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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儿顺着收敛的日头往回走，看见河面上一万把闪闪金刀。
而柢山的水怪并不安排这些人的去向，它曾经出生在一大片没有草木的湿地里，几千年来沿用着一半路，邻人问：
“巴儿，整到几条？”
“跑了。”巴儿冷冷地说，头也不回，在乌三婆的地里，连根拔起几棵兰油菜。跨进老屋，几把柴火一添，很快升起了炊烟。
寻常的时候，大河就像一只水怪，在河面上摊晒着皮囊，谁不高兴的时候谁都可以用来遮羞。当你自愿和不自愿溺水时，也注定了你如何转世轮回，再塑气象。
今夜是春天的第七个夜晚，沿河传来冻桐花的消息。只是今年的桐花没有倒春寒，只好浇着淫淫的月华，围着月亮散开。每一朵打皱的桐花，浅白浅白的，在清落的码头边悄然谢世。磷火在山腰走动，巴儿喝完了一斤割喉咙的烧酒，又想起水姑。菜稀饭煮了一大缸钵，几乎就没有动过，油煎虾米还剩几粒粘在碗底，炝炒的兰油菜打翻在地。巴儿没有点灯，借着朦朦的月色，从窗棂中看出去，沉重的河水稍作了停顿。
夜晚被煎制成蕉麻，春猫在野地里长长地凄唳着，吆喝着，像睡梦中惊醒的小孩。巴儿从越叠越高的鼾声中滑入了梦乡，看见一条鱼摇摇摆摆地游过门坎。鱼儿张嘴说道：
“巴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哪个？”
“你去了就晓得。”
“你不说，我不去。”
鱼儿说：“这个人，你在找他，他也在找你。”
“少说——明天喊他到打捞队来！”
“我问你，是不是你在明月沱把网挂得稀烂？”
“是喽！”
“是不是你在郭家沱打翻了船？”
“是喽！”
“是不是你在白沙沱撞到了水鬼？”
“是喽——都是为了那个该死的萧三爷！”
鱼儿游近巴儿：“这就对喽！就——是——他——，萧三爷，要见你。”
“萧三爷？”巴儿望着鱼儿。
巴儿随在鱼的后头，直冲冲跟着走，涛声在头顶上哗哗翻卷，最后来到了一个忙碌的水码头。长长的石梯直伸到大船的肚皮下，一些人弃岸登舟，一些人又舍舟登岸。萧三爷端坐在大船头的一张栗木太师椅上，老远就看见巴儿。萧三爷大声问道：
“巴儿，听说你找我哇？”
“嗯。”巴儿说。
“你叫他们不要找了。我背了几十条命回不去了。”
“水姑她要你回呢。”巴儿急急地说。
“哦——水姑那就拜托你了。”
说罢，大船隐隐退去。
这时，有人扯开喉咙在喊：“开船咯——开船咯——”
巴儿猝然惊醒，翻身下床，原来是打捞船正解缆下河，要去巡江。
天空中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巴儿便扛着铁锹，在潴淖滩上造了一个空坟。这是一个合葬墓，里面放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一个是巴儿的，一个是水姑的。巴儿认定，他们已在娘胎里成亲。
关山重重，巴儿掘过上百座野冢。
如果他有一天死于水，巴儿不希望有人去那些洄水沱找他。巴儿的父亲是川江上的第一领水，子承父业，巴儿早已谙熟那些洄水沱的回流方式和复杂水道。人找人，找死人。他愿意被汹涌的河水，冲进幽暗的石缝卡住，永远不得现身。他不愿自己也像那些泅水而死的人，在打捞上来的时候，释放生前的全部丑陋。巴儿知道，河流是他的衣食，也是他逃避的最后方式。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于水，他一定要和萧三爷对换死帖，将萧三爷换上岸来。死于水中的他将逍遥一游去拜访那些鱼族的子孙，认一万个干亲。
“鱼啊——你好吗？”
香蕉皮
■ 陈丹江
王丽娟回到家，便慵懒地往沙发上一躺，尖着嗓子唤一声：“小芳，过来。”保姆小芳从厨房里颠颠地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帮女主人脱掉处套，换了鞋子，泡好茶水，完成女主人回家的例行程序。小芳正欲重返厨房，继续演奏她的锅碗瓢勺交响曲。女主人王丽娟又吩咐一句：“去，先把香蕉洗了，我要吃。”
