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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青山不埋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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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岑强撑着听完,立刻又把指骨塞回耳朵里,心有余悸地想,骷髅就是这点好,指骨用来堵耳朵刚好。不然的话,估计自己就要和石头抱头痛哭了。
杜蘅依然声嘶力竭地在唱,并且已经升级到了狼嚎的境界:“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
石头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苏岑满脸同情地看着它,爱莫能助。
就在杜蘅再次拔了一个高音的时候,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青沩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唱唱唱,还唱,你是要把死人都吓得活过来啊?”
杜蘅哀戚地睁开眼睛:“会么?”
青沩用力点头。
杜蘅再次闭上眼睛:“起死回生,功德无量。”
话音刚落,就觉得脖子上一凉,低头看时,一柄锋利的小刀正贴在自己的颈子上,顺着那轻薄而妖娆的刀锋看上去,是青沩巧笑的脸:“这么有善心,不如你去陪他们啊。”
杜蘅立刻清醒了,连忙摆手:“不用了,其实我也没那么闲。”
警报解除之后,苏岑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意外地发现,刚才自己只顾着将指骨用力塞进耳道深处,杜蘅拔一个高音,他就往里杵一杵,这下杵得太深了,一下子拔不出来了。苏岑哭丧着脸向石头求救:“我手指拔不出来了……”
石头留着眼泪回答:“没关系,我帮你。”接着抽抽搭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抓住苏岑的手腕使劲一扯,□了。苏岑疼得一声惨叫,石头趁着他分神,如法炮制,把另一边的指骨也拔了出来。青沩发疯地冲了过来,对着石头就甩了把银刀:“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嫌一个人还不够吵是吗?”
石头慌忙接住了刀子,苏岑开口替他辩解:“不是它叫的,是我叫的。”
青沩郁闷:“你是嫌还不够乱吗?”
苏岑默默地低头不语。
杜蘅开心地窜过来,一把抽走了石头手里的刀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原来真的是纯银的。”
石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杜蘅:“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啊?”
杜蘅开心地将小刀收到了自己怀里:“噢,我害怕啊。”
青沩、苏岑和石头都是一脸黑线。
杜蘅解释:“我一害怕,就紧张,我一紧张,就想唱歌……”
石头擦了擦眼泪:“你唱的真痛苦。”
杜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也有人说,一听我唱歌就想哭。后来我没钱吃饭的时候,给人唱过一阵子挽歌。”
青沩默默地环顾四周,开始考虑离开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以免杜蘅再次触景生情。
经过杜蘅的一阵闹腾,大家都没有了睡意,团团围坐在一个坟头边开始聊天。大家都醒着,杜蘅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经过了短暂的探索过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共同话题:中午酒楼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是怎么回事。除了苏岑,大约没有人会认为这些人只是因为杜蘅的冷笑话暴躁了。
杜蘅打了个哈哈:“都已经过去了嘛,也许他们只是吃饱了想活动活动筋骨。”
青沩和石头同时飞了眼刀过去,苏岑也深情地凝视着他,杜蘅有些扛不住。
苏岑慢吞吞地开口:“其实,我觉得,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
“嗯?”“你别瞎说!”石头和杜蘅的声音同时响起。
青沩神色莫明地看向杜蘅:“既然不是,你激动什么?”

