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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飞歌-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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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能使向来自恃甚高的郎中令开口,此事便算你过关,退下吧。”

“诺。”我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站起时,双腿都有些打颤。

“恕微臣唐突,想必娘娘便是李美人罢。”司马迁恭敬地拜道。

我微微点头,“久闻司马迁大名。”

他一愣,旋即笑道,“迁自认阅人无数,却未料深宫内也有这般玲珑之人,美人请。”

“将这阙秋风辞挂于延寿馆东阁…”刘彻的声音远去,我快步离开,低头才发现,裙摆上浸出斑斑嫣红。

回到招仙阁,南陵扶我坐定,“美人,您去了哪里…”话未说完,看到殷红一片,她更是捂住小嘴。

膝头上的嫩肉翻卷,鲜血顺流而下,我命她不要声张,悄悄取来半碗烈酒,忍痛擦净了伤口,拧干热水浸泡的绵帛,简单地包扎上。

日头已西,晚膳却仍未摆上,正在我吃着午时留下的饼饵充饥时,却见一行司膳小黄门鱼贯而入,各色食盒铺在桌子上,我和南陵面面相觑。

“本宫用不了这许多,留下一盒粟米、一盒羹汤便好。”

他们仍在有序地摆上饭食,食物的香气弥漫,狭长的桌案上转眼便琳琅满目。

“今日可是什么节气?”

南陵摇摇头,只得上前帮手。

两副古桐木箸放上,他们便有序退下,我跪坐在案旁,招呼南陵来吃。

“美人且慢。”一口饭未咽下,门外又进来一名白须医官。

“这又是演的哪出?”我更摸不着头脑。

坐在榻上,老太医将布帛铺开,拿了陶罐子将三七和川穹捣碎,又备了一盆热水,默默地退下。

“你…”我话未说完,一人便掀帘而入。

刘彻立在门前,只静静望着,我顿觉恍惚,竟连手也不知该往哪搁。

“我…”

“朕…”

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口,又闭口,当真是生疏至此了。

“陛下是来问罪么?”我鼓起勇气站起。

“坐下。”他径直走来。

我反射性地后退,他俯身撩开裙摆,我不禁攥住他的手,“陛下!”

他拿开我的手,拉高裤脚,露出半条腿来,那一块血迹未干的伤口暴露出来。

“咝…”我长吸一口凉气,他慢条斯理地将热布帛按在伤口上,等我痛地麻木后,便沿着边缘擦拭起来。

我看着他埋头动作的样子,回不过神来,那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陌生。

三七和川穹的药末敷上,凉丝丝地十分舒服,我颇为享受地挪动了身子,他却突然抬头,近在咫尺的脸颊,几乎要碰在一起。

我屏住呼吸,心跳不规则地律动。直到憋得脸颊通红,他才拉着我站起,“该用膳了。”

原来这满桌子的美食,却是为刘彻备下的,一颗心落了地,不客气地享用着。

他除却偶尔停顿下来几次外,没开口说些什么,今日我忽然察觉,他吃饭时细嚼慢咽,完全不似平日的作风。

“陛下,您不知美人她这些日子…”南陵站在一旁嘟囔着。

“我很好,你莫要多嘴!”我忙地放下碗筷。

刘彻侧头,目光扫过我,微微迟疑,“很好便是,这腿伤也够你养上数日了。”

“谢陛下关心。”我闷声用饭,要将满肚子气都发泄于美餐上。

“若你再不静养,错过了下月围猎之期,朕也无法。”

“围猎?”我惊讶道。

他嚼了几口,立即便有宫人上前添加菜食,“若不是朕的妃嫔都会前往,怕独缺了你,生出口实,朕断不愿带上不安分之人。”

“臣妾还是不去了,免得不能自控,惹是生非。”

