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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如此，史朗昨夜才贸然想到，对于让大众在第一时间，顺利地接触和接受“虞裳”，“彩云轩”莫不失为一个极好的跳板。
而这采掌柜，放眼东江，怕也是最有可能接受他提议之人了。
“我这彩云轩的衣裳，可还入得了公子的眼？”见史朗不开口作答，店家微微一笑，又问道。
采应儿端得恭敬，史朗便也拿出生意人的架子，跟他圆滑地打起太极来，“采掌柜以为如何呢？”
“呵呵…”采应儿一笑，翩翩转身，仪态万千，“公子能看上，是采某的福气，若是看不中，倒也情有可原，因为……”
采应儿顿上一顿，一改柔弱的模样，脸上换上正色，拿起案台上的裁尺，轻轻挑起史朗一侧的手腕。
史朗倒也不惊，由着对方的力将手臂抬到空中。
羽纱广袖顺直而下，青青白白，融成一片，若飞翼，似剪尾，煞是精妙，采应儿将史朗从头到脚，又仔细打量一遍，赞道：“采某店中，倒是没有一件金缕华衣，比得上公子这身呢。”
史朗颔首一笑，“我等的，正是采掌柜这句话。”
对着史朗特地设下的套儿，采应儿不愠不怒，反问一句：“此话怎讲？”
“以采掌柜看，我这件衣裳由何种布料制成，成本几何，若是做卖，又当如何？”
史朗这一番话交代来，采应儿便也清楚了——眼前这位小公子，此次前来，并非为了寻衣。
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停顿片刻，踩着莲步，上前伸出纤手，小心地翻动史朗的衣裳，时而又放在指尖揉搓、细捻，动作轻柔，表情却凝重。
沉默思考一阵，采应儿答道：“外裳是轻纱，内衬是薄棉，至于这里裳…若是应某还有眼力，应该正是最近刚入东江的‘虞裳’。”
“采掌柜太谦虚了。”史朗赞叹，又听见陷入某种情绪中不能自拔的采应儿接着道，“轻纱和薄面均是廉价之物，只有这‘虞裳’略费银钱，但比起其他华贵衣裳，倒算不上什么。小公子这衣裳设计体裁之好，若要做卖，怕是要掀起不小的风潮了咯……”
采应儿边说，眼里又是艳羡，又是遗憾。
对采应儿而言，掀起风潮能赚到的钱财，那是小事。
在他眼里，用万千变化的衣着服饰，去改变东江人单调无色的生活，费心费力推陈出新，唤起人们对美丽的追求，才是他采应儿生就的使命。
想要白口说动这位锦衣公子将衣样卖给自己，恐怕是不易，若非如此，来人断然是不会在大清早里，就特地登门拜访的。
事情，恐怕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呐。
“听应掌柜如此说来，倒极是中意史朗这件衣裳的。不如我做个顺水人情，将它借给掌柜一用，可好？”
借用？平白这么好的事儿？
采应儿面上自然，心下却咯噔一响，不由蹙紧了眉头。
这衣样，卖给哪家不是卖，为何偏偏选中“彩云轩”？大张旗鼓说是白送，这背后，怕是还有未说完的话……
看应采儿沉默不语，史朗掩着嘴角，眼眸一弯，“店家好精明。我说的这白送，自然也不是简单的白送……”
你看，来了吧，“那公子以为如何？采某，又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地方？”
听采应儿松了口，史朗接着道，“衣店做衣裳，具体的门道，史朗确实不懂，不过料想，有些问题，该是衣店的通病，比如囤积布料这点，就需要仔细考虑。若布料大批积货，一来不确认哪些衣样、哪些布料会受客人欢迎，二来还需要偌大个库房，用来存放布匹面料。这不仅压制资金流动，更是要花精力去维护、清点库存……不过，如果‘彩云轩’有个可以提供面料的合作伙伴，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史朗一席话，采应儿听得连连点头，直到听他提到“合作伙伴”四个字，采应儿简直忍不住要拍手称绝，“小公子的意思是…我应该去寻个布庄来一同合作？”
能将衣店的供给问题点得一针见血，这小公子，也不是个普通人儿。
“采掌柜说的极是。除去囤货问题，还有这布料供应，也是极值得考虑的。”史朗边说，边走到店中另一端的货架边，伸手抚到架上为数极少的“虞裳”，回眸道：
