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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6年第06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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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林峰垂下头;未作理会。 
陈副所长桌子一拍;指着梁明昌说: 
“梁明昌;放规矩点;这里可不是你撒野行横的地方!” 
叫明哥的家伙知道碰到了警察;但他很沉得住气;不直接顶撞老陈;而是继续找黄林峰的碴: 
“哟;黄林峰;还真有狠啦!连警察都可以召之即来了。他保得了你一时;保得了你一世吗?” 
“我没召他们来。我行得稳坐得正;不需要别人保!”黄林峰的答话中带有一股凛然正气。 
“我和陈所长是来村里检查稳定工作的;刚刚撞上了。”这时候只有我出面为黄林峰澄清了。 
“管你干什么的;咱们走!”叫明哥的家伙带着两个小喽啰;大摇大摆而去;丢下了一句话:“后会有期!”不知是说给黄林峰听的;还是说给陈副所长听的。 
咳!陈副所长狠劲地擂了几下桌子;一副有劲不能使有气不能出的样子。对这些地痞流氓;他不违法犯罪;即使做出再气人再闹心再伤神的事;你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干瞪眼。 
那帮人走了;以黄会计为首的几个村干部偷偷地溜了进来。 
“溜呀;躲呀;藏啊;怎么一下从树窟窿奔出来了。”黄林峰满脸鄙夷轻视;继而;他霍地站起来;手指着黄会计几个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板寸头上的短发直竖直竖;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他妈的都是软蛋;白长了男人身上的那个东西。遇到狠人就开溜;碰到难事绕道过;树叶落下怕砸头;黄李场人民的工资白养了你们这些胆小鬼、窝囊废!我他妈真是撞见鬼了;找了你们几个搭伙计;危急时刻留我一个人挡北风;堵枪眼……” 
他的野性有如脱缰的雄马恣意狂奔开来;他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有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泄。 
屋子里死一般沉寂。我想;黄林峰火也发了;气也撒了;应该收场了;不曾料到他还不依不饶: 
“我们是一个整体!如果没有起码的正义感;没有一腔正气;哪来什么战斗力;怎么能治理这烂得流脓滴水的村子呢?今后班子里决不能重现这种胆小怕事遇难而退的情形!如果你们还想当干部;还想拿工资;必须活出个人样;必须作出深刻检讨!” 
这个黄林峰;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架势;训得黄会计几个人;坐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几个村干部发过言后;黄林峰的脸上才现出了些许的笑意。我赶忙打破这紧张沉闷的气氛;说: 
“丁字沟的树只能公开拍卖;由陈副所长当主拍。” 
“我当主拍;拐子哥动也不敢动一下。”看来陈副所长很乐意当这个主拍。 
黄林峰松了一口气;我感觉得到他对这种安排很满意。 
在我离开之时;他给我提了一个小小要求;村里铺修水泥路工程已开工了;只需要十来天就可以修完;他想半个月后举行一个通车典礼仪式;希望我能把镇委郭书记接来一块参加这个活动;给新班子长个脸。我欣然同意了。 
