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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千山-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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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青黑,新月斜挂,白雾漫江,阴冷渗人。耿思俭立于岸边,眼望江上白鸥飞扬,水波荡漾,滚滚江水逝于天际,点点白帆航于水上,不由顺口念起那千古名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心有感悟,拂袖转身,慨然言道:“平安时坐享禄位,危难时即弃城池,负君负国,我不敢为,我耿思俭誓与天最共死”,说罢,向李见秀一拱手,翻身跳上那信使骑来的骏马,大声喝斥道:“走,随我回城,今日出发,赴任天最……”
李见秀看着耿思俭瘦削的背影在马背上颠簸,虽文弱不堪却又一往无前,不由心中又是同情又是钦佩。耿思俭行的一段,回身向后招手道:“嶷贤贤弟,今日你我未有尽兴,如有来日,你我再聚痛饮。”语带悲壮,声音决绝。清晨江边凉风猎猎,耿思俭长须乱飞,清奇的脸上还带着一点酒红;马蹄得得,在这清晨的宁静中甚是清脆。
看着耿思俭一人一马已将远去,李见秀忽然抱拳而立,口中朗声慨然道:“公能如是,吾亦愿与公同死。待我与汤师一诀,便来会你。”
耿思俭的话语远远随风传来,虽然微弱却甚是清晰:“有嶷贤助我,何愁大事不成。我在天最恭候贤弟大驾。”
李见秀站在河岸边,良久不语,忽然一声清啸,顺手拔出身边所佩长剑,舞将起来。薄雾之中,剑影森森,随着这流光飞舞,只闻一道低声吟唱如从天而来,悲怆之音,喷薄而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推开大门,随着门轴“吱呀”一声怪叫,一缕阳光穿过洞开的大门,射入那还黑漆沉沉的书屋之中。微尘在阳光耀目中不停翻腾,轻风吹入将挂在书屋两侧的遮挡尘埃的帷幕荡起。一名仕子,头戴纶巾,腰佩长剑,身着白衫,玉面含笑,举步跨入门槛,轻轻拂去那从屋内飘荡过来的几缕丝幔,就着这些微光芒,抬眼四顾。
正对书屋大门墙壁之上,悬挂着一幅古篆,上书“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字迹苍遒有力,力道直透纸背。左右悬挂一幅用行草所书的对联,作为“三更有梦书当枕”,右为“一生无求笔作舟”,潇洒跳脱,轻灵飘逸。落款为“升泽三年岁未之秋,布云书于鸳江之畔寒江书屋”。书屋两壁则是密密麻麻、直逼屋顶的一排排书橱,挤满各式各样书籍典章、名家字画。
那仕子正看得如痴如醉,心驰神摇,门外一个苍老声音长声道:“嶷贤啊,我这寒江书屋,实是我精华所在,汇集古往今来各式典籍不下二十万册,名家字画也不少于五千幅。我汤布云已尽我此生之力,维望能使我大夏精髓能传存千古,不毁于兵祸天灾,也不会散失四方啊。哼,百年之后,只要有人还记得我汤布云之功,我心也足矣。”,随着话语,一个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老者跨入书屋。
那仕子正是李见秀,前来拜见他的恩师,金陵名士汤化龙。汤化龙,字布云,吴州宿阳人,曾任柳州鸳江太守,故也被人称作汤鸳江,乃是当今有数的一代大儒。后辞官不做而专心收集各式典籍,二十余年方建成在这江南儒林赫赫有名的寒江书屋。后又再度被征为江南学政,而李见秀乡试头名中举,主考官正是汤化龙,是以曾投递名帖,自居学生。但李见秀不喜这官场黑暗,虽得举人之衔,可却未出仕做官,但是每日纵酒放歌,流连勾栏,与一帮秀才仕子吟诗作对,也与一些金陵的不如意的官员交往,其中就包括赶往天最上任的前任金陵别驾耿思俭。还有三日,就是汤化龙六十大寿,身为他的得意弟子,李见秀自不待然的要赶来侍奉左右,以谢师恩。