“我将这衣样全权赠予‘彩云轩’，采掌柜只消答应我，今后店中卖出的所有此款衣裳，无论是轻纱，薄棉，还是这‘虞裳’布料，都要从我‘史铺’里出。如此，采掌柜以为可好？”
史朗从采应儿眼中看到豁然开朗的神情，便微微翘起嘴角，眼波流转，又道：“当然了，若是店家店中其余布料短缺，我‘史铺’也是竭心尽力，愿意为尔效劳的。”
闻言采应儿一怔，沉默了半晌，后退几步，背脊靠在高高的抬柜上。
他弯腰，双臂环着肚子，开始是身体小小的抖动，有一些急促的声响从他喉管发出，而后慢慢的，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放声开怀地笑了出来。
那笑，不是掌柜接待客人时该有的，更像是对着故人，既坦诚又开心，兴奋得无法言喻。
“哈哈哈哈…是采某眼拙了，竟不识得‘史铺’的小东家。”采应儿果断地说道，斑斓水袖一挥，扬手引史朗入内，“史公子这笔好买卖，能看中‘彩云轩’，还亲自登门做谈，采某真是三生有幸，断然没有让给其他衣店的道理！史公子有请，你我二人还是入内详谈详谈罢。”
这笔交易的细则，很快被二人确定下来。
采应儿本想唤来侍童磨墨写书，又见史朗从袖中取出昨日夜里，他躲在屋中，缩在灯下，修了又改，改了又修，反反复复攥写过好几遍的契约。
采应儿接过，看后连连称赞，直夸史朗年纪轻轻，却大胆细心得很，没有过多研究，便直接按了红泥，印上了章。
“这份契约，我会差人去衙门做存底，此等小事，就不劳史公子费心了。待衙门确认文书返回之际，便直接送到‘史铺’，可好？”
“如此甚好。”史朗也不拖沓，换上采应儿拿出的成衣，将身上的衣裳脱下，留在“彩云轩”之中——虽说契约书还未到衙门公证，但好歹也要显示点诚意不是？
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一件衣裳，不如放手搏一搏。
当日里，史朗和采应儿相谈甚欢，只是临走前，史朗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采掌柜…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史公子不妨一说。”
“若要研究衣样，这衣裳，是必须拆分不可么？”史朗询问之际，斜着眼瞥向桌上被叠得整齐的衣裳，心下无端有种不妙的感觉。
好不容易想到了合作生意的点子，都是托这身衣裳的福，虽说只是一件衣裳，比不上这大买卖的重要，可毕竟…毕竟是她第一次送的，若要拆分，成了破布片子，说什么也……
光想到这，史朗就不禁为自己之前未仔细考虑的鲁莽，有些后悔。
“研究衣样，自然是要拆分的……”采应儿以专业眼光审度，如实回答道，看到史朗听后那失望至极的小脸，想到可能这衣裳对他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缓了口气，则又说，“但不拆分，也并非不能做，只不过费些时日罢了。史公子如此珍惜这衣裳，采某也不好夺人之好，自当完璧归赵。”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史朗舒了一口气，刚才的郁闷一哄而散，心里放下块大石头，面上的表情又活了过来，“做生意的事嘛，我也不会让采掌柜吃亏，史朗家还有几件衣裳，改日带来给店家看看，若合眼缘，便一并拿去用吧！”
就“彩云轩”和“史铺”的合作而言，这件衣裳，仅仅是个引子，关系一旦维系起来，这线，自然也牵得长久。
只愿这几样衣服能大卖，“史铺”的布料，自然也就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真真，一荣俱荣。
※※
回家路上，史朗的心情不是普通的好，连平日觉得咯屁股的马车，都似乎变得松软起来。
他躲在车厢里，不禁捂嘴，就怕笑出了声，让郁大娘听了去，当自己是傻瓜。
车到村子口，史朗正扶着车框下车，就听郁大娘问道：
“小朗，今天有什么好事情啊？”
“啊！？”一脚跨在空中的史朗闹了个大红脸，惊诧了一声，然后小声喃喃道，“郁大娘…怎么看出来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大娘一阵憨笑，手中的马鞭在木架上抽得啪啪直响，“刚才一路，都偷着乐，却又不敢大声笑，大娘我啊，都听见啦！”
