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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群书2004年第09期-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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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那古远的故事,烂柯山是一座令人感伤的山。
  南北朝时期任防的《述异记》里面说:“晋王质人山采樵,见二童子对奕。童子与质一物,如枣核,食之不饥。局终,童子指示日:汝柯烂矣。质归乡里,已及百岁。”
  这一段故事很有意思,妙处在亦玄远,亦温馨,亦感叹深沉。以今天科学的观点来分析,好像站不住脚,但在事实上或心理方面具有相当的存在价值,并非毫无根据的呓语。
  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王质,在山上只看了一局对弈,而柴斧上的结实木柄就已腐朽断烂,回到家里,百来岁了。这种情形在我国古代大量神话故事中,本不算希奇。但其共同强调的,却都是所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这样强大的时间冲击波。
  朱熹有感于此,有诗叹道:
  
  局上闲争战,人间任是非。
  
  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
  孟郊《烂柯石》感慨似乎更为深郁:
  
  仙界一日内,人间千岁穷。
  
  双棋末遍局,万物皆为空。
  
  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
  
  唯余石桥在,犹自凌丹虹。
  记载此事的另一版本,是郦道元的《水经注》,他说:“信安有悬室坂,晋中朝时,有民王质伐木至石室中,见童子四人弹琴而歌,质因倚柯听之……童子云:‘汝来已久,可还。’质取斧,柯已烂尽,便归家……计已数百年。”
  与此异曲同工的,乃美国前期浪漫主义作家华盛顿·欧文的不朽杰作。他的传奇小说《李泊大梦》是以纽约的哈得逊河谷作背景,凸显了新大陆的传奇色彩和浪漫气息。《李泊大梦》中写一个农民李·普凡·温克尔上山打猎,遇见一群玩九柱戏的人,温克尔喝了他们的酒,沉睡了二十年,醒来下山,见城市、村庄面目全非。李泊对世界已发生巨变茫无所知,时间在这里制约人的一切行为。
  绝妙和深刻之处在于,他一夜醒来之后,世上已经是二十年之后了。物是人非的强烈感觉,乃在于山水依然,村路如故,但是那间村中旅馆的匾额,已从英王乔治三世像,变成了“大将华盛顿”。早年坐在这里的村民始终是倦容满面,无所事事的样子,现在则气概昂然,言论锋利,所谈论的,都是自由、议会、选举、民主、民权等等他这个“隔世之人”所一无知解的概念。懵懂之间,他不知道这世界是否给妖术所变迁,或有另一种沧桑?作者的高明在于,他把变化的契机安排为专制与民权时代的交替,划时代的分水岭标志,特别的醒目。
  这种一睡多少年,醒来则“城郭人民半已非”的情形,属于童话学里的“仙乡淹留型”,旧时儿童的描红格有五言诗:“王子去求仙,丹成十九天。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也是这一类的故事。但是《李泊大梦》还有人生哲学之外更为超越的地方,因为它深藏着对制度的选择理念。当二十年过去,他回到小村庄的时候,问及一朋友,则云死矣,坟上木已拱矣。又一朋友,则在独立战争中有战功,已为将军,入议院为议员了。世局变幻如是,孤单无依的畸零之感,一下子涌上了老人的心头。慢慢地,他稍微适应了这样的隔世的生活,头脑略为转变过来,最为庆幸的是,他那凶悍的妻子归西多年,当人们也理解他的传奇故事时,那些家有悍妻的人,也都愿意饮其酒,做其梦,盼望重温其经历,目的就是逃避闺房的专制。所以在小说开头,作者大写其家庭的躁动,妻子的詈骂阴损,难以通融,不为无意,盖其为美国独立过程之一种象征耳。
  
  (二)
  
  普通人打一个盹,有的只有几分钟,喜欢感叹人生如梦为欢几何的李白,他的《春日醉起言志》则以一生为梦寐的单位: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
  
  觉来盼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巳忘情。
  这与时间空间的关系可谓一体化,密不可分。近有英国科学家提出另一种理解时空的理论,其意思是,光阴流逝是人类最基本的体验,人们的生活建立在不可更改的过去,和具有种种可能性的未来之间,倘非如此,则无法理解生活的本质,以及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端坐的神秘莫测的现在。(参见《参考消息》2003/11/ 3)
  但根据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时间和空间本是不可分割的块,在时空中,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存在,因其乃一种凝固的结构,不会发生变化,在这个结构中,没有所谓时间的流逝,也没有现在的位置。
  不过近日英国科学家就对此表示异议,以为重新理解,可使时间流动起来,这就是因果系理论,因在广义相对论中,时空呈四维结构。然而,今日的科学家认为,一切物体都有一个最大的运动速度,此速度的限制,意味着我们可以不从四维结构而可从事情发生的顺序上思考时空。光速的不可超越性为时空提供了一个顺序,因此就点与点之间的因果关系而言,几乎可以重组关于时空的一切。而确认时间的流动性乃是重大的审美进步和概念进步。
  如此一来,根据时空不可分的原理,以及时间的流动性,可猜测李泊、王质所处地方(点),其空间结构有异于地球常规,即非四维,而是多维。
  问题是时间往往与人生的社会性血肉相连,密切到不可须臾分离的地步。于是时间的感叹才如此沉重。巴金的弟弟回忆他们共同的三哥李尧林。说年轻时候在上海,生活孤寂清贫,就像《家》里面的觉慧。在那个腐朽的年代,读书苟活,为良心为民族,做一个隐士。但他没有可爱的琴表妹——那是小说里制造出来的。她代表那时候青年知识分子的一点理想,一点幻觉。物质生活减到了零,身躯瘦弱不堪。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他卑微得很,在这样的境况中耗费了全部的生命之力,寂寞悄然的死去,墓碑上刻着,“永别了,我的心在这里找到了永恒的家”。那是从他喜欢的俄罗斯小说中摘取的。谁知道在十年浩劫中,就连坟墓也给红卫兵弃骨扬灰,荡然无存。
  在乱世里,是如此短暂苦恼的人生。李健吾对此大有感慨,他说“去了也好,对于清贫自守的君子,尘世真的是太重了些,太浊了些,太窒息了些。百无一用是书生。”
  
