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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小玉就云一样飘了起来。
婚后,小玉认识了另一个石柱。
石柱特别勤快。小玉爱睡懒觉,以前,便盆总是母亲倒。石柱起得早,进门后把这个活揽过去。石柱是村里唯一一个洗衣服的男人,他夹着衣服盆往河边一坐,总有女人取笑他。石柱也不恼,乐呵呵的,慢慢的,女人们不再取笑石柱,而是羡慕小玉了。家里的,地里的,石柱都干得那么认真,起完土豆,石柱还要再挖一遍,不让一个落在地里;割完地,他都要耧一遍,不让一个麦穗丢掉。如果小玉劝他,他就说,丢了可惜,种了就要收回来。
石柱很孝顺母亲,这一点小玉自愧弗如。母亲爱喝小米粥,每年秋天收完场,石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换半袋子蔚州小米。母亲患有胆囊炎,一犯病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汗珠子像黄豆一样往下滚,吃了好些药也不管事。石柱开始寻找治胆囊炎的偏方,听说猪胆能治病,他便沿村购买猪胆,回来用温火焙干,研成末,一包一包地包好。后来听说猪胆和一种药材熬汤才管事,他又去滩里挖药材。一次被蛇咬了,若不是遇见个羊倌,他连命都搭上了。
石柱对小玉根本就是宠爱。小玉睡懒觉,石柱就由着她睡;小玉使性子,石柱就由着她使,等她使够了,他再把小玉哄得眉开眼笑。小玉说明年不种胡麻,种大豆吧,来年肯定种的是大豆。割地割累了,小玉就趴在石柱腿上,石柱轻轻揉捏一阵,小玉的腰就不那么疼了。冬天,石柱总要把被窝焐热了才让小玉钻,小玉钻进去,将冰冰的脚伸进石柱的怀里,暖过来她才枕在石柱的胳膊上睡去。
小玉怀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期间基本是石柱一个人侍候着。石柱想得太周到了,母亲也就只好在一边看着。之后,小玉总是怀不住,怀一个流一个,小玉很伤心,也很不安。而石柱总是安慰她。他说我就是你的孩子,我要吃奶了啊。便在她怀里拱起来。他把小玉的愁绪稀释得清水一样淡。
渐渐的,石柱的缺点就显露出来。石柱过于老实,他虽然勤快,可每年只能打够吃饭的口粮,多余的钱一分也挣不上。周围的人家都翻盖了新房,只有小玉家还是土坯房。在外面,石柱更是撑不开。村里做义务工,石柱总是冤大头。村里修桥时丢了一袋水泥,石柱因为是下夜的,被定为怀疑对象。麻子支书盘问了石柱大半天,做出让石柱赔两袋的决定。赔一袋尚可,赔两袋就没道理了。谁都明白盗贼是麻子支书的本姓亲戚,只有他们有这个胆量。可石柱竟然应承下来,小玉为这事和他吵了一架。
小玉虽然对石柱有怨气,但日子没有大风大浪。有一次,村里调地,小玉家调的全是三类地。石柱去找麻子支书,被顶了回来。小玉背着石柱找了一趟孟海。小玉不愿找孟海,可遇到这种棘手的事,她实在是没办法。孟海有办法,小玉家的地又调过来了。小玉没告诉石柱是怎么回事,石柱也没问她。在村里,小玉太孤单了,也就孟海这么一个朋友,孟海似乎也觉得欠了小玉,只要小玉找他,他都尽力办。有个人帮衬着总要好一些。穷日子穷过,小玉没有太多的奢望。
石柱提出去城里干活,小玉挺高兴。常年守在田里的男人能有啥出息。石柱挣了钱,一分不剩地交给小玉。小玉想,几年后,她家就可以盖新房了,没想到房没盖成,人也没了。
小玉的眼泪慢慢地流出来。小玉去过收购站,也见过收购站的那些人,她何曾想到石柱竟成了他们的开心果。她想起和石柱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他的嘴还挺厉害,在这些人面前怎么就成了闷葫芦?石柱从来没和小玉说过这些窝心事,总是说那些人挺好的。