出了几天差;刚回来;陈副所长就摸到了我的办公室;说黄李场村丁字沟那片意杨树拍卖得很成功;卖了二十二万;村小的整修已经动工了。接着;他又向我透露了黄林峰的脑袋被打破的信息。我很惊讶:黄林峰的头被砸破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陈副所长说:黄林峰要求低调处理的。肇事者是一个刚下学的小青年;今年十六七岁。村里修水泥路修到他家门口;需要砍他家门口的一棵小树。几个村干部都去做他父亲的工作;但他就是不砍。碰到这种难事;只能由黄林峰出面了。黄林峰一出面;他父亲很给面子答应了。于是黄林峰就进屋去找篾刀。小青年误以为黄林峰拿刀是要打他父亲;顺手操起一截树棍砸向黄林峰。我忙问:他的伤要紧吗?陈副所长说:没大碍;但有轻微脑震荡。我又问:黄林峰还手了吗?陈副所长说;还什么呀;他连小青年的责任都不追究。按常理;肇事者至少应判个刑拘;但黄林峰说如果把他判个刑拘;他今后怎么做人;前途不就毁了;名声重要啊!之后;小青年的父亲拉着儿子;跪在黄林峰面前;久久不肯起来。 
我的心里陡然生出一阵感动;看来这个人我没有看错!四 

黄林峰只上任一个半月;但黄李场村的工作却大有起色;给大家的印象也翻了个边。我可亏欠黄林峰的;曾经答应过他;把郭书记请去参加通车典礼仪式的却未能履约;不巧那天郭书记带着我们到省城去参加县里组织的招商活动。但我一直在极力促成郭书记的黄李场之行。 
年关逼近;大家鲜用阳历了;都用农历数日子。腊八这天;天气出奇地好;刮了很长时间的老北风停了;被阴霾遮蔽了多日的太阳也露出了红红的笑脸。我陪郭书记骑车直奔黄李场村而去。 
到了村部;黄林峰邀我们进屋坐;郭书记说:我今天不听汇报;想实地感受一下;走走你修的路;看看你办的厂;听听村民的意见。 
行走在新修的水泥路上;心情感到特别的熨帖。居住在路两边的村民都乐哈哈地整理着自家门前的场地;对接水泥路面。郭书记走到一位白胡子老头跟前;问道:老人家;您觉得怎么样?老头说:我都七八十岁了;谁还想到能走这么光溜的水泥路哟。郭书记边走边感叹地说:好;好;一条水泥路连接了干部和群众的心啊! 
走完了水泥路;我们又向黄林峰的花炮厂走去。 
花炮厂离村庄有两里多地;是原来废弃的砖瓦厂;占地一百亩。曾经是一片荒野。红砖砌成的院墙在广袤的原野显得蔚为壮观。在大门口郭书记遇见了黄毛字。郭书记浑身一紧:怎么你——黄毛字呵呵一笑;说:你不要怕;我不会上访了。林峰让我来给他厂里当门卫。郭书记舒了口长气。进得厂区;郭书记对黄林峰说:“你能把鬼变成人;不简单的!”黄林峰笑了笑;说:“对二叔上访我深恶痛绝!现在让他来当门卫;就是把他箍在这。让他哪里也去不了。”郭书记满意地直点头。厂区内;八栋平房一溜儿摊开;很有气势;黄林峰介绍说这八栋平房是卷筒车间;村里将有二百多人在这儿干活。厂区的深处又有一围墙隔断;里面有几十栋被沙堆掩埋的房子;黄林峰指着那些像小城堡一样的房子说;那是上药工区;上药师已高薪从湖南聘来;正在培训本地操作工。 

“鞭炮行业可是高危行业;你怎么敢投资这个?”郭书记问。 
“不能说天天轧死人就不造汽车。鞭炮行业关键是规范操作;强化管理。这个厂是湖南老板和我合伙办的;据他讲;鞭炮厂利润很丰厚的。我们整个汉江平原没有一家像样规模的鞭炮企业;多是从广西、湖南进货;光运费我们每年就可赚一百多万元。再说;只有办鞭炮厂这种劳动密集型企业;才能吸纳更多的村民就业。有钱大家赚;多好的事啊!” 
“难得你心里还想着村民!”郭书记赞叹地说。 
“只怪我们村民太穷;守着几亩薄地;饿不死吃不饱;家里一个大学生都难养活;有很多家庭还住着六十年代的矮塌屋;很造孽的。”他的脸上现出了忧郁的神色。 
郭书记沉吟地点着头;赞许地说道: 
“你有这种忧民意识很可贵;黄李场村的群众增收致富有盼头了。” 
“谢谢郭书记。还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我捅了捅他的腰;说: 
“趁郭书记在这;说了好解决问题。” 
“土地调整完了;村民的经营权证也到手了。但我想对土地进行一次再分配;对劳动力进行一次再配置。” 
“此话怎讲?”面对黄林峰提出的新观点;郭书记也揣摸不透其意。 
我准备每人按三分田给口粮田;其他的田由村里归并起来;统一发包给种田能手。我估算了一下;全村有四百多劳动力;三分之一农户种田;户平可种五十亩;年收入不会低于两万五;另三分之二劳力到鞭炮厂打工;一户两口子在厂里打工一年收入也要超过两万五。”黄林峰一气说出了他思谋已久的调田方案和“增收”盘子。 
“你的想法很好;值得探索。回去后我派几个部门组成专班;与你们共同落实这个计划。一定要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郭书记欣然肯定了黄李场村的做法。 
返回的路上;郭书记感慨万千地说:“现在我们农村建设需要的就是黄林峰这样的人啊!” 
