兴趣,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丈夫只说我喝了一肚子的水。
这么一来,我对海洋恐惧不已,不断地梦见沉入海底,是来自徘徊于死亡边缘时的印象吧。
夫家——我最初恢复意识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我完全不知道。不过,从知道我遭遇的人几度造访判断,可想象是在长野县内某处吧。如果是同一村庄,对被村民排挤、自杀未遂的女人伸出援手,应该会遭人白眼;再加上如果藏匿我,丈夫不可能安然无事。
后来,战争结束了。我想我当时已找回大部分的记忆了。然后,社会渐渐安定下来,丈夫仿佛在寻求什么似的,开始不停地搬家。我不知道理由,只是唯唯诺诺顺从。
搬了五次了吧?还是六次?
搬到这处听得见海涛声的家,我记得是在三年前左右。还是已经搬来四年了?丈夫总算安定下来似的,好像不打算再搬家了。           虽然并不像找到了什么。                                      与丈夫的生活只能用单调来形容。他并非有趣的人,说来算是个难处的怪人,因此并不奢望明朗愉快的日子。不过也没有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很认真却也有自甘堕落的一面,照顾他要说轻松也很轻松。   刚开始,我完全不懂丈夫是怎么样的人。
感觉不像在做生意,也不想在公司上班。偶尔出门后两三天都不回家,在家时大部分都关在房间里。现在想想,我对这不知来历的男人丝毫不起疑心,还真大胆。不可思议的,我对丈夫(并非因为他是救命恩人)彻底信任。
丈夫是小说家——而且还是颇具知名度的流行作家——我得知此事是在第一次搬家时。丈夫对许多前来帮忙的编辑们,介绍我是他的妻子。
丈夫是笔名为宇多川崇的志怪小说家。

昨夜,丈夫没有回家。
丈夫是夜猫子,他的日夜完全颠倒。因此我睡觉时,丈夫几乎都在工作。天明时睡觉,过中午起床。所以我早上极为清闲。
刚开始还很不知所措,但已经习惯了。并且自从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后,对我而言,毋宁说是很方便的。饱受海涛声困扰的独眠,虽然有些不安,但丈夫是醒着的,恐惧感因此稍稍和缓了。对于总是睡得很浅的我而言,早起是很痛苦的事。
因此,丈夫不回家的日子最难受。
话虽如此,那天明时的梦,到底是什么?
九十九里的一松海岸——我不记得我曾经去过。

我离开被窝整装,吃了有点晚的早餐。
头好重。
什么事也没做。即使不做打扫或洗衣等家事,丈夫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再加上昨天差不多都做完了,所以几乎无事可做。
因为闲得发慌,于是我拿出扫帚,扫了一下。
一活动身体就觉得轻微目眩起来,我站着,好晕。


我。
我被卖到的地方是山里的村落。不懂事的我,也不清楚那地方叫做什么,在日本的哪里,只记得心里非常不安。
我记得盐田平这地名,是在好多天好多天后了。
那里是酿酒的地方。
我在那里被迫做些下人的工作。
我年纪还小,大约派不上什么用场吧。只不过拼命去做被吩咐的事情,所以我自以为工作还算做得来。
被卖掉的时候,我记得有人试图让我理解,告诉我,努力工作必有回报,辛苦也是为了家人,总之现在必须忍耐。
我大概也想,那就这样吧。
我记得那时很大的商店,所以佣人也很多。除了像我一样的男女仆人,其它还有应该是称为“杜氏”(酿酒专家)的人吧,酿酒师也有好几位。
我想老板是个身材魁梧,十分敦厚的人。只是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可以渐渐明确地回想起他的额头上有痣,眼角的皱纹很深,但整体却很朦胧,只有扁平的平面式印象。对老板娘也是声音还言犹在耳,却想不起长相。不,所有佣人的脸孔都是模糊的,我完全不知道谁是谁。
那并非久远的记忆。
看来我似乎就是那种个性。
经常认错人,每次都被严词斥责,被嘲笑。渐渐地,我似乎被认定是个脑筋不灵光的人。每个人都如此对待我。
要说是怎么回事的话,对,虽然不能好好应对,但因为非常听话所以很好用,我就是受到如此的待遇。刚开始时,因为我是佣人中最年幼的,因此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几年后,跟我差不多同样年纪——看起来比我更小——的佣人来了,他们也用同样的眼光看我,我开始觉得有点不甘心。
你是笨蛋。
那是对我的评价。但,绝不是记不得工作内容。打扫、洗衣、整理善后,我都比一般人更拿手,也几乎靠自学学会识字、写字了。再加上,哪些没用的细琐小事,我到现在也都还记得很清楚。
比如,擦得光亮的走廊,掌柜的木头地板房里黝黑有光泽的木心纹路,或是遮阳的帘幕,或是透光染成茶色的老板的衣服图纹。
每一样都想现在才看过似的,我可以记起很多。
所以,我并非笨蛋。当我被笨蛋啦、笨蛋啦的指责时,都教我悲伤得回想起故乡的海的声音。
汨汨,汨汨,汨汨,汨,汨汨。


又是海涛声。
我靠在客厅拉门上,失去了意识。不,如果站着晕眩而倒下,拉门应该会坏掉吧。或许,只是瞬间一晃,手靠在拉门上面而已。所以,失去意识也只是一刹那,现在的幻觉,是在那瞬间向我袭来的白日梦吧。
——方才的续幕。
我狼狈不堪,并且憔悴。现在的记忆是什么?这不是我从没去过的一松记忆的续幕吗?到底是怎么了?他人的回忆进入我身体里了。
感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海上吹来的风好冷。我慌张地关上拉门,回到寝室,披上外套蹲下来。还在冒冷汗,是感冒了吗?
镇静点!冷静地慢慢回想!

