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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房间见证了那么长的岁月那么多的事情,够她在床上翻腾翻腾的了。
清晨,翁怡心在半睡半醒之中听到拖鞋在地上擦动的声音,然后是卫生间的关门声,清嗓子的咳嗽声。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钟,时间刚过五点半。她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强迫自己坐了起来。
卫生间那边又传出抽水马桶的放水声,那是父亲坐马桶的时间,大约需要十分钟。这十分钟是父的读书时间,翁怡心利用这段时间起床穿衣再收拾一下自己,差不多也够了。大概在翁行天办完大事开始洗漱的时候,翁怡心已经悄悄离开家,进入了宿舍楼外的储藏室。各家各户的储藏室几乎都用来存放自行车,翁家的当然也不例外。翁怡心在家里上学时骑的那辆轻便自行车还在,翁怡心用手按按轮胎,软的,要打气。昨天晚上翁怡心躺在床上就想好了,早上父亲跑步的时候,她就悄悄跟着,看看父亲到底在干啥。
翁家的这间储藏室并不正对着他家那个单元的楼道口,这样倒好,只要把门打开一道缝,斜斜地盯出去,就可以看到从楼道口进进出出的那些人,而自己呢,却不容易被那些人发觉。翁怡心在门缝里望了一望,然后转身拿过气筒,一下一下地打,她的耳朵格外地留着神,她在听父亲的脚步声。父亲在山里走惯了,脚步声一向重得很。
那辆自行车的轮胎想必是好久没有打气了,翁怡心费了些工夫才把后轮的气打满。等她弯下腰往前轮上装气筒卡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哟,你也起得早啊——”
翁怡心回过头,愕然地看到了父亲。白色的网球短裤网球衫,脚下的软底网球鞋也是白颜色的。织缀其上的商标却是那种玫瑰红,犹如艳丽的小游鱼。
“妞妞,你是很能睡懒觉的嘛,怎么不睡了?〃 父亲望着她。”赶早集,买买菜。“翁怡心并不望着父亲,她把头低着,看那个气门嘴。
对眼下的情景,翁怡心忽然升起一种厌烦感。她不想和父亲斗智,她不想和父亲对弈,可是她却不得不和父亲下上了这盘棋。
“好啊,你就去经四路市场看看吧,那儿早集的菜又新鲜,又便宜。”
父亲说完,慢慢地移动脚步,然后转身跑开了。
长长的四肢长长的腰身,他跑起来很舒展很从容,宛如一只优游的鹭鸶在松软的河滩上做着起飞前的热身。
那背影渐去渐远,翁怡心立刻骑上了自行车。
就在翁行天跑上长街的时候,桑乐也跑出了女生宿舍。
桑乐的身后背着一个双肩带的牛仔包,里面装着酸奶、面包和一些小零嘴儿。
桑乐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着,她跑得很幸福。
学院路连着滨河道,滨河道在靠山的一侧新辟了一处小园林,有树有绿地,人不多,很幽静。这些日子桑乐每天清晨都跑到那儿,去和翁行天相会。当然,从翁行天的住处到滨河道小园林是一段相当可观的距离,翁行天每次抵达终点时,就像参加了铁人三项赛,累得他汗水淋漓筋疲力尽。正是这种筋疲力尽让桑乐很感动,而翁行天呢,也被桑乐的感动所感动,犹如成就了牛郎那跨越银河的伟业一般,觉得自己很英雄。
两人靠坐在桂花树下,织女就拿出酸奶、面包还有那些鸡零狗碎的,请牛郎吃。牛郎吃得很急,吃得很迫切,时不时还会发出咳呛声,于是织女就会批评他,然后亲自动手来喂。喂牛喂羊喂狗喂猫……都是一桩很有趣的事儿,看着被喂者吃得幸福,本身就是最难得的幸福了。