史朗被郁大娘简单一句话，活生生地给憋成了棵熟番茄。
所以说，要装大冰山，史家这单纯的小公子，确实还欠点火候。
提到为何以前不见史朗这般神情外露，自然是因为苦日子里，确实没什么值得高兴地事情。
可现在，自然是完全不一样了。
史朗带了略微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门口，西山掩了半边的日头，烤得人暖烘烘的，出了点薄汗。
他刚一推门，便见桌上热菜热饭伺候着，庖室旁，最近新建起来的小隔间，专供史朗泡澡的浴桶里，连热水都已经备好了。
应是应景，独独就差俊俏的小娘子再贴心贴肠的再问一句：“郎君，你是先洗澡，还是先用食呐？”
刚才被郁大娘点破的难堪还未退尽，当下又被还不能完全适应的细腻体贴，羞得小脸红到滴血。
烧水供人沐浴，真正是小侍的职责，那女子她，怎么会这般不计较……
一顿晚饭，史朗吃得囫囵吞枣，就怕万一水凉了，那女子又会不由分说的重新烧过。
为了不再劳烦她，史朗加快了吃饭速度，端着小碗，狠命往嘴里扒拉，胡乱嚼几下就吞咽进去——虽说有些对不起这些美味，但是想到明日也可吃到，便也不觉得那么可惜。
史朗哽着吞下最后一口，端起一边的热茶喝上一喝，算是把嘢在胸口的饭冲了下去。
缓了几口气，那眼神明显游移的小人，居然慢慢开口说起话来：
“……你、你知道么，我今日，特别开心。”
刚说一句，他停了下来，像是等待什么反应。
当然不会有人听罢答他，史朗顿了顿，咽了口口水，放声继续道：
“特别的开心，因为…因为今日做成了一笔生意，是…是我一个人做成的，没有依赖陈叔，也没有依赖贾掌柜。别人或许该认为了，仅仅是因为生意做成了，铺子有钱赚了，当然会开心了。”
“不是，其实，不是那样。我、我以前没什么自信…娘娘和爹爹，都是那般好的人，就连陈叔都是精明能干的，那样的娘娘和爹爹，怎么，怎么就生出我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儿子…”
史朗断断续续念叨着，像是要把一直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吐露出来。
本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事情，现在，对着不知在不在身旁的她，却可以这么自然而然的倾诉。
“…直到今天，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觉得，我确实是娘娘和爹爹的孩儿，是他们的孩儿。我可以的，也是可以的，我真的想告诉他们，‘史铺’交给我…可以的……”
小人自嘲般的摇摇脑袋，“…这般自信，从前…是怎么都不敢想的……”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的，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救起你的那日，好了起来？
你说，你说我是你的恩公
15、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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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要鞍前马后，你说你定当唯命是从，你说你要结草衔环来报恩…但你可知，可知我已经过上，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如今竟也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将“史铺”经营下去……
后面的那些话，史朗自然没有说出来。
可光是这么想，也让他琥珀色的瞳仁在火光的跳动下，噙满温情，他沉默地向那扇紧闭的窗叶看去，似是知道掩在阴影里的那女子，此时正闭着眼，悠闲地抱双臂与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