现在浮现意识里的,是因睡眠不足或精神衰弱而产生的幻觉吧。再怎么想,他人的记忆都不可能占领意识的。首先,最后的酒屋记忆是我的,不是吗?我所居住的村落是信州盐田平,工作的地方是下之乡(注:下之乡,长野县上田市。)的酿酒屋。
因此,方才所见的风景是我工作的酒屋风景。
不,是这样吗?
我真的住在那里吗?
我感到不安。那并非记得,而是回想起的记忆,不是吗?我连事实与事实间的关系,都毫无滞碍地回想起来了,但不可能完全想不起景色或建筑物的样子。不如说,方才的白日梦更为鲜明。“真正的我”想不起来的东西,我身体里的他人记忆。
不懂。混乱、本来,梦或幻想,就不是可以那么条理分明地被切割开来的东西,所以或许也会发生这种事。比如说,也可以这么想吧:幻想途中重现已遗忘的真实记忆,而混入了幻想。
那是有可能的吧,幻想也好,做梦也好,不都是由实际记忆再组成的东西吗?没看过的东西梦里也不会出现。这么一来,虽说是梦,必定是由在哪里看过、听过的事所形成的。因为被任意胡乱地组合,所以才觉得耳目一新。然而。。。。。。
虽说如此,矛盾也太少了,太符合常理。如果是梦,应该可以不合逻辑地展开新故事。幻想中的另一个我的人生,却始终保持着完整性,丝毫没有梦该有的破天荒之事。
不,还是很怪。不对。
我出门工作是十三岁的时候。要说小也还小,但也不至于不满十岁那么小。
不符合事实。
然而,那酿酒屋的记忆。。。。。。
那写在遮阳帘幕上的文字。。。。。。
鸭田酒造。
对,那是我工作的酿酒屋的名字。
这么说,还是只有风景是我的记忆。
等等!这样一来,前半的海边风景该如何解释?
方才的白日梦是天明时梦境的续幕,应该不会错吧。但是海岸和松树林和成排渔夫的身影,然后那首歌,与我的过去的任何一点都不相关联。
那种东西,我没见过也没听过。
这样的话,应该不是作梦。那么要如何说明呢?没有见过、听过的东西浮现脑海,会有如此不合逻辑的事吗?难道说这一切全是我的幻想所制造出的虚构产物吗?
说不定是的。那海边的风景,一定全是虚构的。正因如此,才会那么完美。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将无意识中所见所闻的记忆,同样在无意识里所连结制造的谎言吧。话说回来,一松。。。。。。
——松?
可是实在不可能连地名都是捏造的。
这样的话,真的有地方叫这个地名吗?要说房总九十九里的话,非常远。当然没去过。跟我毫无因缘的地方。
我想也没听过关于那里的事。
不,只是忘了,或许在哪里听过吧。
或者是说,连这都是虚构的——并非实际存在的地名。
——必须确认一下。
这么一想,变得无法冷静,坐立难安。
我走向丈夫的书房。因为即使他不在家也禁止打扫,所以除了端茶之外,我没进过书房。但是房里堆了如山的书和资料,应该有地图吧。
有股灰尘的臭味。
我坐在丈夫常坐的位置上,坐垫冷冷的好冷。桌上放着写了一半的原稿。我学丈夫将双肘撑在桌上,让掌心撑着下巴,阖上眼。暂时停止活动。
觉得好寂寞,丈夫会回来吗?
我真的是我吗?

马上就找到地图了。丈夫常去采访旅行,所以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我慌张地翻找,指尖有些颤抖。千叶县。。。。。。九十九里滨。。。。。。
上总一宫。。。。。。
——松。
有了,并非幻想。我安心了。
一松是实际存在的地名。
但是,我不记得我看过,确实是第一次看到。对这字眼一点印象也没有。本来梦里就不会有文字,我在梦里就不会有文字,我在梦里得到的,只是一个一个的语感而已。即便是在无意识下得知的,至少不是从书籍上得到的资料。
这一来,难道变成是梦告知我吗?那是不可能的事。
——是偶然吗?
只能猜想这是个偶然吗?难道是胡乱猜中了?会有这种偶然吗?在这令人有些发毛的巧合中,难道无法得到合理说明吗?
寒颤越来越厉害,我感冒了。我耳鸣,不,是那海涛声。
我最讨厌的海涛声。


汨汨,汨汨,汨汨。
海涛声,潮骚。这附近没有海,不应该听到那声音。我,听到只在我脑袋里鸣响的海的声音,每天忍耐着过活。
不,即使如此,我仍不怨恨父母或哥哥。我不记得自己比别人薄命,首先,怨恨是大才做的事,像我这样的人若去怨恨别人,不等于是不知自己有几两重吗?我也没有忘记对社会感恩,更何况正因为对故乡家人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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