第五章 故国梦归(上)

杜蘅低头不语。
青沩懒懒地倚着墓碑:“不说也好啊,既然外面这么危险,以后我们还是就住在这里好了,再也别出去了。”
杜蘅看看月光下绵延不尽的累累荒坟,突然又爆发了大声唱歌的冲动。
好在杜蘅向来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在青沩坚持不懈的压力下,很快就放弃了抵抗,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这个无意之中掉进枯井的小乞丐,竟然是望帝杜宇之子,杜宇禅位于丛帝之后,隐居西山,而丛帝却不肯善罢甘休。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西山突然失火,山火烧了近半个月,隐居于此的皇族都没能逃出来。而杜蘅因为之前出门在外,万幸躲过了这一场劫难。
后来大火终于熄灭的时候,丛帝派了大批人漫山搜寻,终于找到了望帝等人的遗体。这时的他们,全都已经烧成了一具具焦炭,亡者的身份凭着身上的配饰才能够勉强分辨出来。有人说这场山火是意外,而也有谣传,说火是丛帝放的,而整个皇族,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就已经被派去的杀手尽数屠戮了。而不管怎么说,这场大火都引起了极大的悲恸,丛帝迎回了望帝的遗体,并且厚葬了整个皇族。落棺之日,丛帝亲自扶棺,哀号之声令闻者潸然泪下。依照国葬之礼,举国衣素,三月之内不准嫁娶,三年之内不兴鼓乐。谣言不攻自破,丛帝仁德之名更盛。
得知杜蘅竟然是前朝皇子,三个妖怪都没有太剧烈的反应。最不淡定的反而是杜蘅:“你们都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石头打了个哈欠:“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还有必要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吗?”
杜蘅的目光转向苏岑,苏岑掰了掰手指骨,抬起骷髅脑袋,空洞洞的眼眶对上他:“反正你现在也不是皇子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杜蘅热泪盈眶:“你既然这么想得开,还报什么仇啊,一直待在井底不久好了,通风透气冬暖夏凉。”
苏岑四下看看,深表赞同:“确实,这里还比不上那口井呢。”
青沩把手伸进袖子里,找出一把薄薄的银色小刀,轻轻吹了吹,腻声道:“你还没问过我呢。”
杜蘅硬着头皮转身:“姑娘有何见教?”
青沩笑着把刀锋贴到了他的脖子上:“别说你是个过了气的皇子,你就是当朝皇上,我想杀你照样杀,有什么好怕的?”
杜蘅努力地低头去看那把刀。
青沩将冰冷的刀刃又往里压了压:“就算你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可笑的凡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杜蘅一声惊呼,伸手入怀,僵硬地抬头:“这把刀不就是你之前扔给石头的那把吗?”
青沩把刀子在他脖子上来回比划了比划:“是又怎样?你还真以为能占到姐姐的便宜?”
杜蘅往后退了退:“不敢不敢,不过,你下次再拿走什么东西的时候,能不能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青沩收起刀子:“凭什么,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今天那群人到底什么来历?”石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杜蘅做望天状:“那些人啊,大约是丛帝派来追杀我的吧。”
由于杜蘅的表情太过古怪,连向来迟钝的苏岑都觉出了不对,但是既然青沩他们都不说话,苏岑也没有深究的打算。
青沩问杜蘅,想不想做蜀帝,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杜蘅苦笑着摇头,显然是很不愿意再谈论这个话题。皇室亲情极为寡淡,杜蘅的生母又只是个普通的妃子,便是望帝在位的时候,后宫三千,子孙满堂,杜蘅也从来没得到过重视。父亲对于杜蘅来说,只是遥远的皇座上一个面目不清的剪影。而族人,对于这个并不受宠的皇子也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杜蘅的母亲与世无争,杜蘅又不是张扬的性子,在宫中,这母子两人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在成长的过程中,杜蘅虽然没能得到重视,但是也正因如此,才躲开了许多明枪暗箭,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现在。隐居西山以后,望帝一族渐渐地已经过得相当困窘了,不少皇族对望帝禅让的行为心怀不满,对被迫迁居更是满腹怨气。皇族渐渐离心离德,就算是丛帝不动手,皇族的内耗也会将他们吞噬殆尽。只是在所有的人都死去之后,那些老臣才突然发现了居然还有一个叫杜蘅的皇子存在,这个幸存者将成为他们与丛帝斗争最后的砝码。