“朕的意思你明白。”他忽然伸手抚上我的发丝,语气虽柔,却让我不寒而栗。

看似极致的包容与恩宠下,谁又知道个中滋味。

膳席撤掉,他小坐了片刻,命人又换了新药,便匆匆离去,也好,省的那些个不安与尴尬。

夏天悠悠过去,甘泉宫避暑之期即满,宫人忙着准备回宫事宜,而我的身体也随着秋天的到来,有轻微好转的迹象。

李广利官职越做越大,此次更是替代了卫青,接任甘泉宫卫尉一职。李延年虽来过几次,我皆是不与相见,诸多纠葛过后,我对他再无依恋。

曾经我总是抱有一丝幻想,因着这份血脉之情,李氏的兴衰,且不论是否相助,却是不愿袖手旁观,眼睁睁看他们陷入权欲的漩涡。

如今,我方是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自救不能。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可恨?每每静下思之,竟无法看透执着如此,究竟为何。

最可怕的,不是因为爱情而变得盲目,却是猛然回醒时,原本以为恨极的人,不知何时扎进了心底。

刻骨的爱,刻骨的恨,刻骨的伤害。

长长的御驾,浩浩荡荡出了应门,我掀开帘子,只能看华丽的仗阵和飘摇的明黄色。

刘彻同卫子夫的龙凤玉轩行在最前头,轿顶四翘,缀着龙眼大小的南海珍珠,即便隔了很远,阳光折射的白芒耀眼依旧。

尹夫人的金丝琉璃撵紧随其后,缠丝绸缎织成的帷幔,巧夺天工,在永巷初见时,她坐的便是这顶,那是刘彻御赐的殊荣,也难怪她如此张扬,我从未见过刘彻对她呵斥半分。

身下仍是接我来时所乘坐的玉龙轩车,软榻木壁,布帛裹轴,最后一顶便是昭阳翁主刘子虞的飞羽轲。

令我惊讶的是,刘子虞不但随侍甘泉宫,并且要同御驾一起返回未央宫,她父亲中山王倒是早早地回了封地,留下宝贝女儿,不知作何打算。

微微颠簸中,我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有窸窸窣窣之音,继而马蹄踏动,我探出头去,南陵赶忙凑上来道,“是昭阳翁主的飞羽轲突然断了一根轴承,差点摔了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留言让女主死了就解脱了。。。T T  内牛满面。。。

还有关于小霍的孩子问题,那一次被翠缕打断了。。所以小霍包不可能出现。。。




71

71、绿兮衣兮莫知哀——弥消 。。。


前方几匹黑马掉头,匆忙向后驶去,整个队伍也慢了下来,刘子虞的声音隐隐传来,我让南陵停下,想看看她究竟有没有伤到。

刚塔下脚垫,再抬头,看到的便是那样的画面,霍去病翻身下马,刘子虞扑在他怀中,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紧紧攥住他的手臂。

侧脸表情看不真切,因为身高的落差,他弓着身子低语,面上竟是有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虽然我早已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可看在眼里,却依然那般刺人。

“陛下吩咐,昭阳翁主可与李美人同乘一车。”苏林急忙赶来。

一番折腾后,车帘被掀开,随着刘子虞的探身进入。

我看到霍去病的眸子闪过,如万家灯火华光一瞬,很快便隐去。

“当心。”马车猛地一晃,他在身后托住刘子虞不稳的身子。

只是短短片刻,可每一个动作看在我眼里,都像是慢镜头的无限延长。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刘子虞不停地向车外张望,绞着衣袖,飞红了双颊。

“美人姐姐,您说,霍公子他…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也许,曾经有过。”我挪动了身子,斜靠着。

“您是指御史大夫张汤之妹么?两年前确曾听闻有指婚一事,可霍公子断然拒绝,想来是并不钟意吧…”刘子虞沉浸在恍惚的甜蜜里,完全没有发觉我异样的神色。

“您以前和他曾有交情,可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么?”她继续兴奋道,情窦初开的美丽心情,我也曾有过,只是太过短暂。

