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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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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杰一嗅到;就食欲大增;情绪高昂;酒足饭饱;两人激情高涨。 
  “我瞎了眼;找骚女人办事!”公公直直地指着水果女人。“老东西;算你有点眼光;那小骚货我不是赶跑了吗?”水果女人又拿来一包瓜子;噗噗吐。“不从我儿子身边走、走开;我天天坐这儿;抽你贱筋!” 
  “老不死的!你那烂坯啃野草去了!谁还和他在一起?”水果女人像扭弯的钢筋;身子拧过来。撇着的嘴角沾满瓜子皮、唾沫星;那一瞬;极丑陋。原来方杰在找小姐;是对她索然无味了;柳卡很想笑。方杰毕竟有几分书生气;他终于厌烦了水果女人对水果生意、金钱的无休止渴望;他开始找让他省心的小姐、三陪女了;羊肉火锅都留不住他。 
  羊肉火锅;羊肉火锅;柳卡不由念出声;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欢快。“人肉羊肉;一样的肉!”有人接上;大肆笑。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就好了。 
  如果柳卡此时上前;领着公公回家;一切也就结束了。 
  即使有章成辉。即使方杰躺在医院。 
  事情不是如此结束的。 
   
  柳卡耳朵忽然收到一个让她窒息的消息:“那烂坯啃野草不说;把自己女儿都搭进去了!” 
  “说啥?你说啥?”公公慢慢站起来;臂、腿又开始抖了;连同他的声音;“我的孙、孙女怎么了?” 
  “那贱种的女儿;你孙女;是他鬼混的时候掉下水的;你不知道?” 
  柳卡呆在原地。 
  她的手上爬了一千只蚂蚁;一千只蚂蚁都迷了路……卉卉;我的亲亲;你为什么不肯回家?你再也不要妈妈了吗?……宝贝;我的宝贝;我看到你了;看到你了;你在天上;就躲在那朵乌云后面…… 
  “出事那天;我儿子还、还和谁——在一起?”公公脸色变白;稀疏的眉毛跳起一种奇怪的舞。“一个贱×!他和一个卖×的在一起!没那个骚货;你孙女现在还在笑呢!” 
  “你咋知道?”深秋的阳光有气无力地打在塑料天棚上;打在各色水果上;打在人群中倚拐杖的老人的手背上;显出力量;它清晰印出密而大的老人斑;难看的老人斑;还有根根暴突的青筋。“那烂坯欠我一笔生意呐;他竟然当着贱×的面叫我滚!我看见那小鬼了;穿红裙子是吧?她吵着回家;贱×哄她说去钓鱼;钓完鱼回家;小鬼不睬她;朝她吐唾沫;贱×就揪她的耳朵;使劲揪;揪青了;你孙女一路都在哭呢;好惨……活该!” 
  哭声喇叭样扯起。哭声惊天动地。 
  是看热闹的女人的孩子;女人塞一支棒棒糖给他;哭声止了。柳卡盯着棒棒糖;卉卉也喜欢吃;喔喔糖。“那女的叫——叫啥?住哪儿?”公公嗓眼像有一口饭;哽着。 
  水果女人忽然住嘴了;一粒一粒往口里抛瓜子。“闺女;你告诉我吧!我都快进土了;让我死、死也明白;那是我的乖孙女啊;才上幼——儿园!”老鞋匠哽咽了。水果女人把眼睛转向蛇皮袋;仿佛蛇皮袋在开花;引蝶。“你是不是——要钱?”“你要多、多少?”公公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水果女人面前。柳卡跟着;机械地跟着。 
  水果女人终于正眼瞧老鞋匠了;她拉拉脖颈处的丝巾玫瑰;撇嘴:“哟;我成好人了?一口价;三千!”“我没钱了;闺女;我的病一直是儿媳妇在照、照管;我早该死了;一直拖、拖累他们……你就不能积积德——行善?”水果女人别过头。“我总不能找儿媳妇要吧?她再经不起——打击了。我养了个什么孽、孽种哦!闺女;你当一回菩萨吧;当活、活菩萨;我替孙女谢谢你……”公公的声音满是哀求;他的腿站不住了;身子趴在拐杖上。柳卡眼泪滚出来;冰凉。 
