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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莫昶回到住处，我才知道答剌麻八剌到底有多想把他劝降：他住的宅子，应该算是豪华宅邸那种了，约有苏州狮子林大小，也是江南园林格局；房间里的家居摆设，也都很考究。可见答剌麻八剌是费了很大一番心力，花了不少钱的。
莫昶吩咐一个叫香荷的婢女做了几道小菜，和我一起吃饭。
他先是对我礼数有加，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我猜到了大概，于是直接对他说：“老爷其实是在怪我到大都来吧？”
他放下筷子，没有否认，抬眼看着我，等我解释。
我也放下筷子，坚决地说：“我说过了，老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现在你来了，看到了我的处境，应该心满意足了吧？我给你些银两，明天你就走吧。”他说。
“正因为我看到了你的处境，所以我才不会走。我要跟老爷你同甘共苦。”我说。
他微一轻叹，低声说：“我这里没有甘。”
我立刻接着说：“那就共苦。”
“红姑娘——”
“老爷你别劝我了，我已经打定主意留下来了。”我决绝地说。
看我如此坚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他终于妥协了，我笑了，说：“现在老爷你是不是后悔在街上叫住我了？”
他摇头说：“就快入冬了，看你的穿戴就知道你身上没什么钱了，鞋子都磨破了。大都的冬天不比江南，非常严酷，我怕你挨饿受冻。”
我心里一阵暖流流过，有些得意忘形，于是抱怨说：“老爷你太狠心了，竟然不辞而别，就那样把我抛弃在鬼谷里。”
他摇头说：“我依然认为，你留在那里比跟着我更合适。”顿了一下，他叹口气，又说：“这么远都被你找到了，估计半仙是你的帮凶吧？”
“老爷，你这么说，可就让我不得不嫉妒那半仙了。”我以埋怨的口气说：“你们认识也没几天，怎么你要离开，事先都会告诉他，却不通知我？你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半仙这个人，深不可测。不管在哪一方面，我莫昶恐怕都比不过他。”
“错！”我想起半仙那瘦弱的样子，笑说：“老爷你肯定打得过他！”
我这句话把莫昶逗笑了，晚餐的气氛顿时变得很轻松融洽。我又拿起筷子，夹了几块肉放到碗里，一边吃一边说：“半个月没吃肉了，今天可算是开了荤了。”
莫昶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充满爱怜地说：“慢慢吃。”
我突然一阵感动——这不就是我梦想的幸福吗？和他两个人相对而坐，一起经历日常的琐碎，面对面吃饭、谈笑……如果再能解开我们之间那个心结的话，就完美了。
想到这里，我咽下口中的饭菜，正色说：“老爷，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就是关于莫征的死——”
“红姑娘，请不要再说了。”他打断我的话。一向温宛的他一般不会打断别人的话，而此时他的表情，却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伤痛。可见莫征的死，已经在他心中形成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我……真的不想听你再提到他了。”他凄然说：“当时的事，就过去吧，我没有资格责怪你，也没有资格原谅你。对不起，我先离开一下。”说完，他起身要走。
“老爷……”我含泪叫住他，到手的幸福转瞬已逝。
“对不起，红姑娘，我并不是在责怪你，莫征的事怪不得你，但是，还是请你以后不要再提他了。”他背对着我，又说了一遍，然后决然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终于明白我们之间因莫征而产生的那道隔阂已经变成鸿沟，而且没办法消除了。而这一切的罪责，都在我。我开始反省自己，并且暗自发誓，以后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涉险！
可是，这种迟到的反省，还有什么用？曾经开朗健谈的莫征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第二十二章 替代品
莫昶离开后，我一个人待在厅里，看着满桌的饭菜，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过了一会儿，香荷进来，说已经帮我收拾好房间了。香荷是汉人，大约十四五岁。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答剌麻八剌派在莫昶身边的卧底，所以不想跟她走得太近。但她却一副想套近乎的表情问我：“红姑娘是老爷的……至交？”
“老爷救过我的命。”我回答说。
“老爷……”她有些犹豫地说：“老爷似乎有些古怪。”
“什么地方古怪？”我心想你才古怪呢！哪有做下人的说自己主子古怪的？
她没看出我的愠怒，说：“老爷和其他主子很不一样：住着这么大的宅子，有那么大的后花园，可从没见他到处逛过，就好像这宅子不是他的似的。下人们跑了，他也不管。他每天就只待在书房里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而且……而且从没见他要过女人——”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我听得不耐烦，打断她说：“老爷忧国忧民。他的忧愁，不是你能理解得了的。”
听我这样说，她不服气地顶嘴说：“以前我在小王爷府上，可比在这里有趣多了。”
“小王爷？你在答剌麻八剌府上做过婢女？”我问。
她点头说：“是啊，小王爷对我们可好了。”
听她说话这么口无遮拦，又丝毫不会察言观色，我就知道她绝对不是卧底——这种人，根本不够做卧底的资格。于是我说：“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会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事吧？”
“才不是！”她涨红了脸，摇头说：“是我运气差，抽签抽过来的！”
我不由得失笑，答剌麻八剌就用抽签的方式决定把哪个婢女分给莫昶吗？