黄李场村的重新选举订于小年腊月二十四;与黄林峰的花炮厂开工仪式一块进行。这天;我起了个大早;和民政办公室梁干事一同前往黄李场村。白霜覆盖着田野;冷风嗖嗖直灌颈脖;钻心刺骨。懒洋洋的阳光也好像怕冷似的;无精打采地照在身上;毫无暖意。在凹凸不平的砖渣路上;自行车跌跌撞撞地向前突进;屁股丫颠得生疼生疼。 
在花炮厂门前的场地上;锣鼓喧天;彩旗猎猎;喜气洋洋的村民们以小组为序在石灰白线划分区域坐好;有的纳鞋底;有的打毛衣;有的侃大山;大家很放松;很舒展;脸上写满了节日的喜庆。 
九点钟过了;黄林峰还未来;我问黄会计;黄会计也说不知道。于是我带着村里的广播员小李向黄林峰的家里赶去;心里总不那么踏实;直打鼓。 
快到黄林峰的家时;两声枪响划破长空;震撼乡野!一会儿;三个身着黑衣的光头汉子从黄林峰的家里逃出来;作鸟散状。 
我迅速掏出手机给派出所杨所长报了案。 
赶到黄林峰的堂屋里;看见的是倒在地上已近昏厥的黄林峰;鲜血汩汩地直往外流。我给镇卫生院打了电话;要他们迅速派救护车来。 
我们用竹列做了一副担架;让黄林峰平躺在上面;又找来几名壮劳力抬着黄林峰向村口赶去;与救护车会合。 
我紧紧地握着黄林峰的手。 
“郑干部;他们不会放过我的;说我耍了他们。”从黄林峰的口里总算知道他被害的缘由。 
“林峰;不管怎么说;你是正义的。”我宽慰道。 
“郑干部;一个人真的不能染半点污点;不然一辈子也洗不清。”黄林峰说话已经很吃力了:“我想那个;那个名——分。” 
我让小李去通知梁干事选举继续进行;黄林峰全票当选。当我们知道选举结果的时候;黄林峰已经闭上了眼睛。从派出所传出的消息;当时歹徒并不想致他死命;只是想警告警告他;灭灭他的威风;不想一颗子弹射偏击中了他的股动脉导致大出血死亡。 
但他赢回了自己的名分。责任编辑 
何子英 
这一代的青春之歌



2005年9月;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十年灯》出版了。之所以要写这样一部小说;有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是情感上的;这个原因基本上和文学无关。我是六十年代末出生的人;八十年代中后期受的大学教育;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工作的。这二十年;尤其是从八十年代末到现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是中国社会转型或者变化很快的一个阶段;在此期间;我也由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变成一个大学老师。但这只是外在身份的变化。真正改变的是我的内心。我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抱有理想和热情;旧日的那些狂热的梦似乎像褪色的照片一样只在记忆中模模糊糊地存在;我逐渐学会接受和忍受这个业已变化了的越来越陌生的、同时也是越来越清晰的现实。 
这个改变开始是无意的;被迫的;可后来就变成一种自律性的东西了。也许;用笛卡尔的一句话来表达这种状态更为贴切;“我始终只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运;只求改变自己的欲望;不求改变世界秩序。”是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但我觉得;这并不仅仅是成熟的代价。这一点;我想不仅是我自己有这种感觉;凡是和我一起经历了这个时代的同龄人也都会有这样的经验。 
是什么东西在发生作用?又是什么东西发生了作用? 
是我们看见的;听到的;还是那些我们看不见的;听不到的事物改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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