听到师尊将这书屋引以为傲的欢娱之情溢于言表,李见秀当然毫不吝啬,赞美之言琅琅不绝:“那当然。师尊之功,功在千秋,一般俗人又有多少能解?我大夏文化,上承炎黄,千年以降,一脉相传,正是如师尊这样的大儒整理经典,去芜存菁,方能将我华夏文化发扬光大,日耀四方。此等盛举,泽被万世啊。弟子若能在其中尽一份心力,也就足矣。”
汤化龙哈哈大笑,拈起已花白的胡须,仰天大笑起来,伸手拉住李见秀的手来,一一细细指点他的得意收藏;李见秀边听边点头,躬身受教。汤化龙喜见孺子可教,更是心怀大畅,琅笑不止。
这时李见秀走到一幅图前,细看之下,立刻被画面吸引住了心神。只见画上正是一幅战争的图画,烟焰张天,基调暗红,一身披奇特铠甲的巨人身在一四轮战车之中,浑身被万丈金光包围环绕,棱角分明的脸上怒意勃发,立在战车之上神威凛凛如天神下凡;他的身后紧随千军万马,都挥舞兵器,大张嘴巴,似在嘶声呐喊。和那天神般的巨人对垒的敌人却隐在黑暗之中,惟有两支亮如火炬的眼睛精光四射;四周阴云氤氲飘绕,那层次分明的黑暗如有魔力一般深不见底;仔细看去,却又可以看到隐在黑雾之中的万千兵士,正刀枪齐举,竭力抵抗。两军对垒处,人仰马翻,血流遍地。整个画面在血红基调下却又给人明暗分明的感觉,那蕴在画卷之中的惨烈血腥扑面而来。这画是如此神奇,将那颜色使用的是如此之好,那画中所蕴之意,直接明了,惨烈悲壮,李见秀呆怔在原地,哑口无声,没有再接上汤化龙的话茬。
汤化龙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会,突然发现再没听到李见秀的声音,不由回头,却见李见秀呆在原地,凝视着手中画卷,神情肃穆。汤化龙不禁好奇,一看那画本来所在位置,微微点头,低声道:“嶷贤,你手中所拿此画,就是赫赫有名的《兵车行》,后世又有人叫他《天地干戈图》,相传是出自前朝画圣王诺之的手笔;不过我考证后发现这幅画绝对不是王诺之所为。你看那画中的细微之处,惨烈悲壮,血流横飞。如此写实的手法,绝对不是号称写意大家的王诺之所画。倒是后来我通过一些考据,发现这幅图更符合,恩,光明宗的教义;所以我又冒险去探查了一番光明宗的来龙去脉。哼哼,如果我的考据不错的话,其实这幅流传世上被称为《兵车行》的画恐怕应该叫做《光明王破黑暗界图》,恐怕是当年七国纷争时,光明宗内的某位无名大师假托画圣的名义所作而流传于世吧。”
李见秀听到汤化龙提到光明宗,暗自心中一凛。他自小博览群书,又多年仗剑江湖,游历在外,对光明宗还是比较熟悉,此刻仔细看去,却是从画中隐隐感觉到了那份虔诚和狂热。不由暗自低吟起他从江湖听到的光明宗的教义:“熊熊明焰,光耀界间;怜我世人,生又何欢;我起锄恶,死亦何难;苍天喑暗,光天重现……”,神态间显得有点如痴如醉,显出悲天悯人之情。
汤化龙踏前一步,“啪”的一下打在李见秀肩上,将李见秀口中的吟唱打断,口中冷冷的道:“嶷贤,你从哪里学到的这个?你是不是也入了这光明宗邪教,老实告诉我。”
李见秀猛然反应过来,忙面对汤化龙,双膝跪地,俯首道:“师尊见谅,小子一时失态,将江湖道听途说的邪教歌谣玷污师尊玉耳,实在罪过。但小子虽然悖妄,却不敢忘记圣人教导,怎敢入这等无君无法的邪教?况且,这光明宗号称食菜事魔,师尊,今日中午我可是啖下了一整只肥鸭的哦。”
汤化龙哑然失笑,敲着自己花白头颅,道:“真是健忘真是健忘,我怎们能这样想呢?”说到这里,神色一正,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李见秀道:“嶷贤,不是为师多疑,这光明宗蛊惑百姓,目无君父,妄图造反,颠覆社稷,我等饱读圣贤诗书,心中不可忘了这正邪之分啊。你是我得意弟子,怎能看你走入邪路阿?当然要点醒于你。而你以后也不准在和这些狂妄之徒接触,知道了吗?”