“我与骠骑将军萍水之交,并不了解,不如去问皇后娘娘。”我脱口而出,卫子夫的背影划过脑海,水红一片。

“是了,那日我在皇后娘娘寝宫,回头只见霍公子对着我发呆,对视片刻,他便迅速走开了,但我一直没忘掉他的眼神,是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温柔…”

“那…很好啊,正如你意。”我艰涩地开口,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我想,他一定喜欢绿色,所以我一直穿着这件宫装,皇后娘娘想必也是帮子虞呢。”她抿嘴一笑,目光落在我水绿色的绸衫上,微微愣神。

“美人姐姐是我见过,穿绿色最好看的女子。”她似是羡慕,似是感叹,再无他言。

回宫不久,平静多时的后宫,便传来一则喜讯,各色流言蜚语顿起。

我正坐在床头,翻阅郑美人赠来的书籍,南陵急急跑了进来,喘着气道,“美人,桂、桂…”

心头一惊,我赶忙稳住她道,“先顺了气,什么桂?”

“桂宫的尹夫人,怀上了龙胎!”她终于清楚地表达出来。

原来是这样,我悠悠坐回榻上,心里并无惊讶,更无欢喜,只有点点怅然,渐渐晕成大片。

这是一年来最热闹的时日,自我进宫后,在旁人眼里,刘彻专宠于我,鲜少去别的妃子寝宫,虽无人敢言,却都看在眼里。

而尹夫人这次有孕,无疑是给我一个十足的难堪,相较于对尹夫人的奉承与厚待,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猗兰殿李美人,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

专宠专房将近一年,仍是颗粒无收,那些眼神里的异色,那些话语中的轻蔑,如影随形。

而刘彻自是无心到我这里,更是印证了大家所料,炙手可热的倾国倾城,已然失宠了。

她们说,再好的皮相,总有看厌的时候。

她们说,不能怀孕的妃子,陛下绝不会浪费心思。

她们说,李氏气数将尽,看他们还能风光到几时。

当年的陈阿娇,那般尊贵的血统,那般殷厚的背景,仍是因为十余年不孕皇子,无法诞下龙脉,而名正言顺地失宠。

更何况,一个无根无底的美人,一个几番触怒龙颜的美人。

虽是有些不习惯,但我思量最多的,仍是刘彻若是对我不再有兴趣,会不会有机会逃出皇宫。

猗兰殿的宫人渐渐地少了起来,除了贴身服侍我的宫婢,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总是以各种借口被抽调走。

猗兰殿宽敞明亮的殿门,除了有要事禀报以外,几乎无人踏足,原本就不算热闹的殿堂,也因为刘彻的久不临幸,而愈发清冷。

猗兰殿的膳食宫饷,也跟着少了起来,好在我并不在意,吃饱穿暖,丰衣足食,这便够了。

拜高踩低,果然是后宫的生存法则。

那日在芙蓉园赏秋景,一路上波斯菊妖冶盛开,配着满地黄叶,好不鲜明。

回宫半月,我和李延年闹翻了性子,他自然不会让我继续任性下去,关于外界的消息,彻底将我隔绝,只能从南陵那里听来只言片语。

昭阳翁主经常呆在椒房殿,都说她将会是刘彻的新宠,可只有我知道,她最想做的不是后妃,而是将军夫人。

胃里一阵恶心,我伏在木柱上,掩住口唇,翻涌而来的紧绞,让我身子不稳,南陵急急扶着我坐在回廊上。

狼狈时,却正赶上远处行来众人,我一眼便看到刘彻的身影,“快走!”我顾不上难受,拉着南陵匆匆离去。

“美人,您不想见到尹夫人…”

我回头,“在这未央宫里,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见。”

立秋之时,刘彻大赦天下,在桂宫摆下宫宴,连庆两日,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奢靡而隆重。

我是在听到轰鸣乐声时,才从南陵闪烁的话语中知晓,她不敢告诉我,怕我生气。

我忽然笑起,若这便会让我生气,那该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

在整个未央宫里,独我置身事外。

更深露重,我紧紧抱着被子,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总是做着各种诡异的梦,梦醒之后,全部忘记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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