小玉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第三天她硬撑着坐起来。她忽然想石柱说得那么清楚,说明他没湖涂,咋会为了三百块钱强奸人?事情肯定是做了,不然丢不了命,可这个结果小玉怎么也接受不了。仿佛是她逼迫石柱那么做的。小玉决定再去问问老板,问陆小照和乔米,或者直接问黄花。这么一想,小玉的力气嗖嗖往外冒,她被气浪顶着,如球一样跳起来。
5
小玉走进收购站,几个忙碌的人都停下来,直直地瞧着她。石柱曾说,老板一年有几十万的收入,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和小玉隔了一个星球的距离。小玉始终不明白,收废品咋就能挣那么多的钱?一个人问小玉找谁,小玉说找老板。正说着,老板从屋里出来了,谁找我?老板个头不高,胡子荐几乎长到了鼻翼底下,像个土匪头子。电影上的土匪头子都这个样子。小玉对老板没好感,他的眼神总是贼贼的,让人起鸡皮疙瘩。他看着小玉,问,有事吗?显然他忘记了小玉是谁。小玉说,我是石柱媳妇。老板愣了一下,很快噢了一声,进屋,进屋。小玉跟着老板进去了。
老板让小玉坐,小玉就坐在沙发上。
老板给小玉倒水,小玉就端起来喝。
老板审视了小玉一会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玉说,我想问问石柱的事。
老板警觉地问,石柱的……什么事……不是已经……
小玉冲老板笑笑。她是想告诉老板,她的神志很正常。小玉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石柱平时咋样?
老板反问,你问这个干啥?
小玉说,我想知道。
老板思忖了一会,说,好吧。其实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它,说出来添堵。不过,你跑这么远的路,我咋也不能让白跑,你说是吧?
我的收购站不缺人。石柱来找活儿那天,正赶上装货,就让他先帮着干。石柱干活卖劲,不偷懒,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装完货,我就把他留下了。石柱话不多,有眼色,没活儿就去整理那些废品。他也挺有人缘,和站里的几个人处得都不错。可啥人也有毛病,时间一长就露出来了。——你别介意。石柱爱喝两口,又不愿掏钱,陆小照和乔米喝酒,他多半儿要凑上去。你说那么个大人,不让让不好,一让还就要喝。陆小照一概没个正经话,我们都不和他计较。可石柱爱当真,几句玩笑话他就恼了。爱恼倒是长点儿记性呀,下次人家喝酒,他还是去凑红火。我就闹不懂了,石柱那么个实成,咋就没骨气。我估计是你平时管得太严,不给他零花钱吧。
老板看小玉,小玉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不过也没什么,老板见小玉没反应,接着说下去。男人嘛,就得脸皮壮点儿。石柱能干活,这是别人比不了的。石柱爱看报纸,每天晚上都要抱一些报纸回去,可有一天我听说石柱把报纸都剪了。我起先不相信,叫过他一问,石柱突然脸红了,承认剪了报。我让他拿过来,还真多,厚厚一大摞。再一瞧,更让人吃惊了,他剪的全是凶杀、复仇这一类的故事。我问他剪这干吗,他说准备给你讲的。哦,他给你讲过吗?
小玉摇摇头。
我当时训了他一顿。一个人整天看这些,脑子里还能干净?再说,这么剪来剪去的,也不像话。石柱老实,以后就不剪了,和以前倒没什么两样,可……他总是做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唉,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那天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开始我是知道的。我收购了不少东西,挺高兴,给了黄花五十块钱,让她买些酒食,给他们几个改善,一天到晚的干,确实辛苦。我听说他们喝得挺痛快,喝完了几个人相跟着去看电影。黄花不爱看,就没去。谁能想到石柱会半道上折回来。黄花一个人……那件事……唉。我琢磨着,石柱肯定是看报纸入了魔,把自个给毁了。
老板突然问,听说你们没孩子?
