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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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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南生三个立足不稳,扑地倒下。三个人趴在地上用惊惶眼睛瞅立言,立言握剑指着他们斥责道:“不是看你们受蒙蔽,当了走资派雇佣军,我一剑把你们裁成六截!”瞟眼间,后面有一队人搦矛赶来。立言也不多说,用剑将半截削断的铁矛挑飞上天,游动手腕,轻抡几下,顷刻,两尺长的钢管化为数段坠落地上,立言看他们惊呆了,冷笑着问:“也想试试?”说毕,嘬起嘴唇吹吹剑刃,再用指头弹弹。虎啸嗡嗡作响。冯世红、芦科长带人已经逼近,见立言出手特快,手上家什又十分锋利,站在那里不敢上前了。
尽管众寡悬殊,立言度量街道不足三米宽,对方真算百万雄师,人数再多不管用;至多只能同时展开两人。以他的功夫和虎啸剑锋芒对付两支铁矛,游刃有余。因而,他倒提虎啸剑,推着自行车从容断后。看见八一五扶弟弟出了清芬路口才骑上车,一道回民众乐园。
六度桥血战仅仅二十来分钟结束。正如古今中外军事家异口同声认定,引发一场战争的过程较长;短兵相接,殊死搏杀,决战决胜总在一瞬!




二十七、不结婚也给你生个儿子

“六一七”不幸为小诸葛言中。人们这才省悟,星相家临终预言并非牛肉、羊肉、猪肉上供,是形容一场人肉横飞、腥风血雨的祭祀。据武汉军区支左指挥部记载,那场惨烈武斗,死伤六百一十七人,年龄最小的仅七岁,年龄最大者八十二岁。
战斗结束,李卫东由伍老幺、陈志鹏陪同乘坐吉普车视察。一见整车死尸,马路上血流成河;屋顶、街旁成千上万的人詈骂、怒吼不休,李卫东打个寒噤。他感到留下血肉模糊的汽车影响太大太坏。马路上尸体自然不便收拾。那么做来,未免显得做贼心虚,自家理亏。他思忖,三镇各基地,只有江汉公园离这儿最近也最僻静,于是,提高嗓门指使三五零六厂的区司机:“快把车子开到红十字医院抢救,上面的人都只是受伤呢!”区司机支支吾吾,迟迟疑疑,不肯开车。在李卫东看来,多捱延一分钟,会多加大一重影响,多加深一重罪恶,急切之下,戟指区司机破口大骂:“你以为是总站的人,江汉公园管不了你,是不是?我也是总站执委!完全邪得没有名堂,竟敢不听命令!”伍老幺猜想司机害怕陆哈巴尸体,又见素来讲究涵养的李卫东发急,拉开车门,把死尸扒到旁边;坐上驾驶室,又是摇又是踩,将车开动,风驰电掣开回江汉公园。到晚间,趁着风雨交加,送去附近汽渡船上,连车带尸首推入奔腾呼啸的万顷江涛之中……
百万雄师大获全胜。受伤者不足百人,仅丁翠花一人阵亡。她的头微偏起,两眼睁得大大地,死不瞑目。有如波德莱尔描述那样:
她张着给暴风吹刮得迷乱的眼睛,
探寻她那已经远隔的天真的云天;
好像是一个行人又转过头来,
回顾早晨经过的蓝色的地平线……
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美貌健康,带点莽撞的姑娘,以中国传统标准度量,她放纵*、毫无廉耻地追逐男性,终至参加残忍的杀戮,看似一枝“邪恶的花朵”;平允而论,其实很让人同情:她热爱工作、热爱生活、渴望应有的平凡幸福,执着勇敢地追求爱情,一旦认定,最卑微的情爱也全身心投入;比之幽灵般梅汉花,她生气勃勃,富有激情,不知鲜活可爱到哪里!要不是社会乘其少不更事,对她屡加伤害和欺骗,本应有一段美好的人生道路。而今,她却糊里糊涂,过早地躺下了!
