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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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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尚未定论的江姐,都在用鼓励的眼神注视着自已。她一手拄着旗杆,一手正正军帽,撩撩云鬓,而后,轻蔑地朝着颤颤抖抖逼近的铁矛笑了笑,迎着太阳,高擎红旗,高呼口号:“毛主席万岁!*胜利万岁!”舍身跳下高楼!像一朵迎风绽开的杜鹃,像一团熊熊烛天的火炬,像一滴其大无比的鲜血。
董南生打个寒噤,铁矛失落在地了。
李保国眼睁睁望着心爱的妹妹走向死亡而未能阻拦,狼一般长嚎一声,丢了长矛,甩了藤条帽,一路撞倒战友,冲进院内;面对躺在地上带着微笑的那张年轻、天真、稚气、苍白、圣洁的美丽脸庞,他愣怔半晌,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四周突然死样寂静。太阳变得臭鸭*黄一般泛黑。碧蓝天空如同一块大石墨。保国泪如雨下,就地一跪,张开双臂朝天呼号:“这是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
………………………………
夜暗降临的时候,历经曲折的两万红农司陆续赶到友益街,看见劫后的工造总司,张海子呆了。院内充溢淡淡的六六粉气息。墙壁边、门角落、楼梯上尽是死尸,血水四溢,一派狼籍。有人数了数,共计三十六具尸首。大楼前仰面躺着一个胸围工造袖章缀成大旗的年轻人,两手两脚伸起张开,像一个“伟大”的“大”字;英俊的面庞苍白如纸,左眼下有道三角形伤口。一位年老尼姑盘腿踞坐青年的遗体旁,橐橐橐地敲着木鱼,喃喃地:“一切皆苦,苦海无边。南无阿弥陀佛!”
有个年轻的姑娘走拢去,朝尼姑缓缓跪下,说出老尼当年那句同样的话:“师太,我要随你出家!”




二十九、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工造总司失守的当天,民众乐园一片慌乱。著名京剧演员关正铭、李蔷华正向吴炎金诉说郭玉崐被百万雄师抓走,要吴炎金想方设法营救。得知工造总司陷落,又说,看来民众乐园也难守住,不如撤离避免无谓牺牲。这样,乘着夜色,刘立功带人逃向新华工。同天,南洋大楼、中南旅社、长办联司几处造反派也悄悄撤往武昌。人们不敢去红水院,那儿,同铁道部第四设计院均遭到百万雄师攻击。学校师生全部出走,暂避一时。于是,各处造反派或者住进新湖大,或者住进新华农,或者住进新华工。投奔新华工的人最多。据称,新华工已研制出火器装备,严阵以待,誓必粉碎一切敢于来犯之敌!
同日,十多车百万雄师拖了几十罐硫酸冲击月湖西畔汉阳轧钢厂。工总不少人被硫酸烧伤,有个二司学生双眼烧瞎,终生失明。三中学生陈宗汉大腿被戳伤,未能及时治疗,结果截肢,落下残疾……汉轧敢死队将氧气瓶抬到门楼给进攻者看看,扬言,只要跨进门一步,点燃氧气瓶同归于尽。为避免无谓牺牲,百万雄师没有强攻,收兵回营。
汉阳属百万雄师势力范围。一过琴台,老远能看见钟家村的铁路桥上挂有四个血红大字:“红色堡垒”。暂且将西南一隅汉轧放一放并无大碍。这是平津战役的战术。外面谣传刘少奇安插六十一人叛徒集团到中央各要害部门,架空毛主席,“三分天下有其二”。如今,爷们才真正“三分天下有其二”!“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战略决策大体完成。于是,六月二十五日,以驻守武昌区委的百万雄师为主体,大清早就包围了新湖大。汉口、汉阳人马随后赶到。麇集新湖大内的造反派工人、学生企图凭借围墙、主楼、宿舍三道防线固守。百万雄师开来汽车改装而成的“装甲车”,尽管装甲车做工有点粗糙,像只支岔着翅膀的蟑螂;但是仍能攻城破坚,三下五除二撞倒临街院墙和铁门,仅用半小时解决战斗。
