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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讲 金陵十二钗副册之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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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就不必多写了。脂砚斋说这种笔法,叫“柳藏鹦鹉语方知”。平儿这样的身份,比一般丫头高,却又还不是正式的妾,处境是很悲苦的。大家都知道,王熙凤是一个醋汁子拧出来的人,即使平儿可以“通房”,但若是平儿单独跟贾琏在一起,她也还是难以容忍,第二十一回有具体描写,大家肯定都记得,我不再细说。
  书里交代,平儿和袭人出身相似,不同于鸳鸯等人。贾府丫头的来历,大体有三种:一种是家生家养的,就是父母乃至更上一辈,老早就是府里的仆人,仆人生下儿女,世代为奴,鸳鸯就是这种出身,她父母在南京给贾家看守旧宅,兄嫂在贾母房中一个当买办一个是浆洗方面的头儿,她则很早就被挑选到贾母身边伺候贾母。另一种就是平、袭这样的,本是良家女子,但是因为家里穷,就把她们卖到贵族人家当丫头。袭人被荣国府买来后,先在贾母房里当丫头,那时候叫珍珠,后来服侍宝玉,宝玉才给她改了袭人的名字;平儿原是王家买来的丫头,随王熙凤来到贾琏身边,等于是个活嫁妆。第三种就是别人赠予的,比如晴雯就是赖嬷嬷献给贾母的。当然,书里还写到,为了元春来省亲,还买了十二个女孩子,让她们学会唱戏,来应付省亲活动里的演戏环节。后来朝廷里死了老太妃,禁止民间唱戏娱乐,省亲活动也暂停。她们里头死了一个走了三个,剩下的就都分给不同的主子当了丫头,但那段时间很短,后来又全被遣散了,不是府里丫头来历的常规现象。
  平儿虽然跟袭人类似,但是袭人的父母、哥哥就在同一城市里,离得不远,还有回去团聚探视的机会,平儿却已经跟父母等亲人失却联系。跟她一起陪嫁过来的大丫头,在王熙凤淫威下死的死,走的走,到书里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剩她一个了。前面讲到宝玉对平儿的体贴,说她面对贾琏之俗、凤姐之威,竟能周旋下来,真不容易。曹雪芹通过宝玉对平儿做出的评价是: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当然,光靠品质,平儿也未必能排入金陵十二钗副册。但是,通过我前面对王熙凤命运的探究,你可以知道,在八十回后,在贾府遭到毁灭性打击之前,很可能有那样的情节安排,就是贾琏把王熙凤休掉了。李纨在第五十五回里的那个预言,就是王熙凤跟平儿“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竟化为了现实,因此,平儿的身份一度提升到了贾琏正妻的地位。这样,平儿入副册就符合条件了。当然,后来贾家彻底被毁灭,贾琏应该是被发配到打牲乌拉、宁古塔一类边远严寒之地,她或者是跟着过去受苦,或者是连跟过去也不许,被官府当做活商品,像我前面讲到的李煦家那些成员的遭遇一样,被卖给了别的人家。
  书里关于平儿的描写极多,从各个角度展现了她的人格光彩。我觉得大家应该特别注意到,第六十一回“判冤决狱平儿行权”,曹雪芹通过平儿的作为,以及延伸到第六十二回开头的话语,表达了一种即使拿到今天,仍具有借鉴性的政治智慧,那就是:“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地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平儿这个名字的深刻含义,也尽在其中了。世界难得一平啊!
  排在副册第三位的,我认为应该是薛宝琴。在讲妙玉的时候我已经说到,有人认为薛宝琴一切方面都圆满,所以,她不会被收入薄命司的册子里,那种看法,我是不认同的。第五十回贾母细问薛宝琴的情况,薛姨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可惜这孩子没福”,说她父亲前年就没了,母亲又得了痰症,就是说她已经无法依靠父母了,告别了父母之爱,处境跟史湘云接近了。光这一条,不说以后,在那个社会,也算得上红颜薄命了。她被许配给了梅翰林家,之所以到京城来,就是她哥哥薛蝌带着她,准备落实嫁过去的种种事宜。那么,她顺利地嫁到梅翰林家,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了吗?
  虽然八十回后,关于薛宝琴的文字我们一无所知,但是,前八十回里,还是可以找到一些暗示的。第七十回大家写柳絮词,薛宝琴写的是一阕《西江月》,里面有一句是“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三春”究竟是什么概念?是指三个人还是三个春天?前面我已经讲得很多,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三春”是个时间概念,意思是三个美好的年头,这一句尤其明显。如果非把“三春”认定为元、迎、探、惜里的三位,那么,挑出哪三位来,也难跟“事业”构成一个词组,贾府的这四位女子哪有什么共同的“事业”?“三春事业”显然是指贾府在三个年头里,被卷入得越来越深的那个“事业”,也就是“月派”所苦心经营的那个“事业”,结果怎么样呢?“付东风”,也就是随风而散,失败了,破产了。那么,在这种大的格局下,我在前面讲惜春命运的时候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作为四大家族的成员,一损俱损,全都面临被打、被杀、被卖的悲惨命运,薛宝琴也在劫难逃,她嫁给梅翰林之子了吗?“明月梅花一梦”,“明月”和“梅花”都成为怅惘一梦,可见她没嫁成,那个婚姻成为了泡影。她怎么会是个幸福圆满的结局呢?她自己填词,就填成了这个样子。全词的最后一句是“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意思就更清楚了,从江南的甄家到江北的贾家,哪一家也难逃厄运。甄家被皇帝抄家治罪,八十回里已经写到,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风雨正式席卷时,那就一定会“接二连三、牵五挂四”——这是第一回里写火灾的话——株连到史、王、薛家,乃至更多的府第和人员。薛宝琴实际上已经通过这阕《西江月》告诉我们,她后来也是颠沛流离,“偏是离人恨重”啊!她这阕词,薛宝钗评价说,“终不免过于丧败”,曹雪芹会特意让一位不薄命的幸福女性,来发出这种丧败之音吗?