陈志鲲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对生死杀戮原当司空见惯;可是,他还没真正参加过战斗,没见过战友或敌人尸首。此刻,躺在他面前的第一具阵亡的遗体,是他曾经心爱的女人。刚才还是活蹦乱跳、鲜花般人儿,转眼生命消逝,几乎叫他不可相信!然而,细细端详肿胀得简直分辨不出五官的面孔,于浓眉大眼中依稀找到昔时感觉。就是她啊!那双如湖水般清亮的眼睛,那双如炉火般灼热的眼睛,那双如鸽哨般欢乐的眼睛!只是此刻大大睁起盯着自已,满含委屈、幽怨、疑问,探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打个寒颤,倒退两步——眼睛却一刻没离开她;愣怔有顷,又走上前,低下头。想到她再也不能表示对自家的体贴,她再也不能忘情地亲热,她再也不能烂漫地撒娇!这个年轻英俊、冷峻严厉的团长眼里不由贮满泪水。这是志鲲在运动中失去的第二个心爱的人。母亲的逝世因属自杀,还没有如此震憾他的心灵。他没料想,牛鬼蛇神、阶级敌人打着红旗反红旗,借了合法口号集结起来会如此胆大妄为,气焰嚣张!此刻,他不唯从字面,而是从严酷现实领会到伟大领袖教导:“阶级斗争是长期的、曲折的、复杂的、有时甚至是激烈的、你死我活的”深刻含意。不由攥紧拳头,重重挥了一下。
死亡净化一切。志鹏想到丁翠花平日的热情和关切,抚着尸体悲切地呼叫:“翠花姐,翠花姐,你怎么这样就死了啊!”
伍老幺、熊麻子,包括平时对丁翠花又恨又怕的董南生,失声恸哭。所有的人都悲伤地哭了。江汉公园哭声震天……
唯独李家父子没有流泪。李卫东不住唉声叹气;保国眼神迷茫。
丁翠花的追悼会在江汉公园举行。追悼会十分隆重。公园门口的挽联是志鹏写的:“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狂草枯笔,仿佛一对蓬头散发、张臂问天的行吟诗人……
祭坛设在办公楼前。挽联、挽幛、花圈、祭绸、鲜花几乎掩蔽住高大的灵棚。志鲲看了俞文斌、杨道安等总站和各区头头送来的哀悼文字,全系陈词滥调,殊不尽意,亲自写付挽联:“旧雨已空怀 豆蔻梢头 昨夜战鼓急;芳菲固难再 丁香枝上 明日红旗展”
丁翠花四周堆满冰块。她像躺在一口水晶棺材里,身上复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和百万雄师战旗。这一切又由苍松翠柏和鲜花装饰着。
基地临时党支部追认丁翠花为“对敌斗争模范党员”,百万雄师联络站授予她“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烈士”等光荣称号。在当时,“哀乐”似乎只有中央领导逝世才会播放。百万雄师不知从哪里搞来塑料唱片,追悼丁翠花时用上了。“哀乐”传到公园外面,人们不由惊惶地互相打听:“又是哪位中央领导逝世了?”
绕场一周,同遗体告别。大伙发现丁翠花眼睛没闭上;谁也不好上前阖拢她的眼皮。
司徒德芬赶到公园,丁翠花灵柩已抬上汽车,她在志鹏不满的盯视下,惶愧地低下头……
民众乐园那边,得知百万雄师撤走,残存的造反派在钢八司帮助下慌忙抢收尸体。十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拖进园内,翻动间,发现孙三毛竟然呻吟出声,赶紧送往医院抢救;另有两具身穿无领灰布囚服者,明显不是自已人,又拖出丢在中山大道与三民路交叉的路口。当年尚未修立交桥,仅有交通岗亭;两具尸体放在圆形木台边。后来,不知谁移到老会宾门前的马路旁。卖茶的狗娃尸体由街坊抬回去;面对七岁孙子的遗体,老奶奶无有一滴泪水,嘻笑不止。大伙知道是急疯了,劝慰半天才走。当晚,八十二岁的老奶奶上吊自杀了!支左指挥部所记耄耋死者如若是这位老人家,并非死于现场,而是在家悬梁自尽!
晚来,下起通宵暴雨。雨点又大又密又急,天和地一片迷茫浑沌。形容水柱都不确当,简直如长江从天而降,落在地上轰然作响,把人的神经都震麻木了!