然而,李卫东并无胜利的喜悦。继红跳楼身亡的当天,又传来消息,二儿子建华在上海福州路让“工总司”乱棒打死;尸体落入黄浦江,骨灰也无有一把!他受的剌激巨大而强烈;要不是为了保持党性,简直痛不欲生。他成天没有一句话,心里反复默诵毛主席教导: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以此缓解内心痛苦。
继红的噩耗,李卫东不敢让胡荷花知道。尸体直接运到火葬场火化安埋。出人意料的是,李卫东竟然叮嘱火化工人给女儿保留胳膊上“二司”袖章,他叮嘱时,还上前将那弄皱的袖章抚抹得平平整整地。当着最心爱的、鲜花般的小女儿直挺挺躺在“铁担架”上推入火海霎那,这个在阶级斗争风雨中历练成铁石心肠的老共产党员一手捂住脸,一手抓着铁栅栏极力支撑身体,泪珠从指缝间渗出,滴落胸襟……继瑛由弟弟和志鹏搀扶起,按丧葬程序听任四处拖拽;她哭不出声音,也流不出泪水,两眼睁得大地,圆圆地,定定地,毫无神采,黯淡无光;志鲲紧咬嘴唇,极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参加葬礼的,是支奇特的队伍:有工人阶级李卫东,资产阶级刘甫轩;有熊麻子这样的百万雄师战士,有造反派刘氏兄弟和杜小蓉;有死者的政治对手,有死者的亲爱人儿……
墓地上满是苍松翠柏;浓密、挺拔,绿得泛黑。一丝风也无有。气氛肃穆。
继红的骨灰安置进冷冰冰石窟那一刻,李卫东与刘甫轩抱头呜咽;立功和保国跪在墓前失声嚎啕;立言和志鲲紧紧握住双手含泪相对;小蓉和志鹏扶着继瑛默默垂泪,熊麻子像小孩子啜泣了。所有的人,已然忘记彼此是对立阶级里一员,已然忘记彼此是不可调和路线上的人,已然忘记墓中掩埋的是政敌,还是同志。共同哀悼一个年轻、美丽、可爱的鲜活生命!
跪在继红墓前,刘立功十分懊悔,心痛如绞。工造遭受强攻,群众很快将消息报到民众乐园。谢向阳立主倾巢而出援救友益街。他为着六一七劝阻余望生一直自责。如果当时趁百万雄师立足未稳,及时出击,也许不会坐失战机,不会造成整车战友阵亡。这次他可不能重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但是,立功认为谢向阳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经受六一七挫折,新整编的敢死队几乎无战斗力可言。立功打电话长办联司、武昌的三新、九一三、汉阳的汉轧,请他们会师解工造之围。打完电话,立功带了二十几名敢死队员奔向友益街,沿途不断有群众加入,声势颇壮,却在大智路遭到阻击。大伙迸力冲破第一道防线;接到报告民众乐园被袭击,留守的老弱病残在钢八司帮助下,居高临下固然打退进攻,对方可能进行第二次偷袭。谢向阳说:“别理他,显而易见是故作姿态牵制我们增援解围。再不,我们反过头去桥口三五零六军工厂,端了他们老窝!”立功开始就不同意贸然出动,听谢向阳这番话,冷笑着:“谢向阳同志,你知不知道到三五零六要经过多少百万雄师据点?光说三五零六就有几千人!你是不是想将功补过?我们不能凭意气用事啊!同志们,撤,保卫我们的大本营!”说毕,丢下气得脸色苍白的谢向阳,领着人马回守民众乐园。
立功压根儿不知道继红在友益街。即便知道她在那里,从革命根本利益出发,依然会作出上述决定。不过,他会让谢向阳带大伙回去,自已像单雄信匹马踹唐营去援救心上人儿。就是牺牲了,他也愿意这么作。他心里好受些。事实是,他没有去!他懊悔的正是这点呀,这噬脐莫及的悔恨让他死命用头撞着墓碑,撞得头破血流,声嘶力竭地哭喊:“我对不起你呀,我都走到你身边,为什么回转去啊!”
保国不停地用手掴着自已脸颊:“我该死,我没用,我该死,我该死哟!”