  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怀古诗一共十首,是灯谜诗,很难猜,历来都有读者和研究者费尽心力来猜,也不断公布出自己猜出的谜底,但能让绝大多数人认同服气的答案,至今还没有出现,有待于大家共同努力。如果诗是十二首,大家倒比较容易形成思路了,可以往暗示十二钗的路子上去琢磨,但曹雪芹他却只设计出了十首,这大大增加了猜出谜底的难度。我的基本看法是:这十首诗肯定有灯谜谜底以外的含义,绝不是随便写出来充塞篇幅的可有可无的文字。不要嘲笑有的读者和有的研究者去猜这些诗的谜底;认为读《红楼梦》只能去认识反封建的主题,除此以外的读法通通不对,尤其是猜谜式的读法,粗暴地将其斥责为钻死胡同,必欲将其禁绝而后快,那样的教条主义和武断态度,是我反对的。各人选择自己喜欢的方法去读《红楼梦》,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按照你一家的指挥棒去读它呢?你不愿意猜你可以不猜,但你没有阻止别人去猜的权力,是不是?
  对薛宝琴写的这十首怀古为题的灯谜诗,我一直在猜,但还没有形成贯通性的解读。现在只挑出一首,就是最后那首,来讨论一下。这首诗题目是《梅花观怀古》,四句是:“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识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我认为这首诗是薛宝琴在预告自己八十回后的命运。诗的取材是《牡丹亭》,但她是把《牡丹亭》的素材活用。在《牡丹亭》里,“不在梅边在柳边”的意思是,少女杜丽娘她最后的归宿,不在梅边也还在柳边,就是到头来一定跟书生柳梦梅结合。但薛小妹引用这句诗,却是表达她以后“不在姓梅的身边却在姓柳的身边”这样一个意思。在八十回后,她没能嫁到梅翰林家,经历过一番极富戏剧性的波折后,她嫁给了书里的哪一位男子呢?柳湘莲!而她和柳湘莲的结合,跟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故事有相同之处,就是都跟画儿有关系。第五十回,不是一再地写到有关画儿的事情吗?薛宝琴和抱着梅花瓶子的丫头小螺,不是活生生的画中人吗?贾母屋里有幅《双艳图》,是明代大画家仇十洲的作品,那画上的美人很美了吧?可是贾母就说了,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那么又写到惜春作画,贾母命令她一定要把宝琴、小螺和梅花“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快快添上”。很显然,这些关于薛宝琴和画儿的关系的情节和细节,都是伏笔。在八十回后,贾府被抄,《双艳图》也好,惜春那可能没能画完,但已经画上了宝琴和小螺的画稿也好,一定都被抄去,后来不知怎么又失落,被柳湘莲得到,琴、柳因此遇合,但又经历了离别。而在这个过程里,“春香”,《牡丹亭》里的丫头,后来已经成为“丫头”的普适性的通称,对宝琴和湘莲的团圆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个丫头也许是小螺,也许是贾府里别的幸存者。而琴、柳的聚而离,离而合,大约经历了一年的时间。我注意到,在《西江月》词里,薛宝琴说“三春事业付东风”,在这首怀古诗里,说“一别西风又一年”,俗话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东风”在薛宝琴的词里是一种摧毁“三春事业”的力量,在怀古诗里呢,与“东风”对立的“西风”,显然就是柳湘莲所参与的一方的代称。当然,薛宝琴就算最后得以跟柳湘莲结合,也只能是以政治失败者的身份低调地艰难生存,以这样的命运入薄命司里的册子,也就不让人奇怪了。
  副册的第四、第五位,我认为应该是尤三姐和尤二姐。“红楼二尤”的故事,在前八十回里,六十四回到六十九回,大体贯穿了六回,篇幅很集中、故事完整,多少给人镶嵌进去的感觉。不止一位研究者指出,六十四回和六十七回,可能还不是曹雪芹的原笔。那么,是由谁完成的呢?当然不是高鹗补上的,因为在高鹗续书之前,有的手抄本里已经有这两回了。有研究者认为,这两回可能是曹雪芹去世没多久,由跟他关系很密切的人补写的,脂砚斋就可能是那个补写的人。
  我认为,尤三姐要排在尤二姐的前面。这是一个想发挥主观能动性,改变自己的命运轨迹,追求新生活的刚烈女性。她本来和尤二姐一样,有些个水性杨花,说白了,就是比较放荡,是一个自身有缺点,而像贾珍、贾琏、贾蓉等男性,就趁机占她便宜,甚至想霸占她的那样一个女性。曹雪芹把她刻画得活灵活现,特别是六十五回,她一个人应付珍、琏两个,“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兄弟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滔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这就表明,她的放荡,其实也是一种反抗,是她那样一个女子,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非常无奈的很悲壮的一种反抗。
  值得注意的是,《红楼梦》全书只对两个女子具体地写到了她们的脚,一个就是尤三姐,一个是后面出现的傻大姐,傻大姐是两只大脚。贾府的女性应该是满汉杂处的,有的是天足,有的裹小脚,但曹雪芹他写的时候下笔很谨慎,尽量不去直接描写,直接写出裹小脚的,就是尤三姐一位。第五十五回写到她的穿着做派,说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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