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天亮。六度桥一带的马路让雨水冲刷得泛出白色,一尘不染,指头抹不起灰来。夜间的大雨并未解凉,太阳刚露脸就闷热难当。天上不见一丝云彩。太阳的光芒如头天的铁矛直逼路人,炎威十足。
大血案震惊武汉三镇,远在青山的人不惮辗转车船,赶来观看现场。三民路上人山人海。
昔日的繁华不见了。马路两旁的店铺十有*揭了屋顶,关门闭户;有的门户洞开,荡然无存。到处是砖头瓦块。人行道上铺满瓦砾。路边水沟让砖瓦填平了。东风绸布店近三米长的一段水沟积满血水,上面飘浮着半根安装矛头的木棍棒……
早晨,立言偕司徒看到劫后惨状,叹道:“历史上记载武王伐纣,血流飘杵。我一直以为夸张其词,真有这番景象呢!”司徒不吭声。她震慑了。不知说什么好。只一夜功夫,老会宾门前两具尸体被雨水泡胀,胖大无比;眦牙裂嘴,面目狰狞。并且,散发一股怪气味,吓得她捂起脸,跑得远远地一阵亁呕。
正午的太阳最毒,满街的人怀着“怕鬼又想听鬼故事”那种紧张兴奋、寻求剌激的心情,四处观看,四处探听。突然,“砰”地两声如汽车爆胎的脆响撞击人们耳膜,大伙不由惊惶四顾,以为又发生武斗,下意识趔趔身子,缩缩颈子,胆小者抱头惊叫着乱窜……
其实,是老会宾门前两具尸体经雨水浸泡,又被太阳暴晒,在高温里一沤,拿武汉俗语形容:“翻泡了”,即发酵、膨胀。肚子胀炸了,肠子、粪便、绿水、红血流淌一地!
两具尸体停放马路半月之久,无人认领。肚子炸开,衣服胀裂。成群的苍蝇叮咬,爬满条条拖尾巴肥蛆,左鼻孔出右鼻孔进;肚子上成团的蛆虫拱动,如同复盖一床惨白的裹尸布!臭气熏天,隔一百多米冲得人呕吐不止。尸体腐烂成豆腐渣,不能上手。最终用铁锨撮走。
此后,每逢暴雨冲刷,马路显现两具尸体躺卧的痕迹;轮廓分明,连手掌手指亦清晰可辨!有人解释,尸水与水泥起化学反应所致;迷信的人认定是死者阴魂不散,鸣冤叫屈!
余望生九人的追悼会是十八日上午十点在民众乐园举行的。贤乐巷边的正门铁栅栏拉上,以防不测。无独有偶,大门两边也如百万雄师书贴毛泽东那联诗句:“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作挽联。临门,用桌子拼排铺上红布当祭坛。每具尸体拿各自组织战旗裹起放置祭坛上;童无忌、胖侉子不是武汉人,邵为群找来两面工总战旗献上。祭坛周围摆满松枝柏叶和鲜花。大厅里和大门外的高墙上悬挂白色挽联、挽幛,门边是二司、三新、工总、工造、三司革联、公安联司、文艺革司、中学红联、红教工、红农司等造反组织送的花圈。由于非常时期,时间仓促,挽词尽拣现成的写了:“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已;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骊珠拿来两匹白绢,说是代表父亲敬献的。还说,父亲委托立言代书挽联。立言请谢向阳把墨汁倒满一脸盆,扎起洗把大的布团当笔,蘸着墨汁用魏碑体写就一付挽联:
忆湖海平生豪气 舒卷战旗舞东风
看三镇如今风景 追随忠魂迎红日
立言写完,久久凝视挽联。谢向阳赞不绝口。一时夸书法是“金钩铁划”“高空坠石”;一时说挽词“雄阔苍凉,慷慨悲歌,足慰亡友”。同为青年知识分子,他何曾理解立言此刻心中涌动的壮怀激烈?
此前,无论外省,抑或本市有关描写武斗的大字报,立言总以为有夸大成份。两派的冲突,犹如坊间里巷孩子赌气要强、分派打斗的儿戏。最终得北京判定胜负。
“六一七”让他震骇了。这是场实实在在的战争;比之历史记载的冷兵器时代任何一次激战还要惨烈、残酷,血肉横飞!他分明感到,这场运动已不仅仅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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