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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毒?”齐云又讪讪发问。
“正是。贫僧当日斗不过那僵尸邪物,被他咬伤,中了尸毒——”
“真有,真有僵尸吗?”齐云咽了口唾沫,仍觉喉中干涩难受。
“呵呵,小施主何必明知故问?”
净空言辞咄咄,眼神锋利。齐云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直下。
“不……”他摇头,否认。
却不知自己否认的是什么。
否认自己并非明知故问,还是否认僵尸的存在?
他不知道。人心何其复杂艰深,他看不明。不明他人,亦不明自己。
净空却明白。至少,自以为明白。
“小施主,你往日为那邪魔表象所欺,唤他一声哥哥,如今通晓本质,可是害怕?”
净空和气发问。见齐云怔怔不答,他便接着开口:
“不必怕,贫僧赠你汤药一剂,自可抵御邪魔——”
“你说谁是邪魔?”净空正说到一半,齐云忽然抬头发问。语气茫茫然,仿佛神游在外。
“自然是你那堂兄——齐帧。”
“齐帧”两字出口,净空便听见“咝”的一声抽气。
抽气声来自幽明。幽明看着齐云,有些呆怔。
齐云手指正掐住自己腿上一道伤口,方才用力,竟掐的鲜血渗出。
一点殷红,渐渐扩大,最终晕成一片,颜色由深至浅,参参差差,既鲜艳,又朦胧。
鲜血有种独到的美丽。
当你撕开温热的肌肤,獠牙直抵血脉深处,让那殷红液体侵润你的双唇与咽喉……鲜血有你无法想象的独到美丽。
你无法想象,因为你不是齐帧。
你不会知道,你无法想象,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鲜血之后是罪恶,沉沦之后是空虚。
空虚裹挟了齐帧,哪怕身体传达给他的是一阵又一阵饱腹感。
十分矛盾,又极其自然。
齐帧松开胳膊,一个女人从他怀里软软倒下,脖颈两个血洞,犹如开在暗沉肌肤上的艳丽花朵。
齐帧抹了把嘴唇,蹲下来,重新将女人抱在怀里。
这是个普通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卷起的袖口被水沾湿——遭遇齐帧前,她正在浣洗衣服。
她在一条熟悉的河边,浣洗着熟悉的衣服。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这本该是一副无聊但娴静的情景。
但是现在,她静静躺在齐帧怀里。静到全无声息。
齐帧面无表情整了整妇人鬓发。那满头乌发松散凌乱,齐帧整理半晌,仍整不出个眉目。
良久,他似乎终于不耐烦了,弯下腰,松开手,将妇人轻轻送入河中。
她像一只小舟,很快乘着夜色顺水而下。
齐帧目送她远去。在河水中远去。在静谧中远去。
没目送到底,他就猛地扭过头来,看向身后灌丛。灌丛中传来窸窣声响。声响处,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齐帧转过身来,未见他如何动作,身体便陡然跃至灌木丛旁,一只冰凉大手,紧紧卡住一根脖子。
一个小男孩的脖子。一个眼睛怯生生的小男孩的脖子。
被这样怯生生的眼睛望着,让齐帧有一瞬迟疑。
迟疑之后,他手下还是用了力。
小男孩被掐的眼带水光,呻吟出声:“大……大哥哥……”
18
18、18、小天真 。。。
一碗药摆在了齐云面前。新鲜出锅,热气升腾。
幽明拿了把扇子在药碗上方扇风,好让药汤尽快凉下来,齐云就可以尽快入口。
入了口,病才能尽快好。
齐云躺在榻上,低烧使他脸色薄红,双目黯淡。这黯淡的双目投注在空处,叫人猜不出主人所思所想。
幽明手上动作不停,眼神却不时瞄向齐云。
冷不防,齐云也转过头来,迷惑地看着他:“幽明哥哥,什么是妖魔?”