小芳赶紧把女主人刚买回的香蕉拿去洗好，用果盘装了，端放到王丽娟面前的茶几上。洗香蕉时，小芳面对这黄中透绿香味四溢的香蕉，真是垂涎欲滴。小芳家在贵州山区，家里穷，为了弟弟能够继续上学，她中学还没上完就跑到北京打工。经中介所介绍，小芳给王丽娟当了保姆。小芳长到十七岁还没尝过香蕉是什么滋味。她想，把女主人伺候好了，或许会赏她一根香蕉吃的。
可是小芳想错了。无论她怎样殷勤，女主人从没有给过小芳香蕉吃，也没有给的意思。王丽娟每天都要吃两斤香蕉。小芳从女主人跟客人的聊天中知道，王丽娟之所以每天吃香蕉不辍，是因为在网聊时，一位网友告诉她，说吃香蕉可以美容。吃完香蕉，茶几上狼藉四散的香蕉皮自然由小芳收拾。小芳看着香甜可人的香蕉却吃不到嘴，就对吝啬的女主人产生了恨恨的意思。
有一段时间，王丽娟一回家便喊头晕乏力。不久，王丽娟便从医院开回很多药。每天除了吃香蕉，就是大把吃药。细心的小芳打扫房间时，把女主人吃药的药瓶捡起来看了一下，发现女主人吃的都是些治糖尿病的药物。
小芳吃不着香蕉，就把女主人扔掉的香蕉皮洗一洗，放在锅里煮一煮。没想到，煮出来的香蕉水竟也香气扑鼻，喝上一口颇感滋润。自此以后，小芳再也不舍得把女主人吃剩的香蕉皮扔掉了，王丽娟突然提前回来了。王丽娟以为小芳乘自己不在家偷喝饮料，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小芳呵斥一通。小芳委屈极了，一副苦大仇深饱受压迫的感觉。先是呜呜地哭，完了才把事情说清楚。王丽娟开始还不相信，直到她把小芳还没喝完的香蕉水亲口尝了一下，才善甘罢休。
王丽娟老公是大老板，很有钱的，常不在家。女儿在省城上大学。她晚上就很无聊的样子，多是在网上打发，和网友聊天。王丽娟除了和一些男网友打情骂俏外，再就是交了一些同病相怜的网友，彼此之间通过网上交流病情，传递治病秘方。王丽娟网聊时，小芳都要给她端茶递水，有时在旁边看一会，觉得挺好玩的。比如爱上吃香蕉，就是一位网友告诉她的。网友说吃香蕉既可以减肥还可以美容。
最近，王丽娟的好友名单里，又添加了一位叫“香蕉皮”的新网友。王丽娟试着和她聊了一下，问她为何叫香蕉皮。香蕉皮告诉她，自己原来患糖尿病很厉害，血糖指数降不下来，后来在一位朋友的指点下，用香蕉皮煮水喝，长期坚持，效果甚佳。这位网友还告诫王丽娟，治病期间只能吃香蕉皮，不可以吃香蕉，否则前功尽弃。王丽娟曾品尝过小芳没喝完的香蕉水，感到味道挺好的。如此看来，香蕉皮煮水既不难喝，还能治病，王丽娟就接受了。
第二天，王丽娟买回香蕉，叫小芳先把香蕉皮剥了，亲自监督小芳把香蕉皮反服清洗干净，用小火煮好，就独自喝起香蕉水来。喝完香蕉水，王丽娟极和蔼的样子，就把剥好的香蕉送给小芳吃。小芳不肯吃，一副矜持、骨气、不肯接受女主人施舍的样子。王丽娟把脸一拉，说：“叫你吃你就吃。从今天起，我们颠倒一下，我喝香蕉水，你吃香蕉。”小芳就表现出一副极委屈极不情愿的样子，端着一盘剥好的香蕉躲到自己屋里去了。
自此，王丽娟天天喝香蕉水。小芳天天能吃上香蕉，真是喜不自禁，偷着直乐。
王丽娟如此这般喝了半年香蕉皮水。按照网友“香蕉皮”的交待，半年的疗程已完。她就到医院去复查了一下，结果血糖指数还真降了不少。她为了加快治病进度，就加大剂量，每天买更多的香蕉，给小芳更多的香蕉吃，直到把小芳吃的见了香蕉就犯腻，见了香蕉胃就痉挛。小芳吃香蕉吃成了一脸苦相。
这天，王丽娟回到家，喊小芳，却无人应声。原来小芳在平时放香蕉的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不辞而别地走了。
阿姨：
我走了，我受不了天天这样吃香蕉，对不起，是我在网上骗了你，从今天开始你还是自己吃香蕉吧。
香蕉皮
第二天，王丽娟又到中介所去招保姆，条件是：除了工钱，每天吃4斤香蕉。