几十分钟的相会,然后是分别。
还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聚也匆匆,散也匆匆……这本身就伤感,而伤感就是诗意。有了诗意,桑乐便觉得很丰富很充实。
今天早上,很丰富很充实的桑乐刚刚跑到学院的大门口,忽然看到杜晓强从花坛那边斜斜地跑过来。那情形,就像遇上了升空拦截的“爱国者”。
“Hi,桑乐!〃 ”Hi——〃 杜晓强跟上来,和她并肩跑着。
“我是前天才知道你每天早晨都出去跑步的。”是那种带着歉意的语气,因为没能及时陪伴她。
“唔,也就是想锻炼锻炼吧。”桑乐淡淡地笑。
“其实你不用减肥,你这样,正好。”杜晓强很知己地说,“那些太瘦的女孩儿,一点儿也不性感。”
“噢,你说得对,”桑乐偏偏脑袋看着他,“要是这样的话,你也应该在床上躺着呀。”
“想到你在跑,我就睡不着。你的脚步声就在我的枕头上响。”杜晓强嬉皮笑脸地回答,忠心耿耿地追随着桑乐。
桑乐无奈,只好由着他。
“你每天要跑多少米?〃 杜晓强兴致勃勃地跑到她的右边。”没点儿,看情绪吧。“桑乐少情无绪地回了一句,加快步子,甩开了他。
杜晓强也加速赶上来,绕到了桑乐的左边。
“你跑步有固定的路线吗?喜欢跑哪条道儿?〃 桑乐顿时警醒起来,哇,差点儿忘了,千万不能让他跟着去了滨河道的小园林。
“当然是往宿雁湖方向跑了,那边是乡村,空气好。”桑乐诡谲地眨眨眼儿。
“好哩,看看咱们能不能跑到宿雁湖!”杜晓强兴奋地大叫。就这样,桑乐领着杜晓强跑上了学院东面的公路。
此时,翁行天已经快要跑到了经九路的尽头,而翁怡心远远地骑着自行车就跟在他的后面。
如今的城市就像睡不着觉的老人一样,每天总是醒得很早。对于翁怡心来说,经九路上那些清晨露面的汽车、行人和自行车都是流动的掩体,使她得以不露痕迹地尾随着父亲。翁怡心曾经听人说过自行车是骑快容易骑慢难,今天早晨她终于有了体验。如果前面那个被追踪的目标是不慌不忙匀速前进的,那么后面的跟踪者想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必须与前者保持相同的速度。翁行天在前面悠游自在地慢跑,翁怡心远远地跟在后面吃力地慢骑。一辆又一辆自行车从后面超越而过,那些超越者几乎都要用诧异的目光回头看看这位自行车慢骑者。对于这类目光,翁怡心总是报以微笑,她感谢这些人,是他们在前面掩护了她。
翁行天在经九路的尽头消失,他转到了正大路上。在失去目标的那一刻,翁怡心顿时心里一紧,脚下不由自主地蹬快了。
当她转到正大路上的时候,她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父亲。没有看到他,没有!
不可能啊,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从正大路跑到了别的路上。那么,他是藏在什么地方?……
翁怡心骑着自行车正东张西望地向前赶,忽然间,她跳下了车。她看到父亲了,父亲就蹲在前面不远的IC卡电话亭旁边,似乎是在系鞋带。翁怡心赶快躲向旁边一家小吃店,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就像是在做贼的时候被人发觉了。仅只是躲了片刻吧,当翁怡心探头再看时,那个IC卡电话亭边已经空了。
路上也看不到父亲,他似乎被蒸发掉了。
翁怡心于是又感慨地想到,她这是在与父亲对弈。故意蹲下来系鞋带不过是父亲的一步妙着吧?