“阿弥陀佛,妖魔……自然就是妖魔。”
幽明说完,自己也觉勉强。
妖魔自然是妖魔,就像佛自然是佛、人自然是人——幽明从没想过这是个需要解释与证明的概念。
仿佛在世界源头、阴阳初分,便已这样定好了。
可齐云不能认可。他不满足于一加一等于二,偏要求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为什么?”他看着幽明认真地问。
晦暗眼神,都因为这认真而有了几分闪亮。
“妖魔,生来,生来就是妖魔了。”在齐云专注的眼神下,幽明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磕磕绊绊,且不清不楚。
他深憾自己佛法学的不精深。被齐云这一问,竟给不出个清晰的答案。
若师父在此,一定能给出他答案。
好在,齐云似乎知道问不出什么,没再强求。
他扭过头去,眼睛茫然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
幽明低头,恰看见他手上攥住一只根雕小鹿摩挲把玩,那小鹿形态朴拙,却又带了几分精巧,虽是个小玩意,想必匠人也花了心思。
幽明看了两眼,忽然又想起龙盘山上那只风筝。他自幼跟随师父修行佛法,讲究的是六根清净,从不曾有过玩具,也不曾尽情嬉戏。
不管根雕还是风筝,都超出了“清净”的范畴。
幽明转过头去,压下心中艳羡,托起药碗,递给齐云。
药已经凉得差不多,苦味不似方才浓厚。
齐云看着褐色药汤,却不接过。
幽明以为他怕苦,便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良药苦口。”
良药苦口利于病,齐云承认。只是……他望着药碗,面色十分不解:“一碗汤药,如何能抵御僵尸?”
“一碗药自然不行,师父说这副药要连用四十九日。”
幽明说到此,也有些不忍,这剂药闻着便有些刺鼻,不知喝起来又是什么味道?更何况连喝四十九天……
齐云果然皱眉更深。
幽明便又耐心解释:“连服四十九日,药力才能化入精血,到时便不惧僵尸侵袭,因为这药力于人无害,对僵尸来说却是剧毒。”
“剧毒?”齐云面色犹疑,似是不信,“如果如此简单,你师父怎么还斗不过——斗不过……”齐云声音低了下来,似是说不出“僵尸”二字,又喊不出那句“哥哥”。
他仍不愿想、不愿信:哥哥就是僵尸。
好在幽明已懂了。
幽明脸色有些沉重:“这药方是我师祖留下,只有残本,这次师父中了尸毒,在自己身上反复试验,才配出全副方子。”只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这药始终解不了师父的毒……
齐云不知幽明在想什么,他接过药碗,却只怔怔看着,仍旧不喝。
幽明以为他担心:“你放心,师父既然说这药有用,就一定有用的。这是师祖留下的方子,我师祖当年——”
“这药是剧毒?”齐云突兀张口,打断幽明的话。
“对常人无害,对僵尸才是——”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
停在一地碎屑与药汁面前。
——齐云打翻了药碗。
“对不起,幽明哥哥,这药我不能喝。”
“为什么不能?”一道声音传来,幽明下意识抬头,望见师父净空。
净空被老太太邀去饮茶,不料一回返,便瞧见眼前这幕。
“你又为何加害哥哥?”齐云抬头仰视净空。虽然仰视,神色却不卑不亢,语气更针锋相对。
“他是妖魔,并非你哥哥。”
“不,哥哥就是哥哥!”齐云一脸执拗。
“他抬手间便可取你性命,你不怕?”老和尚企图换个角度说服齐云。
“这么简单,他不也从没取?”齐云反口诘问。
“过去未取,不等于将来不取。邪魔自然当诛。”
“哥哥不是邪魔!”齐云脸色涨红。
“以血为生,如何不是邪魔?”
“哥哥,哥哥他从未作恶!”
“山民张二,龙盘山中被吸干血液而亡,死状可怜可怖,那便是你哥哥的恶!”
净空声音骤然加大,如棒喝当头,叫齐云愣在当场,再开不得口。
“你又怎知……怎知那人是哥哥杀的……”失神半晌,齐云才低声申辩。
“贫僧自祁连山一路追逐他南下至此地,沿途他作恶无数,你可要一一听来?”