回到西山的那个清晨,大火正熊熊燃烧,整个天空都被映成血红的颜色,终年不见日光的蜀地,仿佛沐浴在朝阳的光辉里,长年雾气笼罩的山林前所未有的明亮。看着眼前壮丽的景象,杜蘅突然很想哭。并不是为了也许正在烈火深处哀嚎的族人,而是为自己,杜蘅知道,束缚了他十几年的枷锁,这一刻,方才算是真正断开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经常告诉杜蘅,在离都城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小镇,镇子依山傍水,风景很美,姑娘也很美。母亲就是从那座小镇被选进宫的,临走的那天,她最后一次在溪边浣洗衣物,然后离开家乡。皇子成年后就会有自己的封地,印象里母亲总是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不需要成为叱咤风云的王者,只要能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杜蘅知道,母亲其实是渴望自由的,高墙之中虽然衣食无忧,但是那样的生活太过绝望。
可是母亲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这一天,在山林起火的前一夜,杜蘅的母亲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当时那群兄弟们正为了一头猎来的野猪争吵不休,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围坐的篝火边少了这样一对母子。杜蘅沉默地背起母亲走出了山林,想要带她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故乡。可是走出山林之后,杜蘅才发现,原来母亲从来不曾提起过那片长满竹林的地方,究竟叫做什么名字,而自己,竟然也从来不曾问过。杜蘅将母亲安葬在了最高的山峰上,这样,也许她就能够遥望到此生再也没能回去的故乡。
再回到西山时,看见的就是烈火熊熊的景象。多年来母亲渴望的自由,原来只有咫尺之遥。皇族尽数死在了这场莫名其妙地山火里,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彻底无家可归的杜蘅索性一路流浪,乞讨、做工、卖唱,一路走一路看。希望能够有某一天,抬起头突然看见青青翠竹掩映的池塘,半个木屋悄然露出来,明眸皓齿的姑娘躲在暗影里粲然一笑。如果真的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他就会停下来告诉她,请你永远不要离开这里,哪怕前程似锦。
夜深了,他们就这样围着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坟头各自睡去。杜蘅不知梦到了什么,笑的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让人很想戳一戳。
醒来之后,杜蘅深深地后悔了,早知道自己应该躺平了睡的。那群妖怪怎么睡都没事,但是自己坐着睡了一晚的后果就是,浑身肌肉僵硬。看着活动自如的骷髅苏岑,杜蘅突然觉得,其实人长得那么复杂根本是没有必要的,大多数功能其实都是鸡肋。可惜杜蘅不是女娲大神,否则这就是一个充满了走动的骨头架子的世界了。
既然外面的世界这么不安全,石头决定先在这里住上一阵子,苏岑自然是没有意见。青沩笑嘻嘻地表示了欢迎,并且表态,只要他们愿意,在这里住到地老天荒都可以。
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坟茔,杜蘅凄凉地问道:“那么,我以后都要在坟边过夜了是吗?”
青沩娇笑:“你要是比较喜欢水里,我不介意和你一起住。”
杜蘅礼貌地谢绝了这个建议。
“你确定这些都是无主荒坟?”杜蘅试探性地问。
青沩拿袖子遮了脸,轻笑:“以前呢,不知道;不过近几十年来,我再没见过上坟的了。”
“那我就放心了,”杜蘅摩拳擦掌,“你能帮我砍几棵树吗?”
“哎呀,你这人真坏,”青沩嗔道,“居然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做这种粗活。”
杜蘅无语,比这粗鲁的多的你都做过了好不好?当然,这话杜蘅是不敢说出来的:“那么,借我把斧子,我自己砍总行吧?”
青沩拿袖子甩他:“真是的,人家一个女孩子,哪里会有这么暴力的东西。”
杜蘅无语望天。
青沩问他:“你要斧子做什么?”
杜蘅坐在地上:“当然是砍树啊,造间小屋子,不能总是露宿吧?”
青沩想了一想:“这样啊,没有斧子,刀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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