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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4年第05期-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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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你看我家的大宝,进一中还花了六千块钱,他爸爸熊他的时候,他还说,你说我不行,那你考去,不见得你能考我那么多分。我说,快别说你那个宝贝儿子了,一说他我就来气。来富说,好是好,到省城里,耽误学习不说,还要花钱的,再说爱月在家里还不能断药呢。我的妻子倒是大方起来了,她从口袋里搜出三百块钱,塞在来富的手里,说,你就拿去,我见成绩好的伢就来劲,算是弟媳支持你啦。来富说什么也不要,我说,叫你拿着你就拿着,装什么硬汉,我们哥儿还要存心?
      来富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我说夫人,你今天么样变得这样的大方。我的妻子说,这你就不懂得了,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我还准备接来富父子三人到我家里来住呢。我说你这不是破天荒了?我的妻子说,你真是个死脑壳,你想想看,我家大宝成绩那么差,要是大头和细丫和他住在一起,三个孩子在一起做作业,我们不是不花钱请了个家庭教师。
      我的妻子真的精明绝顶了。
      两个孩子是搬过来了,来富还是住在那条巷子里,他说他要守生意,生意是守出来的。来富真的很能守,一次我从一个朋友家里打牌出来,已是深夜十二点了,来富和一个水果摊的老板并在一起,一盏白白地灯泡挂在一根竹篙上,来来回回的晃动,来富带着老花镜,点头磕脑地踩着缝纫机,一副十分来劲的样子。透过车子的玻璃,来富像个怪物随着电灯光一起地晃动,身后那个影子盖过了一大堵墙,我也不知道来富是否真的很有生意,很能赚钱。大头从省里比赛回来,得了个一等奖,还得了五百块钱的奖学金。来富那天高兴死了,到乡巴佬卤烤店里买了一只烧鸡,提到我的家里,说,哥俩今天要快活快活,酒喝到一半,老屋二叔打来了电话,叫来富赶快回去,说家里出大事了。来富当场就支撑不住了,像摊泥似地坐在地上,他说,定是爱月出事了,一定是爱月出事了,我早就有预感,爱月迟早会出事的。我说,来富,不要吓我哟。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当天晚上,我叫了一部出租车,将来富送回老屋。爱月真的出事了。
      爱月在家里养了两头母猪,一头母猪下了崽,一头母猪怀了孕,爱月每天要扯五六篮猪草才能保证母猪的正常进食。这天下午,爱月又到后岗山上打了两篮猪草,回家的时候一群喜鹊在她头顶上喳喳地叫,她想,一定是来富在城里有喜事了,一定是来富的生意做得很好了。爱月朝垸里望去,一层薄薄的烟雾罩着她那幢最不起眼的明五暗六的房子,房子侧边的猪圈里,两头母猪的前脚扒在石头做的围墙上,嗷嗷地叫唤,等待着她那又鲜又嫩的猪草。爱月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一股激情在涌动。她没有吃闲饭,她在帮助来富哺养着两个孩子,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大头像他的父亲跟他取的名字一样,当上大队长,大队长是多么地威风呀,只要大头读足了书,将来一定能够当上大队长或许比大队长更大的官。爱月担着猪草,盘算着两窝猪崽能变卖出一千多块钱,她想象着当她把厚厚的一叠票子当着孩子的面交给来富的时候,那父子三人是用怎样的一种眼光看着她啊。那细丫一定会哭,一定会圈着她的脖子,说,娘,您好瘦啊,您好苦啊。大头也一定会说,娘,我会努力地读书的,我会出人头地的,将来会报答您的。娘。爱月就是这样怀着美好的愿望走近了垸子,走近了垸前那个万恶的粪池。爱月在粪池边,羊角风病犯了,一个跟头栽了进去……。
      当人们发现爱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了。
      爱月死后,来富的担子更重了,在街上做缝纫那点微薄的收入顾不上两个孩子上学了。我的妻子真正地同情起来富了,她说大头和细丫辅导了大宝,是要给报酬的,她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当然没意见了,给多给少你自己定。我的妻子算了一笔帐,假如请一个家庭教师,一个月没两百块钱人家是不会干的,就给二百怎样。没想到来富不接受,他说两个孩子住在我的家里,就已经很麻烦了,就算两个孩子辅导了大宝,那也是份内的事,要真的给报酬,他就要两个孩子搬出来了。我的妻子生怕大头和细丫搬走,大头和细丫住到我家后,大宝好像变了一个人,说话办事真的很像个中学生,成绩也长进不少。自那次后,我的妻子再也没提报酬的事了,但生活上有了很大的改善,我的妻子在用另外一种形式对来富进行补偿。
      一天,来富来到我的家里,说,鹏哥,来富很客气地第一次叫我鹏哥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说,哥儿们不要这么客气了,你还是叫我鹏伢,我听着顺。来富说,你也不小了,四十好几的人了,叫声鹏哥也不过分。来富又叫了我一声鹏哥,说,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我说,自家人嘛,客气什么呢,有事你就说出来。来富说,还是你说的对,城里人不穿我做的衣服了,我从早晨六点守到夜晚十二点,每天也只能接到一些叠裤子褊,补破烂的活,不说挣钱,养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前天,垸里的猴哥约我到武汉去捡破烂,他说那活计虽脏虽苦,却来钱。我说你快五十岁的人了,脚又不好使唤,行不行?来富说,轭头都套上脖子了,哪能由我说行不行呢。只是我这一走,两个孩子就全仗你和你的媳妇了。我望了一眼来富,几根头发稀稀疏疏的翘着,长期营养不良的两只眼睛显得毫无光泽,两个颧骨倒是很英勇地突了出来。我心里涌出一股酸味,我说,来富,要去你就去,孩子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来富一去就是二年,就连过年也没有回来,他说年关的破烂好收,一个月要顶几个月的活。