他去哪儿了?或许,他钻进了这儿的什么公寓里?那么,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他就在附近——不,不对,不应该这么近。母亲讲过,父亲每次跑回家的时候都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很奇怪,脑子里忽然就跳出了桑乐,跳出了学院路。翁怡心没再犹豫,她蹬上自行车,就向她的直觉奔去。
当翁怡心改变方向骑往学院路的时候,杜晓强这时候正呆呆地坐在通往宿雁湖那条乡村公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他已经坐在这儿好一会儿了,他的目光望着路沟外面那片茂密的树丛,桑乐就在那儿,犹如一只钻进林子的鸟。
杜晓强和桑乐跑到此处的时候,桑乐忽然停下来,说是要去“方便方便”。
女人的“方便”是件隐晦的事,桑乐那样微笑着向他发布,使他感到很体己,很温暖。
“去吧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杜晓强豪迈地挥挥手,那语气就像忠诚的卫兵在告诉亲人们,可以放心地去安睡。于是,桑乐就钻进那片茂密的树丛里。
杜晓强很耐心。“小方便”用不了多少时间,如果是“大方便”呢?那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
耐心随着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流走,他终于忍不住了。
“桑乐,”他试探性地小声喊,“桑乐?——〃 仿佛在用轻声气声吟唱,强度恰如其分,一点儿也不显得冒昧和唐突,非常适合这种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
茂密的树丛沉默着,毫无反应。
“桑,乐——”
一遍又一遍,他把音阶逐渐升高,强度也随之改变。那有些接近美声唱法了,高亢而宏亮。就像歌剧院的男高音,拼尽全力,要把歌声传至剧场的每个角角落落。
可是那些树丛们仍旧不为所动。
杜晓强似乎意识到剧情有些复杂了,这情节有几分像喜剧也有几分像悲剧。
于是,他一边继续高喊着那个名字,一边撞进被那个名字贴了封条的寨门。
树,草,树,草……没有没有,根本就没有人!
杜晓强头脑昏乱地开始回忆桑乐遁入树丛之前留给他的那个微笑,体己的温暖的感觉消失了,他终于发现那笑意竟是如此的狡黠。虽然他不清楚这究竟是桑乐耍弄聪明而拿人开涮的小小的玩笑,还是故意陷人难堪的恶作剧,但是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眼前的处境,也不能接受以此作为结局而收场。
桑乐跑了,但是她不会跑得太远。
出了学院这个大门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这条通往宿雁湖的公路,就是通向市区的学院路。
追!
杜晓强猜得不错,桑乐的确去了学院路。她沿着学院路跑了一阵,就拐上了滨河道。六点四十分,桑乐准时来到滨河道小园林。那园林的靠河岸处立着一对飞鱼雕塑,桑乐一眼就看到翁行天正站在雕塑旁边,一招一式地打着太极拳。
“翁!——〃 桑乐站到他的背后,突然叫了—声。
看到桑乐,翁行天的目光里溢满了快乐。他们俩高高兴兴地来到对面半坡上的一棵芙蓉树下,席地而坐。桑乐打开她的小背囊,在脚边摊开了报纸。酸奶,面包,果酱,熏肠……琳琳琅琅地摆放着。
“吃啊,吃。”桑乐说。
“嗯,嗯。”翁行天闷声闷气地点着头。
翁行天的嘴里占满了食物,桑乐则吃得很少,她只是看着对方吃,喂着对方吃。这样看着喂着的时候,她心里会生出一种温暖,一种满足。
翁行天跑累了,他吃得很快,吃得很多。他喝酸奶,他吃面包,还嚼着熏肠。
当桑乐将最后的一块面包喂进翁行天嘴里的时候,她大笑着将脸埋到翁行天的胸前。
“唏唏唏。”她响亮地嗅闻着。
“你闻什么?〃 翁行天说。
“闻闻这口井里喷的什么原油呀。嗯,这是烟熏火燎的熏肠。嗯,这是甜津津的果酱。嗯,这是香喷喷的面包。嗯,这奶酸了,有一股子发酵味儿——”
“得得得,让你一说,我成了个酿造厂。”
“你就是个酒厂呀,让人闻闻味儿就能醉。”
桑乐的脸在翁行天的胸前深埋不起,仿佛真的醉了。
清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