“抽签抽过来的？那除了你，其他下人也是这样过来的？”我问。
“是啊，大家都是抽签抽过来的。起初人还挺多的，但后来大家都觉得无聊，就跑掉了。”她抱怨说，“老爷从不跟我们说话，也没有任何赏赐。现在整个宅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你怎么不走？”我问，“你不是也觉得无聊吗？”
“我——”她咬着嘴唇，眼珠直转，像是在编什么理由。
看她欲言又止，我故意用激将法说：“我知道了，你是喜欢上老爷了！”
“才不是！”她那张略显幼稚的鹅蛋脸再次涨地通红，辩解说：“我才没喜欢上老爷！我是想再回到小王爷府上！只要我做得好，说不定哪天小王爷就把我要回去了！”
哦，原来她是喜欢上答剌麻八剌了啊。也难怪，那个答剌麻八剌，正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的形象——高大帅气、家财万贯、身世显赫、狂傲不羁。
我想既然这样，我倒不如趁机收买个人心。于是我说：“你好好服侍老爷，以后有机会，我会在小王爷面前多多帮你说好话的。”
她听了之后立刻双眼放光，连谢了我几次。我趁机吩咐她明天去客栈把我的行李都取来，这样倒省了我一趟脚力。
我的卧房在莫昶隔壁。房间不大，但家具齐备，被褥也很舒服。我洗漱了一番后，就睡下了。但刚一闭上眼，就想到了莫昶晚饭时那沉痛的表情，以及他离我而去时那凄然的背影。
我叹一口气，脑中一片混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我仍旧毫无睡意，于是起身下床，本想开窗透透气，但刚一推开窗，就看到莫昶站在院中，仰望着月亮，孑然独立。
今夜是满月。
我痴痴地看着月华中的他，而他却不时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簪。皎皎月光下，我能看到那是一支碧绿的簪子，没有任何点缀，圆润通透。
我想那应该是江雪姝的簪子，毕竟她是莫昶唯一爱过的女人。莫昶在如此寂寥的深夜独自思念的人，除了她还会有谁？更何况，今天他还见到了长相酷似她的琰玉。
可我，作为江雪姝的转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继续这段姻缘？
我披上衣服，推门而出，向莫昶走去。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到我，把玉簪藏入袖中，歉意地说：“晚饭时说了一些唐突的话，红姑娘见谅。”
一个动作一句话，就把我和他隔开千万里。不过我的心早就变成铁打的了，这点距离感和疏远感对我的杀伤力并不大。所以我笑说：“老爷太见外了，什么唐突的话，我都忘了。你也睡不着吗？”
“啊……嗯。”
“是因为月光吧？”我笑说：“在我的家乡，有个关于月亮的传说，说月光会让人心绪不宁甚至兽性大发。像今天这样的满月，就是极端不祥的。”
“是因为月亮太美吧？很多人都认为美的东西会诱发人的恶念。”他说完，叹息一声，又低声说：“但我并非心绪不宁，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我知道，你在这里被小王爷绊住了。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个清楚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对于莫昶和我分开后的经历，我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他微一叹息，说：“我们还在鬼谷时，我就在想，既然命运已定，既然我逃不掉，还不如索性自投罗网，这样也不会连累他人。所以我拜托半仙帮我尽快康复，然后就来了大都。在这里，我很快就被降臣认出，于是蒙古皇帝招降我，赏赐我黄金美人，我都婉拒；后来他又将我下狱用刑……”
听他说到下狱用刑，我的心一阵绞痛，问：“恐怕你当时是一心求死吧？”
他没有否认，说：“如果能死在狱中，也算是成全了我的忠义之心，可惜小王爷却把我从狱中救了出来。他上书皇帝，说我是大宋的文探花武状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愿意用他的方式劝降我。于是，皇帝就把我交给了他。我出狱后，他送我这宅子，又给我很多黄金美女。我再次退回，跟他说明我绝不会改变心意。”
“但他不成全你也不强迫你，就和你这样僵持着，是吗？”我问。
他点头，说：“他几乎是把我软禁在了这里，派四勇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并时常找我陪他吃酒游宴，威逼利诱。今晚的夜宴，想必你已看出眉目。”
我点头，鼓励他说：“我知道老爷你永远都不会变节的。”
听我这么说，他欣慰一笑，而后话锋一转，又苦笑说：“不过，答剌麻八剌作为当今皇帝最宠信的皇室成员，有他在背后撑腰，做很多事情也方便了许多：比如，我把他硬塞给我的钱财拿去赈济这附近的穷人，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或出面阻挠；另外，我偶尔惩治个有权势的恶霸什么的，哪怕是已经被下了狱，他也会出面帮我解围。”
“难道老爷你动摇了？”我疑惑地问。一段时间不见他，我已经猜不到他心中真正所想了——不，过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根本就做不到像莫征那么了解他。
“怎么会？”他轻笑说，转头看着我。
这个笑容，突然给我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我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感觉我熟悉的莫昶又回来了。不，是我终于又找到了他。我再也不想离开他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吃了一惊，想要挣脱开，我却把头伏在他的胸前，请求他说：“老爷，求你让我再感受一下有你在身边的感觉，片刻就好。”
“喔……”他柔和的声音顿时充满了爱怜，手拂过我的发，柔声说：“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这四个字，此刻在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