小玉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虚汗涔涔。对老板的问题,似乎没听清,只是吃力地笑笑。
老板说,你想开点儿,别把自己折腾散了。
小玉问,陆小照和乔米,还有黄花,都在吗?
老板说,他们都不干了。
小玉执着地问,他们在哪儿?
老板说,我不清楚,他们早就不和我联系了。
小玉看出老板有点不耐烦,便站起来告辞。
小玉没回村,她在收购站附近守着,两天后,她终于等到了那个司机。小玉没有直接找他,她想,司机肯定要出来的,果然没多久,司机就出来了,小玉尾随其后。司机走进一个小酒馆。小玉跟过去,坐在他对面。不等司机说话,小玉说,我是石柱媳妇。司机端杯的手抖了一下,酒溢到桌面上。于是,他把杯放下了。小玉拿过酒瓶,给他续满。司机问,找我的?小玉说,我想问问乔米、陆小照和黄花在哪儿住,大哥能不能告诉我?司机迟疑了一下,说了。末了又补充,好像是这几个村,我记不大清了,你找他们干吗?小玉说,我问问石柱的事,司机哦了一声,错开小玉的目光,小玉问,大哥,你都知道啥,跟我说说行不?司机摇摇头,那天我出门了,我不清楚。小玉问,平时呢?司机想了想说,我和石柱接触不多,我觉得他人挺老实,不过不是那种死心眼,干什么一学就会。就说用绳子捆货吧,那几个人死笨,咋教都捆不好,石柱看看就会了。小玉问,那件事,你肯定听说了。司机说,石柱这样,是可惜了,和我没关系的事,我不爱打听,不好说。小玉说,谢谢大哥,这顿饭,算我请你。司机慌忙说,别,别,你要没吃饭,就一块儿吃吧。小玉说吃过了。
小玉还想从他嘴里掏出点什么,见司机勾了头吃饭,就闭了嘴,不过,她总算弄清楚了陆小照他们几个的住处,算是没白等。
从饭馆出来,小玉直接去了车站。
6
陆小照在县城东南的杨庄,乔米在县城西北的赵小铺,相去甚远。小玉想先找陆小照,想必这家伙比别人更清楚些。小玉那次去县城,陆小照和乔米跟小玉说过话,但她分不清他们哪个是哪个。如果知道陆小照经常捉弄石柱,她会往死里看他,就算走在大街上,她也能从人群里把他揪出来。不过现在,她也能认出他来。小玉担心自己的怨恨会在脸上露出来,一路上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和陆小照没关系呢,他嘴臭,可没唆使石柱去强奸人。小玉本来是心里念叨的,不知不觉就出了声,坐在小玉旁边的一个汉子斜着她,一脸的惊愕。
客车只通到乡里,杨庄在乡南面的一条沟里。小玉打听到只有十里的路程。她想,如果顺利的话,晚上还能返到乡里。今晚,恐怕只能在乡里找个旅店住下了。
小玉没想到路那么难走,它像一条带子在山脚折过来折过去,路面坑洼不平,坚硬的石头一块块突出来。小玉走得快,绊倒了两次,膝盖肯定磕破了,锥扎一样疼。她虽然加倍小心,还是再一次绊倒了,这次更糟糕,把脚崴了。小玉怕赶不回乡里,又走不快,心里都急出火了。前后没一个人,她的目光在荒蛮的山石上跳荡。山上没草,只有耐旱的沙蓬,一丛一丛的。
终于到了。杨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像羊拉在路上的粪,东一粒,西一粒。小玉问了两个人,对方没告诉她陆小照在哪儿,却狐疑地问她和陆小照什么关系,找陆小照干什么,像审贼一样。小玉不悦,敷衍找他有点事。谁知道对方更不友好,冷冷地回说不知道,杨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