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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图-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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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真没想到。”

檀中恕轻轻拉开抽屉,取出本票,交在勤勤手中。

勤勤一看数目,只见许多个零,知道这约莫是文宅三两年的家用,但并没有心花怒放,反而觉得不能置信,好像进入迷离境界,呆呆地看着檀中恕,良久方在收条上签字。

勤勤想,莫非在檀氏画廊,没有卖不出去的画。

办公室内静得可以听得见呼吸声。

勤勤回过神来,机灵的她忽然察觉室内有第三者。

她不动声色,垂下双目,视线似落在自己双手,但目光带到另一角,她看到屏风脚下露出一双黑色漆皮女鞋的鞋尖。

勤勤立刻抬起眼,“檀先生,我要走了。”

这座屏风一定有特别装置,里边的人可看得见她。

太古怪了,勤勤有丝害怕,内心忐忑。

檀中恕并没有留她,马上唤秘书送她出去。

他转身问:“如何?”

屏风内一阵沉默。

檀中恕温柔地说:“尤其是那把永远不会驯服的头发,简直一模一样。”

女子承认:“连我都吓一跳。”

“她知道你在里边,所以马上要告辞。”

女子点点头:“这孩子聪明绝顶。”

“就是她了?”

“不会有更理想的人选了。”

“由你与她商讨细节,岂非更好。”檀中恕建议。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方便见人,由你来办吧。”

檀中恕沉默一会儿:“可能节外有枝,你也看得出她生性颇为倔强。”

女子轻笑:“我不倔强吗,你不倔强吗?”

“我试一试。”

“现在我知道,为何那日你一见她,便深感震荡。”

檀中恕的声音有点凄迷,“隔着一条街,我都以为那是当年的你,真可怕。”

女子声音渐渐低下去,“中恕,有没有时光隧道,让我进去兜一个圈子再出来与你共度数十年。”

“我陪你一起去。”

“不,我一个人去,这 书库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次,我要比你年轻……”

勤勤站在电梯里就发觉手心满是汗。

有人偷窥她。

谁?

她在明人在暗,为甚么不好好出来相见,为何有这么多人争着看她,这里的职员争先恐后招呼她?

勤勤才不相信石榴图沽得出去。

但是她需要这笔款子,母亲有纪念价值的首饰可以赎回,王妈的薪水方便做个总结。她能够辞掉工作,专心作一年画……

勤勤吐出一口气。

擦一擦手心中的汗,她奔出电梯,叫部车子,赶回家去。

心中踏实地有了打算,她反而到中式夜总会去报到。

奇怪,那个晚上并不见得那么难挨,可见境由心生。

心情欠佳,看哪个人都是牛鬼蛇神,运程有进步的时候,不会计较那么多。

勤勤有心事,吃得比较多,说得比较少。

杨光一直坐在她身边,巴不得全世界人误会勤勤是他女友。

那个晚上,勤勤十分合作,坐到散席。

第二天,她一早到银行存入款子。

第一件事就是到如意斋去把父亲一套风门青印石赎回来。

勤勤爱蓝色,父亲那么多琐碎的玩艺儿当中,她最喜欢这一套石头,一套七八颗,带着绚丽的宝蓝色泽,文氏是浙江青田人,风门青正是青田产品。

其余的东西早已失散,但赎得这一套,勤勤已经心足。

  第3章

瞿德霖不在店里,由瞿太太招呼勤勤。

她把印石取出来,解释说:“因为一直想成批卖,所以还搁在此地,勤勤,你要回去的话,加点佣金就可以了。”

勤勤感激之余,鼻子发酸,竟忍不住眼泪。

瞿太太讶异:“你这怪孩子,卖东西不哭,赎东西倒哭。”

石头的颜色一点都没有变,可爱如昔,勤勤拿在手中,感慨万千,所以,不要问这些古物如何会流落在古玩店的柜台上。

她父亲手刻的字样并没有磨掉,勤勤最钟意的一颗闲章是“十分红处便化灰”。到如今她也还不十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好听,认为有点乐极悲生的味道。

另外一颗叫“呵呵一笑”,这是她父亲宽朗性格的简述,无论甚么事,都一笑置之,吃了亏,上了当,受了气,统统融在笑中,不放心上。

还有一颗刻“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勤勤记得,他完成后给女儿看,谁知勤勤立刻说:“不喜欢,没有可能做到的事,说来多余。”父女笑作一团。

勤勤眼泪又沁出来。

她给了相当丰厚的佣金。

正要走,瞿太太叫住她:“勤勤,你不是想看照片?”

“照片?”勤勤忘记了。

“檀中恕的照片。”

“啊是,找到了吗?”

瞿太太笑说:“一边找老瞿一边唠叨,无端喝干醋。”

勤勤亦觉得好笑。

瞿太太取出照片,勤勤急不及待探头过去。

是六十年代拍摄的集体照,十多个青年男女或坐或站。

瞿太太指一指,“这是老瞿。”

“唉呀,好潇洒。”

“得了,勤勤,不笑大你们的嘴已经很好了。这是我。”瞿太太打扮时髦,但彼时越流行,今日便越老土。

“这便是那位檀先生。”

是,是他,勤勤认得。男人太漂亮就好像没有内涵,现在的他沉着、落寞、成熟,比从前更加好看。

“围着他的几位女士都是当日对他过分好感的人。”

“他有没有选中谁?”

“没有。”

“他就那样失了踪?”

“也许出国去了,谁知道,”瞿太太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勤勤点头。

瞿太太说:“当年令尊是这个中元画会的主要赞助人之一。”

勤勤问:“其中有几位是真正在艺术界杨名立万的?”