继瑛猛地挣脱小蓉、志鹏的扶持,匍伏墓上哭叫:“继红,继红,为什么不让我这没用的姐姐替你去死呀!”
熊麻子哽哽咽咽,咬牙切齿:“是董南生那王八蛋害死师父和冬生拐子,逼死继红妹子!”
李卫东颤巍巍摇着头,仅一天功夫,他头发胡须变得花白:“这不能怪谁……怪谁……?谁也没料到……”说着,长号一声:“可怜我的儿呀!”
李卫东悲怆的哭叫让所有在场的人再次大放悲声。
志鲲到底忍不住眼泪。他抽出腰间手枪,朝天“砰,砰,砰”连放三枪。人们噤住了。都望着他。志鲲用手掌抹抹泪水,抿嘴吸口气,平静情绪:“这三枪就算是向她致哀告别吧!”
李卫东扶起立功:“孩子,你别太自责。就算你知道继红在友益街,你,你也救不了……”
临别,李卫东捉住立功的手,语重心长地:“立功,我知道你特地从新华工赶回送继红的,孩子,你,你要多加注意……”说到这里,李卫东字斟句酌地:“必要的时候……对百万雄师的人说,你是我的侄儿……”立功深长地叹口气,望着脚尖,半晌才回答:“爸,你老人家也……也保重,不比年轻人……”李卫东沉重地点点头。熊麻子直筒筒叫道:“立功兄弟,百万雄师里哪个再要伤着你,老子决不依他!”
立言、志鲲和继瑛落在最后面。三个儿时的好友又并肩走在一起了。立言背着双手,右手挽起左肘拐,低垂着头,心情沉郁。志鲲一手扶着病恹恹的继瑛,一手按着腰间手枪,眼睛望着前方,问:“立言,你肯定没卷入这场严酷的斗争!”立言发觉继瑛忧郁地打量自已,不作正面回答:“一切都是命定的。”志鲲“唔”一声,点点头。继瑛低着头,脸儿偏起背着立言,似乎自言自语地嗫嚅:“天下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志鲲皱皱眉审视妻子。这话可作多种解释,又体谅她此刻哀伤,他没吭声。立言却回答道:“有时是身不由已的。”志鲲又“唔”一声,表示也有同感;旋即加上一句:“但是,我更相信事在人为!”说时,下意识摸摸腰间手枪。
继瑛伤心地摇摇头,云鬓在风中飘动:“人不在了,还能有什么可为呢?”
志鲲叹口气:“唉,亲戚或余悲,他人已亦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岢!”
立言将手一挥,接腔:“但是,那些美好的精神不会消逝。因为,一切美好的东西永远存在,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总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
继瑛终于偏过脸儿,凝视立言,轻若春风地:“是吗?”
志鲲不觉失笑了:“立言,你还像学生时代那般浪漫呀,一个新月派的几句无病呻吟,任你怎么改句,也赋予不了无产阶级精神啊!”三个人又像少年时代进行思索和雄辩。
武汉三镇传遍继红牺牲的故事。各种“版本”的大字报,其悲壮浪漫描述胜似战争年代小说,感人至深。出于善良和义气,大兴隆巷的居民保守着这公开的秘密;连胡传枝也未敢幸灾乐祸。牛疱时时提醒她留点口德。
一日,四处寻找不着女儿的柳月华遇见胡荷花,情急间,说漏嘴:“唉,不知我家慧琳是不是像继红让百匪逼死了!”胡荷花一惊,抓住她的手:“柳姐,莫吓唬我!保国说她上北京了嘛!”路过的胡传枝心想:这可是别人报的凶信,不算我缺德;插话道:“是的,继红在六二四那天跳了楼,大家怕你受剌激,没告诉你……”胡荷花轻蔑地一笑:“你咒骂我姑娘,是不是?柳姐,你说是不是?”柳月华正为自家差池后悔不迭,同时恼恨红脸无事生非,说:“胡主任,人命关天,非大非小,怎能信口胡说?”这时,有人粗声大嗓接腔:“咒人家姑娘,就是咒自已儿子,我看当心自已独种儿子在福建跳海哟!”胡传枝见是人高马大的杜师娘,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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