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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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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阳县城的古朴格局,包括房顶上绿幽幽的瓦屋松都让司徒新奇。她眨着眼微笑道:“莫说,看厌武汉的高楼大厦,我还真喜欢这小城呢!”然而,迎面一群造反派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呼着口号:“打倒大联合一小撮坏头头!”教她花容顿失:“报纸上只提三个一小撮,怎么这里加上‘大联合’?”立言笑了:“肯定是大联合呼应过武汉的七?二O行动。”司徒怏怏地:“我这不真叫走投无路?”立言拍拍腰间匕首,用句京剧唱词安慰道:“我一剑能挡百万兵。有我这个保皇派,担什么心?”看她抑郁不解,说:“不逛了,去我们学校吧!”
白水镇虽然离县城只二十来里,交通并不方便,只有过路的长途班车是厢式。直达车是带蓬的货车。一路上,司徒颠得翻肠倒胃,呕吐不止;车轮卷起的尘埃又呛得她喘不过气。车子走了约摸半小时,她感觉简直有半世纪。立言搀扶她下车,好一会回不过神来。
司徒穿件白底碎花短袖方领衫、银灰色哔叽裤,脚蹬白网鞋,应该说,很普通。但在闭塞的山镇格外引人注目;尤其让姑娘们大感稀奇、惊讶、羡慕,目不转睛地上上下下打量,窃窃私议;有个女子以夸张语气拖长腔调赞叹:“好——洋气呀——!”她的伙伴判断:“肯定是文工团的演员嘛!”司徒听见人们评论,觉得又有趣又不好意思,不由瞟瞟立言,见他正瞅自已反应,低下头抿嘴一笑。快到学校,司徒才谈出自已感觉:“这些乡下人真好玩,我又没穿金戴银,怎么那般瞅我?”立言解释:“地方小,差不多相互认识,来个生人自然引起注意。再说,你没看见,人家衣服都打有补丁,相比之下,你的穿戴显得光鲜,人又长这漂亮,当然议论纷纷!猜你是演员呢!”司徒嗔他一眼,垂下眼帘:“莫又借题发挥啊!”
当她随立言踏进中学校门,又引起一阵轰动。人们虽然热烈向立言问好、打招呼,跑上前握手,一叠声问这问那,眼睛始终在司徒身上滴溜溜地转。
田家宝老远伸出手跑着喊着:“刘老师,欢迎你胜利归来啊!”握罢手,接过立言手里行李,望着司徒微笑致意,咬着嘴唇打量。他猜眼前这位美貌姑娘是立言女朋友,又觉得司徒比立言小许多,完全是付中学生样子,拿不准,故而斟酌着问:“这位是……”立言回答:“我妹妹刘德芬,读高三。”田家宝“嗯”一声:“肯定是钢二司战士吧!”立言含糊地“唔”一下:“反正她在家呆着没事,带来转转。”田家宝无心听立言说话,又毫无来由地判断:“看她样儿,肯定爱好文艺。歌唱得好,舞跳得好。”见他热切地望着自已等待回答,司徒莞尔一笑,低下头:“什么都不会。既不会唱,也不会跳。”田家宝“哦,哦”两声,转个话题:“刘老师,等你安置好了,我们就去找李胖子算账!”立言一笑:“名副其实的算账。算总账!”说笑间又过来几拨老师、学生,大伙簇拥着立言到他寝室。
所谓寝室,位于校园南边两长溜平房。这些平房隔成一间间,有教导处、总务处、财务室、医务室、教研室等等;余下房屋,则为老师们的宿舍:有家属的住两通间,单身教师住一间,立言和田家宝四个年轻教师只住上半间房,是两通间以板壁分成的四个半间。不足八平方。除了墙角安上单人床,临窗摆起条桌坐椅,靠墙放个简易竹书架,再无多的空间。 
立言揭开盖在床上报纸,让司徒坐了。跟随而来的十几个人挤得转不过身;有人干脆坐在条桌上,倚在门框边,站在窗户外。立言像流亡归来的革命领袖受到尊重,召开记者招待会般回答七嘴八舌的提问。直到开晚饭的铁板敲响,人们才迟迟离去。
趁着与立言单独相处,司徒忧郁地:“刚才你说要去找谁算账,可使不得啊!你说,我要让人家报复殴打,你该怎样想?”说到最后,语气温柔,杏儿似的眼睛望着他,晶莹闪烁,神情像是恳求。立言笑了:“你以为打人?学校胖书记扣了我三个月工资,要他补发给我!”
