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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克回忆录-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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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

林彪这时候已是军委扩大会议的主持人,而彭德怀则是批斗的对象,这
里显然有打击对方,抬高自己的成份。以我过去对林彪的了解,认为他会这
样干的。他在人民内部惯于利用矛盾,达到个人目的(在江西时,有些同志
就认为他耍政治手腕)。

6 月9 日,黄克诚来传达毛主席的指示,说主席对会议的决心很大,开
不好,大家就不要走,并决定会议扩大范围到师。

6 月20 日,开全体大会,会议正式代表增加到1004 人,还有列席的438
人,会场移到中南海怀仁堂。彭德怀在大会上讲了话,他一开始就提出反教
条主义斗争是“在建军新阶段中两条军事路线的斗争”,并给我们扣上了“军
事教条主义”、“反对毛泽东同志的建军思想和战略方针”的帽子。

6 月23 日和29 日,毛主席在中南海怀仁堂发表讲话,他说:“现在学
校奇怪得很,中国革命战争经验不讲,专门讲‘十大打击’,而我们几十个
打击也有,却不讲。。。不知道军事学院、训总到底有多少马克思列宁主义。
马列主义本来是行动的指南,而他们当作死条条来啃,马克思、列宁的话,


一定批评他们是教条主义。”讲话的末尾,他还对刘伯承作了不适当的评论。
当时,领导会议的人向毛主席反映,说萧克抵抗反教条主义运动,拒不检讨。
毛主席还说到萧克是坏人,是资产阶级队伍的人。

毛主席讲话后,会议又升温了,采取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方
式,批判教条主义、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反党宗派活动等。大会先后点了我、
李达、陈伯钧、宋时轮、粟裕、叶剑英、刘伯承的名。当时正在外地养病的
刘伯承,带病来京,一下火车就直接到会作检讨。因身体不好,特别眼病加
重,眼压很高,住进医院。

住院期间,刘帅冒着失明的危险写检讨。7 月10 日,刘帅由别人搀扶着
走上讲台。他的检讨,既有实事求是他说明情况,也有违心的自我批判。他
除了迫于压力,更重要的还是想尽快平息这件事,保护一批同志。然而,他
的愿望太善良了。因为那时党的生活很不正常。

斗争愈演愈烈。我和李达等被打成“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代表人物”,
并编造了“以萧克为主帅,李达为副帅的反党宗派集团”。说我们是“有计
划、有组织地向中央和军委的正确路线猖狂进攻”。会议还批判我在1958
年2 月上书彭德怀,是只要现代化、正规化,不要革命化。还批判我主持编
写共同条令,是不要“党的领导、民主制度、群众路线以及官兵一致的基本
原则”。

事实上,共同条令是军委组织的条令委员会编撰的。编写的稿子是经彭
总修改,军委例会多次讨论通过后,又报送毛主席审定的,毛还作了批示:
“萧克同志,三部条令我审阅了。请你注意将有学习毛泽东思想字样的地方,
均改为学习毛泽东同志著作字样。改后即颁发全军执行。”我将毛主席这个
批示向彭总作了汇报,并提出:“共同条令是草案,先试行,待试行修改完
善后再颁布执行。”彭总说:“草案也必须坚决执行。”然而,在军委扩大
会后,训总的批斗会上,刘其人、甘泗淇、张宗逊等人却说:“共同条令是
反党反中央,反对军委领导,反对军委正确路线,企图改变我军面貌的纲领。”

这时已毫无民主可言了,我们只能坐在被告席上挨批斗,没有说话、申
辩的权利。南京军事学院训练部部长蔡铁根在会上说共同条令是经彭总修
改,军委例会通过和毛主席批准的,话未说完,即被人连哄带扭,诬为大右
派,当场摘掉帽徽领章,赶出会场,关押起来。后开除军籍,下放常州。在
“文革”期间,造反派又要蔡认罪,蔡说我在军队训练工作中没有罪,他们
诬我为大右派,是他们有罪。造反派便以现行反革命罪把蔡铁根这位坚持真
理的硬汉子,无法无天的杀害了,真令人痛心!

这是我入党以来在党的会议上曾未见过的事,既感到震惊,也感到痛心。
更让我没有办法接受的是,他们逼着我承认是“反党”。我在大革命时期就
向往党,两年后入党,几十年来,为了党的事业置生死于度外,即便南昌起
义失败,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情况下,也从未产生过离开党的念头,而是历
尽千辛万苦寻找党,回到组织的怀抱,即便在长期工作中有很多缺点错误,
也绝不会“反党”。

我无论如何不接受这个不合事实的批判。那段时间,我常彻夜不眠,眼
望天花板,一直到天亮。我多次跟他们说:“我是在革命最困难的时候入党
的,从入党起,决心永远站在党的立场上。”

但是,在那种斗争的气氛下,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军委扩
大会议开了两个多月。彭德怀在总结中给我定性为:“一贯坚持资产阶级的


军事路线”,“从极端严重的资产阶级个人野心出发,进行反党反领导的宗
派活动,企图改变我们人民军队的面貌。”此前几天,军委已撤销了我和李
达在国防部和训总的一切职务。

军委扩大会议结束后,对我们的批判并没有结束。总政又派甘泗淇、刘
其人等组成的工作组到训总领导开展斗争,指定训练总监部组成了新的临时
党委,继续对我们进行揭发批判。他们采取专政手段,把预先圈定的所谓“反
党宗派成员”,分别隔离、禁闭、监视,威逼利诱,无所不