瞿太太笑:“真正成名,相信你也会知道。有人移民到加拿大去开画廊,生意做得不错,有人在此地教小孩子画画,也够生活。我同老瞿开古玩店。也有人做了艺术馆副馆长,檀中恕则成为传奇。”

“但没有人真正成名?”

“我认为没有。”

“可见这条路多难走。”

“做什么都讲天时地利人和哩,勤勤。”

“唉。”

“嘿,你这就叹息了?”

勤勤不好意思地笑,一边小心翼翼把印石放进袋袋。

“你不用上班?”

“我想辞工。”

瞿太太点点头,“那样的工作,的确委屈你,但这种话谁不会说,谁生下来,又活该为五斗米折腰,为着生活,吃点苦是常事,况且,不拖不欠,不偷不抢,也就是正人君子。”

“谢谢你瞿伯母。”

“有空来聊天。”

勤勤这才回家,趁母亲外出,把王妈的薪水结清楚。

那王妈也真是怪人,吓个半死,以为勤勤要辞退她。

她大惊失色地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勤勤说:“想必是在我家做惯太婆,不出粮都肯干。”

王妈只得收下,抢白她:“你发了财?”

“不能同你比,也过得去了,你可别在我母亲面前噜苏。”

王妈惊疑不定:“钱自何处来?”

“不比你的更不正当。”

“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子,哪儿来的门槛?”

“咄,你还是目不识丁的老妈妈呢,如何也生活不忧?你难道不知道本市遍地黄金?”

“勤勤,你要当心啊。”

“我会的,”勤勤握紧拳头,“我会的。”

下午她才回出版社。

杨光在等她。

他一看见她那悠然自得的模样就有一两分明白了。

与勤勤同事大半年,杨光知道她从来没有高兴过。

实在纳闷的时候,他看见勤勤喝啤酒,一点点酒精也好,略为麻醉,神经没有那么敏感,一切容易商量。

杨光觉得心疼,但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连自救都办不到。

勤勤对他说:“我决定辞职了。”

“另有高就?”

“回家画画。”

“给谁?”

“管它呢,先画了再说。”

“生活费用不成问题?”杨光似乎有点过分操心。

勤勤但笑不语,只管收拾案头杂物。留下来的人总希望有人陪同。

“你可别冲动。”

再下去他就要训她胡作在为了。

她拍拍他肩膀,“你给我放心,有空大家吃茶。”

“勤勤——”

“我要进去见老总,”勤勤(目夹)(目夹)眼,“出来再讲。”

她希望资方可以即刻放她走,再拖上一个月没意思。

杨光茫然坐着等勤勤出来,他知道她这一去,他就要失去她。

说实在的,其实她从来不曾属于过他,但至少,他们天天在一起办事,她的秀色,便是他的精神粮食。有若干早晨,天色昏暗,前途不明,他根本不想起床,但想到可以看到她晶亮的大眼睛,便一跃而起,扑回出版社。

如今连这样一点点小小卑微的享受都没有了,杨光低下头,连抱怨的力气都失去。

勤勤出来。同他说:“顺利完成。”

“他没有挽留你?”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

“我又不是旷世奇才,留我作甚?”勤勤笑。

“几时走?”

“明天,过完年没有什么事,老板成人之美。”

“哎呀,这么快,你总得回来让我们请你吃顿饭。”

勤勤笑了。杨光好像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如果相处得那么好,又何用辞职,既然跳离苦海,还来这一套干什么。当下她把桌面所有东西装进大袋,顺手将一只玻璃纸镇送给杨光。

“我走了。”

“我送你下去。”

但传达员过来叫杨光去见社长,勤勤乘机脱身,向杨光招招手,趁着同事不觉,偷偷掩出门去,在走廊,松口气,吐吐舌头,不停脚地走到街上,叫部车子直驶回家。

将来,这一班同事会对他们的子孙说:“啊,大画家文勤勤,我认识她,她做过我同事呢。”

勤勤笑了。

从明日起,她要……怎么个说法?鞭策自己,做一个自律的文艺工作者,每天一早起来,作画。

学堂里一个教师说的:灵感,不过是干思万虑之后,终于开窍获得结论那一刹的感觉。

勤勤决定用功。

到家,文太太正等她。

勤勤知道母亲在等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有些同学一找到工作就搬出外住,解释实在是太累的一件事。

她坐下来,不出声。

母亲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你没有话对我说?”

“我可否不说?”

“不可以。”

“我有自信所以辞职。”

“你真像你父亲,一生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勤勤笑,“每个人都爱过这种生活,只怕没有条件耳。”

文太太叹口气,“你难道不觉得石榴图之事有蹊跷?”

“是人家心甘情愿买了去的,货银两兑,公平交易。”

“我无话可说,勤勤,母亲没有更好的建议。”

勤勤露出笑容:“妈妈,往后我们家会一日比一日安乐。”

文太太叹口气,“适才檀氏画廊找你。”

勤勤一呆。

“请你明日去跟他们谈谈,说是工作的问题。”

工作?文勤勤不需要工作,谢了。

“得了,我明日复他。”

勤勤走进书房,直到晚饭时间才出来,吃了一点点,又躲在里边直到深夜。

她做了一张清单,把欠缺的画具统统记下,明日好去采购,又把房内东西好好整理划一,该留的留,该扔的扔。

明天起能够充分利用这间空房带来的奢侈了。

勤勤没有复电给檀氏画廊。

一连几天,她都回忆那日写字楼内发生的事,那双屏风后的鞋尖,黑色考究无花无款的半跟鞋,到底属于谁。

那坐在车内的女士,黑色的手套,黑色的衣袖,是否同一个人。

为什么穿黑,因为悲恸,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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