白色气球
■ 吴 君
这一年的小影才六岁，日子枯燥得要命。但小影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有不干家务的特权，虽然她是一个得过小儿麻痹症的孩子，不用去耕地，但拾柴禾剁鸡食煮猪食，还有削土豆皮儿和摘芹叶子之类的活儿是她的。每天一定要等到把这一些事情做完了，才有可能去外边玩一会。
这样一个小傻瓜一样的孩子，在过了年之后，突然看见她家里招了一个房户；这让她很高兴。终于可以有人一起玩了。她不想跟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在一起了，因为他们除了一天到晚跟她抢吃的就不会别的了。
房户在东北那个地方就是房客的意思。房户是一个山东人家，像这样的山东人在这个村里到处都是。后来小影长大的时候甚至想，这是一帮笨蛋、窝囊废，有这么多自己家乡人还不造反，顺便也就把村子改成山东村。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可是那个时候谁会想这样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呢？吃饱了饭也还没冻死就算不错了。
这一年，村里许多人都参加了武斗，就连小影的母亲这个没有一点文化的女人也有了不愿意回家的意思。在村里人还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她突然间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似乎没有一个人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虽然她只是把黄而枯燥的头发用夹子别在了脑后，但人好像换了一个，说话的语气和双手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城里指挥人过马路的警察。小影虽然没有见过真警察，但在电影里她可是看过的。本来也就是一个不怎么爱孩子的女人，这一下更好了，家里的孩子这回就好像更不是她的了，她竟然一天到晚连饭也不回来吃了。
秋天的时候，那些闹得最欢的人被抓到公社去了，没有办法，小影的母亲只好回家，但除了吃饭，她再也不愿意从炕上起来了。
话说小影眼里的这家房户，男人长着一张特别喜欢笑的脸，有一次小影认真地数了数，发现他前面的八颗黑牙基本上全露出来了。没事的时候，他就笑眯眯地干着木匠活。开始，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还可以，但是时间长了小影就有点烦了，一天到晚地笑，有什么好笑的呢？小影一家可都是挺愁的，哪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所以小影一家都有点烦对面的房户。可是人家也没有得罪你，再说了，笑也不是什么罪。除了男人，这家的女人也经常露出一口黄牙，这更让人烦，但烦归烦，日子还要这样过着。
直到过了一段时间，山东男人的弟弟来了。他是和哥哥一家人住在一起的。
不知是因为他长了两撮小胡子还是因为他姓胡，总之，大家就叫他小胡。不过小影的奶奶背后就叫他老盲流子。他长得很黑，笑起来并不发出声音。他从来不下地干活儿，他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照镜子和偷偷地用小影家的菜板压自己的裤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能让一条内裆都已经开线的裤子的裤线非常笔直。这样的裤子在过去小影还没见过。总之，小影对这个小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