立言打饭回来,斗室成了女人天下,都是女造反派学生,还有女教工;争着晚上让司徒去她们那里休息。立言匆匆扒了几口饭,趁机出门而去。不一会,他和田家宝说着笑着回了,将一摞钱往条桌上一拍:“老子把匕首朝桌上一插,李胖子吓得结结巴巴推说是帮我保管,乖乖陪我去财务室……”一见司徒用眼嗔他,赶紧打住了。这时,又涌来一批学生和教师,倪小凤同司徒耳语一阵,等司徒找出漱具,拉着她出门,由这些男人胡侃乱吹。
第二天清早,立言在门口枣树下练罢剑,临窗坐着读《国家与革命》。司徒来了,倚着门框,笑着梳着头。立言问:“什么喜事,大清早嘻笑颜开地?”司徒不答,一个劲笑着。立言问:“昨晚睡得好吗?”司徒点头答:“蛮舒服。山村到底凉爽些!”立言装作恍然:“哦,原来是为这气候高兴。”司徒极力抿住嘴儿,做出忍住笑的样子,但,脸上依然露出微笑;她头一摆,将编好的辫子甩到肩后,碎步趋近前,双手扶定立言肩膀,以红卫兵惯用的造句语式,说:“刘老师,告诉你一个最好最好的好消息,有人爱上你老人家!”立言本准备回答:“除了你,我要谁爱!”瞟见田家宝在窗外一晃,又想到三面是板壁,隔墙有耳,改为:“的确是个好消息。谁呀?”司徒从他背后将梳子伸向他面前,代替手示意:“拿糖来吃才告诉你!”立言点头:“行,等会上街买。讲哇!”司徒用梳子梳理他那凌乱的头发,说:“就是你们的倪医生呀,昨天整宿说你的好话;还问,你哥哥有没有女朋友?八成是爱上你刘老师了!好吧,快去买糖谢我报告这好消息啊!我就想不通,这么不修边幅也有人爱。”
田家宝在窗外卟哧笑了:“真有趣,你们兄妹间还开玩笑呢!倪医生早结婚啦!”
虽说三令五申“复课闹革命”,老师学生的心收不住,仍然散马无笼头。立言自然有时间与司徒相厮守。在山乡中学的日子,司徒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愉悦、浪漫。
每逢晚间下雨,第二天上午,立言挽上竹篮带她到后山松林拾菌子。山并不陡峭,树叶草茎挂着隔夜雨水,晶莹欲滴;偶尔,从苍翠的枝叶摇落冰凉的一滴落进后颈窝或飘洒脸上,如同有颗薄荷糖丢进嘴里,甜津津,感觉十分惬意。立言指给她看,哪是“鬼笔菌”,哪是“鬼打伞”,哪是“瘌痢头”……凡属形状怪异、花哩胡哨的菌子全有毒,不要采摘。那些像戴桔红斗笠、肥嘟嘟娃娃的松菌,又香又鲜。有如汉白玉雕就的龟形“雷打菌”,为雷雨催发;硕大无朋,以一当十。但,往往长在草丛中,比较稀少,可遇不可求……
司徒听他娓娓道来,又惊异又佩服,瞅瞅,晃悠着篮儿并不吭声,怕他趁机张狂吹个不停。这神情为立言窥透。他前后左右瞄瞄,看清林子里没人,朝天指指,待司徒仰面瞧时,突然勾起她细长的颈脖吻上。竹篮儿悄没声息落在草地上。
清凉如玉的山间空气里充溢草叶的青气和蘑菇的幽香,激发浪漫情感。司徒闭起眼由他吻个够。当着远处传来响动,立言慌忙松手。她取笑道:“真像只馋嘴的猫儿!”