  “两千五;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了!”水果女人颊上脂粉像铁板反光。 
  老鞋匠最后低下头;他和拐杖一起慢慢矮了下来;矮下来;他对着水果女人颤巍巍跪下了;白发在秋风中舞动。他落下的拐杖紧挨着柳卡的脚。 
  “咋能这样?”“过分了;太过分了!”“要不得!再不说要折寿的!”……周围声音庞杂;那一刻;梨、橙、桔、柚、香蕉都像在说话。更多人往里挤。 
  僵持了十来分钟;水果女人终于绷不住。水果女人开了口:“求人就装可怜!以后离姑奶奶远远的;买水果也不要上我这儿来!贱×姓王;听说搬到天苑小区了;三个贱×住一起……” 
  柳卡出一身冷汗。 
  虚浮的阳光像个无边无际笑话;柳卡在阳光下哆嗦了一下。一阵风呼地刮走废纸;柳卡发现自己闻不到水果女人的腥膻味了;她挤在下风头;就在水果女人旁边。满世界的水果香味好像也全消匿了。 
   
  八 
   
  4月17号;卉卉离开的日子。 
  那个上午;柳卡本来有空。店子上正轨了;开始盈利;柳卡不需要每天去。近来;她观察山区来的店员红桃;她总将“欢迎光临”说成“欢迎光停”;“灰”念成“堆”;正值周末;可以教教红桃的普通话了。“妈妈;我们去看桃花好不好?”卉卉站在门口;小手揉着眼睛。“哟;知道春游了!妈妈要去店里;爸爸带你玩;乖!”方杰还躺在床上;背后垫着枕头;若有所思。生活的节奏渐渐稳定了;他好像又恢复老样子了;总心不在焉。 
  在柳卡的调教下;红桃的普通话很有进步。顾客进来了;红桃热情迎上去;柳卡闲着;去翻货单。就在这时;她接到电话。 
  那个使春天寂静的电话。 
  “卉卉、卉卉……”柳卡刚听到四个字;带着颤音的四个字;嘴里的口香糖滑进肚。她没哭。 
  一直没哭。仿佛一哭;死亡就成为现实。 
  她不要事实。 
  柳卡的脸像块青幽幽的钢板;方杰不敢和她说话;谁都不敢轻易和她说话。好像她一开口;就垮坝;就洪涛没顶……她不吃饭;光喝水;四天。她那样冷静;只做一件事;洗手;一遍遍洗;然后发呆。没瘦;但整个人轻飘飘的。方杰接来父亲;从医院接出的。得知卉卉夭折;老人被一口痰呛住;住进医院……公公颤巍巍拍儿媳的肩膀:“哭吧;你哭!你这样子;卉卉、卉卉会哭啊——”如运动员听到发令枪响;柳卡开始啜泣了;很小的声音;从嗓子眼里艰难分泌;分泌;渐渐;声音愈来愈大;放开了;她嚎啕着;嘶鸣着;啸唳着;撕心裂肺…… 
  柳卡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卉卉。 
  那个上午她有空;卉卉要看桃花;为什么就不陪女儿去呢?卉卉要和母亲待在一起;冥冥中她知道那一天危险;她要牵住母亲的手;……柳卡不停洗手;洗;手洗得惨白;掉下薄薄皮块;她毫无知觉;我害死了女儿;害死女儿;卉卉;卉卉…… 
  “卉卉走得安静。”方杰说。 
  柳卡无数次想象方杰描述的场景。那是一口偏僻鱼塘;方杰钓起鱼了;卉卉兴奋得大叫;要用红裙兜鱼……方杰哄她;让她自己钓;钓上来了奖芭比娃娃。三岁多的孩子怎会静坐着呢?但卉卉乖;不吵不闹;老钓客样;她的饵总是被贪嘴鱼儿咬光;方杰很好笑;女儿冒汗了;一头汗;方杰去对面小卖部买水。回来;只见鱼竿;不见人了。“我拿百元钞买水;店主去换零钱;我等了五分钟;五分钟!”方杰说时表情惨痛……他沿鱼塘找了两圈;腿直发软;鱼塘右侧是竹林;一只狗从竹林钻出来;巫师样看他;难道卉卉进竹林玩了?……终于;淌着冷汗的方杰发现了水面上的红丝带;女儿辫子上的丝带;他扑通一声扑进鱼塘。 
  卉卉没有了。 
  柳卡每天兢兢业业上班;下班后去店里;生活像回到从前——被解套的懵懵懂懂的从前。除了睡觉;柳卡不爱待在家里。方杰也一样。方杰的公司面临非常时期:大发展或大倒退;决策层日夜寻找战略发展伙伴;他常常陪着经理、副经理们南下北上考察;一出去十天半月;有时人走几天才打招呼。两人终于成了自由自在的游侠。 
  童装生意一路看好。柳卡奖勤罚懒;表现好的店员休息天数从每月四天增加到六天;大家工作起来更卖力了;都觉得柳卡是个好老板。 