  (三)
  
  人生如梦耳。人生果如梦乎?抑或蒙叟之寓言乎,吾不能知。趋而质诸蜉蝣子,蜉蝣子不能决。趋而质诸灵椿子,灵椿子亦不能决……这是老残游记作者的感慨。
  梦寐的人的醒着的痛苦。若翁同龢在碧云寺看花,听松声萧然,默坐良久,寺院东面玉兰树花事正盛,他不禁咏道“突兀看花发,苍凉奈老何”,想旧事前尘,观山河风景,一种人生蹉跎的感觉涌上心来。大梦谁先觉,这是心灵胶着的最为严重的状态。也只有从咨嗟到沉默了。他的朋友张雨生是海宁知州,他的性格坦荡冲和,翁同解说他“于俗百无适”。他的《触目》说是“升高试腰脚,已觉逐年非。”另一首病中口占,“六十年中事,伤心到盖棺。”前者是时间的制约,后者是生老病死的威胁,但即令是赏心乐事,也同样生发困惑,一种梦寐中的梦寐的感觉,乐与忧的两极都向此认知靠拢。
  脂砚斋是怎样认识《红楼梦》的?脂砚斋在“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皆空”四句旁写了一侧批“四句乃一部之总纲。”空与梦,所在无不是梦,一并风月鉴也从梦中所有,故谓红楼梦也。贾宝玉的心和社会俗世脱节了,所以他的孤独就只能弹奏出一曲人生如梦的哀歌。
  人生如梦,早生华发,江山人物的推移,油然而生人生短暂与万事皆休的悲凉感慨。这种自嘲自解的旷达情绪,推已及人,恐怕也是人类对时间反映的一种普遍心理普世价值吧。或者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或者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或者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或者是黍离之悲的家国残破之痛。或者追慕前时间的即历史上的英雄美人,老之将至而壮志难酬的深沉苦闷,或者在乾坤(空间)相形之下在年岁(时间)的爬剔掌控之下的渺小与惭愧。或者生逢来世,命薄运厄,现实总让抱负成虚,用世也好,遁世也罢,不免自伤老大沉沦。“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李商隐《天涯》),伤春残日暮,伤感中带着时代黯淡没落的投影。这样的深沉感叹,不仅笼罩个人际遇和故事,而且笼罩古今多少事,笼罩千年历史。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而知我者;自然就要谓我心忧了!
  大诗人李白,他的大量的诗都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之类的酒歌,很显然的,他的片刻的欢娱无非是悲观和失望的另一种形式。在他的酒歌中渗透着人生如梦的低沉悲凉的调子。虽然“公瑾当年”、“一时多少豪杰”,不免“逝者如斯”。或者“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苏轼说,孟德“固一世之雄也”,但“而今安在哉?”“人生如梦”。前人的思索以哲学反问方式出来谢幕。感时光蹉逝,岁月无情,叹转眼千秋已易。
  生命如寄,良辰美景;稍纵即逝,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这是人类普遍的悲哀。
  刘备三顾草庐时孔明午睡后的吟诵,“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梦是日常生活的反映。他的人生哲学思考是在梦中完成的,人生数十寒暑,和宇宙的存在对比,眨眼一瞬耳,人生如梦,梦似人生,声犹在耳,事实上又是另一个千年! 


古人书与古人风
■  马斗全
  “古人之风”一语,如今多数时候成了人们称颂某人的客套话,意思是说该人有修养,忠厚、平和、沉稳、度量大、与世无争。而真正具有“古人之风”者,却并不多见。所以少数人的古人之风,即其心态与度量,便格外教人敬佩。
  诗词界流行的《当代诗词点评》一书,有何香凝女士的《悼亡》诗,点评者为古典文学名家霍松林教授。古来所谓“悼亡”,并非悼念亡故者,而有其特定含义,即丈夫悼念妻子。具有较深传统文化修养的人,都清楚这一点。可惜后世许多人已不解其义而往往用错。何香凝女士悼念丈夫之诗,便题为《悼亡》,霍先生自然认为不妥,况他写点评时,适又看到臧克家先生谈毛泽东诗,也错将毛泽东悼念战友的诗称作“悼亡”,于是觉得有必要顺便讲一下这个问题。因为何香凝是位受人们尊敬的伟人,霍先生“不好说她错”,便以“别开生面”称之,所写评语为:“潘岳妻死,作悼亡诗三首,极深挚动人;此后因称丧妻日悼亡,以‘悼亡’为题者皆夫悼其妻之诗。此则一反旧例,妻悼其夫,其别开生面……”其忠厚之心,令人可感。
  浙江有位周明道大夫,业医以外又好诗,治文史,多有著述,其《观沧楼续笔》中有《悼亡》一则,对霍先生以上说法予以否定,并举了明末祁某死后其妻商景兰所作之诗和清代女诗人吴绛雪思念丈夫之诗来作证明,最后说:“这些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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