收获每每丰盛。归来,司徒总把劳动果实,逐家分送给人品尝。
有时,立言让司徒带上脸盆,拿起钓杆到南面水库“扯蹿子”。之所以用“扯”形容捕鱼,是这种成群游蹿、形如刀状的小鱼特别贪嘴,只要把钓饵朝水里一甩,它们抢着吞钩,将钓丝一扯,多有所获。不到一小时,便有大半盆银色“刀片”。司徒喜得拍手:“不但有菜下饭,又可以送人情了!”说着,颇为遗憾地:“可惜没带游泳衣。不然,真想痛快游几圈!”立言挥杆将钓丝一甩,复一扯:“这里姑娘家不兴游泳的。露出大腿让人看不惯。”司徒边取钩上小鱼儿,边说:“这么封建哪,下次带游泳衣来,偏要游给他们看!”这话使立言联想在东湖继瑛听说教她游泳,窘得脸儿发烧的情境,不由哑模悄声一笑。司徒不知他心理活动,抢白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司徒不仅容貌出众,气质尤其优雅。庄重不失随和,沉静时显活泼;性情温和厚道,如水随形,善解人意,极好相处。没多久,深得白水中学师生喜爱。
这天,王重九见立言独自一人坐在寝室,踅进屋,悄声问:“德芬有没有男朋友?”立言打量他一眼,答道:“我妹子还在读书,哪会谈朋友!”王重九偏着脸指隔壁:“小田很喜欢你妹子,托我当介绍人——”立言不等他拉完腔调,笑道:“怎么他自已不来说,绕这大圈子干什么呢?”王重九一笑:“怕碰鼻子嘛。你知道,运动初期我俩有过隔阂。七?二O以后,有人说我是保守派幕后操纵者,准备揪斗。老李、何长生被学生打得像鬼娃子叫唤,是他说直话,让我作个检讨过了关。这人还有几分直气。长相标致是有目共睹的,配得上你妹子。他晓得我俩好,所以托我做介绍。他是红教工的勤务员,还得靠他。就是德芬不答应,你好好向他解释。我的确尽了力……”立言正准备开口,司徒进来了,于是说:“呶,我妹子回了,德芬,王老师想把小田老师介绍给你,听听你的意见。”说毕,讳莫如深地笑了。司徒倚在条桌边,含笑听罢王重九的话,回答:“我要上大学,现在不考虑这类事。即便今后谈朋友,也找我哥哥一模一样的人!真正的男子汉。”司徒曾说田家宝走路说话像姑娘家。立言知道她这话是讥讽田家宝一付娘姨相,赶紧打岔:“德芬,你不是总吵着看王老师打鱼,今天他有空。去不去?”司徒高兴得跳起来:“好呀,王老师就收我这学生吧!”王重九答道:“是得打鱼招待妹子一番。”说动就动,王重九带他俩去家里拿家什。
顺着白水河撒网,依然是王重九拎网,立言背笆篓,司徒当甩手掌柜。一只大黄猫闻到网上腥气,像模特儿样扭捏腰肢跟上三人。只要网起水,它就如脱弦箭蹿上前,明目张胆地用爪子去扒拉网里鱼儿。王重九跺脚骂声:“馋!”把大黄猫赶走。立言笑道:“它倒指望坐享其成。”王重九说:“不赶走,会把网抓破的。”但是,大约有经验,知道渔人拣网会将小鱼小虾随手丢弃,大黄猫远远坐起,放出耐心等待。王重九嫌它讨厌,几次拣石头掷它。大黄猫躲闪一边,依旧蹲坐不舍;并且,背过身,装做不屑一顾的样子。只要人们不注意它,又眼巴巴观望打鱼一边的动静;当有人转过眼光瞅它,它赶紧掉过头瞄别处,若无其事。司徒发觉猫儿富有灵性,悄声告诉立言观察:“快瞧!”。立言试了几次,这猫果真聪明狡黠,两人瞧着乐不可支。王重九说:“人畜一般同。哑巴畜牲不会说话,同人没有两样的。”司徒骂句:“真是只馋嘴的猫儿!”骂毕,瞟立言笑了。立言在她背后掐她一下。
这天,王重九捕了一条鞋板大鲫鱼,一条两斤多重鲤鱼。另外买了些卤牛肉,杀了只鸡,要老婆做好菜,与立言开怀畅饮;王重九的老婆则陪司徒喝黄酒。
喝过三大杯,王重九对司徒讲述自已处境,解释为田家宝做媒的苦衷。
中央七?二三广播后,栗阳大联合当即土崩瓦解。武汉揪三个一小撮,栗阳揪大联合的坏头头。何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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