来富不回来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回到哪里去呢,爱月死了,乡下家里的那块天垮了,大头和细丫住在我的家里,还能享受到一些家庭的气息,回到老屋去,不光缺少家人团聚的快乐,还会勾起许多伤心的往事。在经济问题上,来富是很讲究的,每月准时寄两百块钱到我家里来,说是给大头和细丫的生活费,我的妻子将来富寄回的钱存在一个折子上,她说大头和细丫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来富将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有时,来富也跟我们打一个电话,但时间都很短,电话的内容主要是问大头和细丫的学习情况。我说来富你就放心吧,不要说你家的大头和细丫,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现在的成绩也很棒了。
      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学校的空气闹得非常的紧张,其实,这股紧张的空气是人为造成的。城里的孩子早晚由大人护送,中餐也由大人送,脑白金啊,血宝啊,只要说是补脑的,一古脑儿地买给孩子喝,到了周末,还要送孩子到医院注射能量,到氧吧里吸氧。乡下的学生,有条件的家庭,干脆在一中的附近,租一间房子,做陪读。孩子倒没什么,家长倒是闹得紧张得不得了。我的妻子也紧张起来,干脆在单位里请了长假,早晨送三个孩子上学,晚上接三个孩子回家,中午给三个孩子送饭。一日三餐的食物精心的搭配,一个孩子一天需要消耗多少热能,需要多少食物来进行补充,她都弄得清清楚楚。
  
      离高考只有一个星期了,老师不断地对学生灌输着自己的经验,放松,再放松,其实,老师叫学生放松,自己却紧张得不得了,名誉、奖金就靠这一刻啊。家长在这个时候,一般都不家长了,孙子般地以忍为主,孩子发发脾气,撒撒娇,大都能够接受,你想想看,不忍能行吗,耀祖光宗就在这一刻啊。最可怜的是学生了,一个个像瘟了头的鸡,不言不语,十几岁的人,有三四十岁人的沉重,老师的希望,家长的心情,他们都清清楚楚,他们心中绷的那根弦快要断了。你说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大头出事了。大头是个近视,下楼梯的时候,眼镜被挤掉了,于是,一步台阶他看成了二步台阶,一个趔趄,他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右脚摔断了。
      来富回来的时候,劈头盖脑地骂着大头,你咋这般没用啊,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要老子操心啊。大头也不辩解,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骂完了,来富又抱起大头那只用石膏绑夹的右脚,说,儿啊,不会像我这样留下残疾吧。大头说,爸,不会的,医生说只是骨折,过段时间会好的。来富说,会好的?真会好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啊。说完,来富嚎陶大哭起来。我同情起来富了,来富为我掏八哥摔断了脚,瘸了一辈子,瘸子的滋味只有他知道啊。来富贴在地上,弓着腰,抱着大头的脚,不断地抖动。二年不见来富了,来富好瘦啊,颈上两根筋像两根麻杆似的支起那颗细小的头颅,那没穿衣服的后脊能看见一节一节的隆起的骨头,十个指头却出奇的粗。来富哭完了,从裤档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打开布包,里面是两摞钱。来富说,大头,你要考好,你要考好哇,这是老子给你们挣的钱,二万,二万哪。爸,大头抱住来富的脖子,哭着说,爸,我会考好的,凭着你,凭着娘我也会考好的呀。望着来富父子相互地拥着,相互的叫喊着,我和我的妻子也感动得哭了。
      大头是来富驮着进考场的,来富个子本来就小,腿又瘸,大头在他身上,左面一晃,右面一晃,像一座快要崩塌的山。上千名考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站在院子里,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地里,他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望着来富,望着来富驮着大头。晃晃荡荡地走在最前面,有很多同学已经抑止不住自己的情绪,悄悄地拿出卫生纸,擦拭着眼睛。他们从小学读到高中,做了多少篇作文,写了多少次父亲。今天,他们才真正地懂得了父亲,冠上父亲这个名字是真的不容易啊。
      考试结束了,接下来是耐心的等待,估分,填志愿,我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我偷偷地问过大宝,小祖宗,你到底考得怎么样啊。大宝望了我一眼,说,你咋来富叔都不如啊,你看他就没问过大头和细丫一次。你急,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比你还急呢。第二天下午,三个孩子的估分都出来了,大头估的是698分,细丫估的是597分,大宝估的是543分。我说大头,你就报清华,看来,你将来不止弄个大队长了。大头一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按照常年的惯例,细丫和大宝都过重点线了。有了一个估计的分数,我悬着的心就有些着落了,夜晚,我的妻子做了一桌子菜,慰劳来富和三个孩子。来富喝多了酒,眼泪就出来了,他拉着大头和细丫,一下子跪到我的面前,说,鹏哥,嫂子,他卑谦地称呼着我,我的孩子能有今天,我来富跟你和嫂子叩头了。我没料到来富来这一手,我连忙扶起来富,我的妻子也扶起了两个孩子,我的妻子说,来富哥,要感谢的应该是我,要不是大头和细丫,我家的大宝怕是专科都考不取的。
      第二天,我要出差武汉了,来富听说我要去武汉,还有专车,就要与我一起去。来富说,垸里那帮捡破烂的都回家搞双抢去了,这是一个空档,是收拾破烂的黄金季节,弄得好,这个季节不比过年差。我也想去看一看这二年来来富在武汉做的是什么生意,住在什么地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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