“不,我不信……”齐云喃喃。
“阿弥陀佛,”净空语重心长,“世人多被皮相所惑,不能辨妖识魔。小施主切不可学愚昧众生。妖魔便是妖魔,伪装再深再妙,也还是妖魔。”
“害人性命,便是妖魔?”齐云仿佛并未听见净空这番指点,仍是喃喃出口。
“我听人说,如今世道沦亡,纷争四起,那些挑起战乱的派系军阀,动辄死人无数,岂非更大妖魔?我父亲与人争斗,杀过人,又最终被人杀,是否也是妖魔?”
齐云声音起初还不甚有底气,越说到后来,却越加坚定,简直义正言辞、字句铿锵起来。
净空一滞,半晌才望着齐云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小施主果然慧根独具,单这诡辩的本事,已叫贫僧自叹弗如。”
很多时候,转移话题无疑是化解尴尬的最佳技巧。
可惜,齐云很天真。
天真的同义词之一是较真。是不会轻易被技巧所胁迫。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一百年不动摇。
齐云天真地望定了净空:“既然世上妖魔如许多,大师为何紧盯我哥哥一人?倭寇匪首,作恶之多,不更在我哥哥之上?”
这一刻,净空也不得不认真起来:“贫僧心力有限。哪怕妖魔遍地横行,贫僧也只管眼前这一个。除一恶,便是行一善,贫僧不求除尽世间恶,只求无愧当下!”
谈到这里,便没办法谈了。
各人有各人的坚持,你说服不了我,我也改变不了你。
这种时候,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你放过我一马,我网开你一面,大家相视一笑,就此别过。
至于悬而未决的分歧?不妨记在心里,等着时间来验证。
大部分问题,时间总会给你最终答案。哪怕沧海桑田之后,这个答案对你早已丧失意义。
因为时间这家伙,就是这么善良。善良到残忍。
回到此时此刻,问题仍悬而未决。
齐云与净空,仍在两两对峙。
仿佛要对峙到天荒地老。
好在没等到地老天荒,净空便动了。他扭头看了眼幽明,开口打破沉默:“徒儿,你去重新熬一碗药。”
“不必了!”齐云紧随净空开口,话是对幽明说,眼睛却直直看向净空,神色坚定,仿佛挑衅。
幽明看看齐云,又看看自家师父,再次紧张的忘了该如何开口。他喉头仿佛有一道闸门,每到关键时刻,便紧紧关闭,将他囫囵锁在门后。
“去熬药!”净空板起脸看了幽明一眼。
“大师恕罪,药熬出来,我也不会喝。”齐云不复从前乖巧,直言顶撞起来。
幽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走出门去。去熬药。
待他出门,净空看着神情倔强的齐云,忽而叹了口气,神色和缓下来:“好孩子,你既然不惧他身为妖魔,又何必惧这一碗药?药力在你体内,只要他不吸你的血,便丝毫害不了他。”
齐云摇了摇头。
这不是惧与不惧的问题。这是信与不信的问题。
“何况,如果不喝药,你身体内可能有尸毒隐而未发,一旦发作起来,便会要了你的命。”净空见开导不成,转而威胁。
齐云迟疑了一瞬,却仍旧摇头。
“即便如此,你也不肯喝?”
“天道无常,云儿将来或者老死,或者病死,或许登高坠崖,或许落水丧命,或许出行遭遇个劫道的、杀人的,还或许被征兵作战,埋骨沙场……有这么多未知的危险可能使人赴死,谁又能一一防范?云儿不会因一个可能,就在体内埋下置哥哥于死地的种子。”
“你当真只有十二?”
净空半晌怔然,才讷讷开口。
“云儿说的都是心中所想,无意拂逆大师,大师勿怪。”齐云说完一通话,彷如解开心中一团缠绕不清的线。浊气吐出,清气下沉,心中累日郁结,竟消去近半。他心中一通透,对净空倒愧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