用。

我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始终没有承认“反党”。这时,他们就用高压政策,
逼迫我检讨。大会批,小会斗,有时连晚上也不能休息。从5 月召开军委扩
大会到8 月,我已经挨了四个多月的批斗,身心疲惫,加上精神紧张,心中
窝火,在一次批斗会结束从礼堂回办公室时,路程并不远,走到半路,忽觉
胸口难受,就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回到家里又吐了不少。

医生见我这个样子,端了吐满血的痰盂给有关人员看。他们不但毫无同
情之心,反而给医生扣上了“同情反党分子,立场不稳”的帽子。

这时,我心里很痛苦。入党30 多年了,我还想为党做更多的工作,还想
继续于革命事业,如果就这样死了,岂不冤枉?我想,只要人在,“戴帽子”
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是被打倒的人了,全部承认也不过是打倒。我在大革
命时期入党,参加过两次北伐、南昌起义、湘南起义、井冈山斗争、长征等,
人可以打倒,历史是打不倒的。

我决定作违心地检讨。一个经过长期革命斗争的人,违心地承认强加给
自己的污蔑不实之词,那种痛苦是不堪设想的。当时只好这样做。“路遥知
马力,事久见人心”。我要以我毕生的言行来证明我对党的忠诚。

我按照他们的需要写了检讨,才算过了关。

记得检讨交上去后,一次开会见到彭总,他说:“萧克,你这个人经得
斗。”我不知他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苦笑一声说:“我的检讨还可以根据
事实核查。”话外之意是我的检查是否合事实,还可以核查。

那年秋天,彭德怀主持军委开会讨论关于我的错误的决定,我心里是不
服的,发言时就说“基本上同意”,这下又遭到批驳。他们说:“你说的基
本是指多少?百分之五十,还是百分之六十?”黄克诚很严厉他说:“他不
服,再开个会研究一下!”我也敏感了,所谓开会是什么意思,不外是加强
火力再斗一场而已。我不说话了。当时参加会的聂荣臻、徐向前、叶剑英等
几位老帅没有表态,才作罢,那个决定就算通过了。

还有一件令人不快的事,军委扩大会议后,他们指定郭天民担任训总临
时党委书记。本来,郭天民与我们在部队建设、战斗训练等问题上的看法、
做法,大体一致,他们却让他来领导揭发批判我和李达。在那种情况下,郭
天民只能表现积极,但是,我们的结论刚作完,郭天民马上又成了批斗对象,
给他戴的“帽子”,与我们的一模一样,而且,他成了我们这个“集团”的
“第二副帅”。

直到1959 年5 月14 日,中央批转了总政治部《关于以萧克同志为首的
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和反党宗派活动》的报告,并以中央文件形式下发到团及
地委,这场反教条主义运动才算结束。

在运动中,除了我、李达、郭天民外,李钟奇、吴伟、赵凌汉、叶楚屏、
杨力勇、李文芳、王波、刘光第、王时彦、陈绪英等十几人都被打成“反党


分子”。这些在训练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辛勤工作,为建设正规化、现代
化的革命军队作出了贡献的同志,有的被撤职,有的降职降级,有的降职降
级后被送地方安置。特别是对陈绪英处理得更重,因陈绪英在工作组的威逼
利诱下,拒绝揭发在军委扩大会中被点名批判的高级领导人的所谓反党活
动,他们便说他是坏分子,把他赶出军队,送到边疆劳动改造,使他在地方
受到误解,长期被歧视没有安排工作。

由于反教条主义开了恶劣的先例,使全军各级主管训练工作的干部和院
校工作的干部,大部分受到错误的批判;院校教员特别是教研室主任一级的
干部,被指为“传播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媒介”而调离院校,改行做其他工
作或处理转业。严重打击了为部队现代化建设刻苦工作的干部的积极性,使
他们长期心有余悸,不敢抓军事训练,不敢抓院校工作,不敢学习外国经验,
不敢开展军事学术研究活动,建国以后刚刚起步的全军正规化、现代化建设
受到严重挫折。这就是那次军委扩大会议反对教条主义,开展所谓的两条路
线斗争的恶果。

反教条主义也开了自遵义会议后党内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坏头。1958
年军委扩大会议后仅一年,主持批斗我的彭德怀元帅,又成了1959 年军委扩
大会议批斗的主要对象,遭受严重的打击、磨难。

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就像我好意给彭总写信,却成了“反党”的
把柄一样;不到一年,彭总好意上书毛主席,也被说成是下“战书”。过了
一年多,林彪又用同样的手段整谭政等同志。至于“文化大革命”,更是变
本加厉,登峰造极。

也许是一腔忠心耿耿反而被冤屈的痛苦,使彭总对“左”的错误有了认
识,他在被“罢官”以后,曾嘱托他的侄子彭起超代他向我道歉。“文化大
革命”结束后,彭起超经总政联系找到我家,对我说,他伯伯要他向我转达
几句话:“1958 年的事,让你们受苦了,对不起同志们啊!”

听到这话,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彭老总不愧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光
明磊落,坦坦荡荡。他既在自责,也是一个老革命家对党内斗争这个问题的
深刻思考。

其实,我早就对他老人家没有气了。通过“文化大革命”,我对党内斗
争也有了更多的认识。我认为,当时彭总的所作所为,是一定历史背景下的
产物,在“左”的狂潮中,很难把握自己的。当时我不是也违心地承认是“反
党”吗?

历史毕竟有着自己不可更易的规律。一切颠倒的真伪、善恶、是非,终
将会回复他们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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