  柳卡与章成辉有了亲密关系后;觉得生活中多了一样东西:一块玻璃;有色玻璃。茶色?——插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那些狂暴的烈日、风雨;从此与她有了1厘米的距离。 
  她在1厘米后观望。 
  有时欣赏。 
  光光的;滑滑的;可触可感;1厘米。 
  柳卡前后经营了三年店面;最终懒心无肺;卖掉。她在生意最红火的时期卖给了章成辉;原价。其时这个地段一直看涨;涨得很快;章成辉主动加一万;柳卡不要;“价早说好了;我不喜欢变。”店员红桃被章成辉一并接收;她能准确说“欢迎光临”了。章成辉仍卖童装;增加三个品牌;还花大价钱换上更新奇眩目的霓虹灯;门前多了滑梯、电玩车;店名沿用老的;开张就赚。柳卡此时恍然;章成辉真是个地道的商人;他投资有方;总赚不赔是应该的。 
  这些已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切都被水果女人掀到了另一面。一副一目了然的牌被翻到反面。反面是另一副牌——奇形怪状、锈迹斑斑、寒气森森…… 
  章成辉带来的茶色玻璃被击得粉碎;它是如此不堪一击啊! 
  柳卡呆立着。 
  失去了1厘米间距。直面台风。巨浪滔天。 
  面前是无法绕过的噩梦般的窨井:卉卉是如何落水的? 
  方杰不会说出来。他只会对柳卡说;很小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医院里看着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个人守着至亲慢慢死去……他不会说出女儿的最后一刻。他在抹掉那一刻。 
  他在那一刻干什么了?柳卡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方杰想去钓鱼?他不是一个享受宁静的人;而钓鱼是一项如此需要耐心的活动;她从没问过他。 
  地僻人稀的农家乐鱼塘;多么适合如火如荼的情事! 
  孩子!孩子怎么就落水了? 
   
  公公显得很急;比柳卡急;人在抖;拐杖好像也在抖;他就那样不顾一切抖着;在水果女人的摊前扯心扯肺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爸;您怎样了?”柳卡忍不住说。公公很慢地看了她一眼;他眼睛很红;眼角有黏稠分泌物;混浊的泪水在里面蠕动、搅和;“叫、叫车;去天苑小——区。” 
  公公没问她怎么也在这里。 
  柳卡拦了一辆的士;扶公公坐前排;自己坐后面。一路无言。车里流淌着唐磊的《丁香花》;“花儿枯萎的时候;画面定格的时候;多么娇嫩的花;却躲不过风吹雨打……”车里像开满了忧伤的花;花丛里有一个巨大气球;里面的人被气球无处不在地挤压。“先回家吧;回家吃药。”这句话在柳卡心里起码盘旋了五次;没吐出来。公公再没咳嗽;四十分钟车程竟那样安静。“直接去天苑小区?”司机问得奇怪。“是!”柳卡盯着他的脑袋答。年轻司机没染头发;后脑勺不平整;小时候没睡平整;他的母亲不称职啊。柳卡盯着他鼓突的后脑勺;蓦的;粗短发丛里冒出黑乎乎的东西;蛇样直击而来。柳卡一惊;双肩后缩;再小心翼翼瞧——没有;什么也没有;眼花了。眼花的柳卡看窗外。一晃而过的街道上;她看见了李嫂。小男孩跟后面;边走边啃着什么;他看见了柳卡;他似乎在喊“柳卡卡”;柳卡朝他笑。李嫂大概是给男人送午饭;目不斜视地走;她要是看见自己;肯定会拍着大腿:“我说方伯没事吧!我那死男人说了;你们一家媳贤父慈;羡人!……”柳卡想象着;胃里又一阵翻涌;她捂住嘴;头重重靠回椅背;吃进的水果果然有问题;好像还有点晕车;她阻止了吐的冲动。 
  终于到天苑小区了。 
  老鞋匠不要柳卡搀扶;自己下车。 
  没费多大工夫就打听出三个年轻女孩合租的房子:D座九号四0一室。章成辉的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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