李见秀低头受教,汤化龙才伸出手,搀起李见秀,目光中射出欣赏,拍拍李见秀膝上尘土。李见秀顿时受宠若惊,向后推开,自己用手拂去灰尘,望着汤化龙,目中感激之色不尽。
汤化龙欣慰一笑,老迈的皱纹堆积出笑容,对李见秀道:“嶷贤啊,后天也就是我花甲大寿了。呵呵,到时你的几个师兄也会赶来,我到时候给你好好引荐引荐。呵呵,你还没有见过你的几个师兄吧?”
李见秀拱手道:“虽然我与几个师兄从未谋面,可早对他们的大名和事迹如雷贯耳了。埠阳乔暗,江南诗社之长,所作诗文,南北传唱;双晶过之思,一篇《柳州赋》,名动天下;豪城向戴川,任职刑部,号称刚正,无案不破;陵山程灵秀,更是统领大军,新近破贼,文武兼资;桃津诸犍怀,亲治《九朝》,献于圣上以做镜鉴,被皇上亲封为治史第一笔,更是让嶷贤敬佩服膺啊。”
汤化龙哈哈抚徐大笑起来,道:“这就是我汤门五虎啊,呵呵。我这辈子除了这些书,就是培养了这批弟子了。得意啊……”,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对李见秀道:“嶷贤啊,你中举到现在也有三年了,怎么就没有想过出仕为官阿?虽然现在官场腐败,可也有如你向师兄、程师兄那样的刚直之人,出淤泥而不染啊;可不能自求清名,却负这天下百姓啊。你想,你若做官,这世上自然少一贪官,少则造福一方,多则可让官场一清啊。若人人如你袖手旁观,天下苦矣。”
李见秀脸上微红,对汤化龙道:“师尊,学生此次来,本就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已答应了天最新任太守耿思俭,必去助他守护天最一城。可能老师还不知道,红巾围城而耿公高义,虽危难仍往之;学生为之所感,已应承与他同赴此难,但求共死……”
汤化龙一拍大腿,道:“好,我汤布云的学生就当如此才不负忠义之名,任侠之气。不以显贵而趋之,不以危难而避之,恩,嶷贤啊,不愧为我汤布云的徒弟,就凭这点,你在为师心中,绝不逊于你的师兄。”
李见秀眼中润湿,抱拳朗声道:“李嶷贤必不负老师期望,不破红巾誓不回还。”汤化龙双手扶住李见秀双肩,激动不已,老泪横飞,片刻方对李见秀道:“嶷贤,你既然要去天最破贼,不能仅仅只是一个白身。你现在已是举人,我这就提笔给那章吴州写上一封推荐之信,你拿去做个晋身,也好谋个职位,更便于你行事。”
“章吴州?章亮基章大人?老师你认识章大人?”李见秀诧异不已。汤化龙脸现得色,道:“嘿嘿,恐怕你们都不知道吧?章亮基和我汤化龙可是同门师兄弟,我汤布云只是从不愿将之炫耀于口罢了。嘿嘿,恐怕你师兄程毓雅也不知道他的大帅和我有这层关系呢。嶷贤,也不怕告诉你,除了章亮基章大人,当朝左丞相杨昌廉杨大人也和我有同门之谊,哈哈。”说罢,得意大笑。
李见秀此刻脸上表情已惊异莫名,片刻方默然收色。汤化龙止住笑声,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那幅《兵车行》,递于李见秀。李见秀顿时脸色大变,欲待拒绝,汤化龙笑道:“嶷贤,我给你这幅画,不为其他,只因你去剿灭红巾,而红巾却是起于光明宗,这幅图或许对你有用。哼,虽然光明宗是邪教,可这幅图所示光明战胜黑暗却意境不差,只不过,这些自封光明的食菜魔才是黑暗而已。”
李见秀无言接过这幅画卷。汤化龙长笑一声,转身走出书屋。李见秀慢慢将画展开,那战场血腥、漫天肃杀又迎面扑来,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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