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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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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如此说来,刚才的呐喊声……”胜赖正说到这里,呐喊声又传来了,如同洪水一般,听来十分骇人。

“我们已将派往滨松城内的探子带到,请您亲自问他吧。”

“好,带他上来。”胜赖紧咬嘴唇,坐在床几上。

马场美浓守叫过带来的人。那个探子名叫坍屋,在滨松城下经营笔墨生意。他年已过不惑。坍屋平静地讲述起家康的行动:“家康十分谨慎,从长筱城撤回后,他吩咐将年赋减少两成,要领民立刻收割庄稼。收割完毕后,他又让领民留下两成粮食以维持生计,以便领民们少些怨恨,而将剩余的粮食全部运到城内,装入安全的粮仓。小人认为,他准备守城了。”

“不要说认为怎样,我只听事实。”

“是。他首先巡视了城下的街道,让士众作好防卫,为了让人不明他的兵力分布,他不断从城内派出士兵。”

“据你推测,大致派出了多少人?”

“小人虽不知确切数字,但大约有两三百人分作十一队出了城。”

马场美浓守紧盯着胜赖,看胜赖有何反应。

“果真是十一队?”

“是。小人再也没见过那些士兵。他们可能是前来偷袭。”

“住嘴!又是你认为,还有其他动静吗?”

“我还以到我家来的卖桶人那里听得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有三十多名火枪手隐藏在老百姓之中。”

“带着火枪?”胜赖有些不快,“好,你退下吧。”

探子退下后,信房面朝胜赖坐下:“在下以为,敌人已经作好了持久守城的准备,并企图偷袭我运粮队,让我们陷入困境。”

“哼!他大概想用火枪攻击我们。”

“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难道又是来劝我撤退?”

“您难道想一举攻进滨松城?”

“你若想劝我回去,就不必白费口舌了。我若撤退,会被后人耻笑为胆小如鼠。”

“少主多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战争原本进退有时。”

他们正在争论之际,忽报负责运输粮草的甘利余部派人前来。

“马上叫过来。”马场美浓守比胜赖更性急,“难道运粮队已被袭?还未开战,倒也不怕他们。赶快详细禀上。”

“是。”那名骑快马赶来的士兵遂跪地禀道:“我军渡过天龙川,正要喘口气时,忽从河下游的洼地……”

“有人袭击?”

“是。我们立刻派出四十余骑去迎战,好不容易击退了他们,不想河上游又有一队袭来。”

“粮草如何了?”

“总算保住了,但如此一来,总是少了些把握,因此特来请大人示下。”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给他取水来。”美浓守说完,抬头看着胜赖道:“怎么办?在下觉得那是德川十一支队伍的其中两队。”

胜赖不答,紧咬住嘴唇,皱起眉头,闭上眼。他眼角剧烈颤动,额头青筋暴露。他原想一举攻下滨松城,而且认为家康迟迟不迎战,只是因为兵力不足,听到这些完全出乎意料的探报,胜赖的不快可想而知。他合眼骂道:“真是一群窝囊废!”

“主公!”美浓守截住了胜赖。他想说信玄公绝不会完全依靠运粮队,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总之,请您派兵前去援助。”

“还有什么要说的?”胜赖盯着那人。那士兵喝下一杯水,仿佛突然变得疲倦,他思索着道:“主人说在援军抵达之前,我们会按兵不动。”

“好吧,从穴山军抽派二百人去。”胜赖好不容易控制住愤怒,叫过大炊吩咐道。

那士兵在下人的搀扶下出帐去了。美浓守和胜赖紧随其后。胜赖不愿意正视美浓守,在淡淡的阳光下又轻轻眯上了眼。刚才的呐喊声已经停下,只有风声笼罩着大地。

“少主……您现在是甲斐源氏的大将。”美浓守终于喃喃道,“攻打滨松城不会让家康吓破胆,唯疾风般地撤退,才会让他大吃一惊。”

“住口!容我考虑一下。”

“是。在下不妨碍少主。请仔细考虑。”美浓守说完,侧过头去,望着西方淡淡的蓝色地平线。

傲然而立的胜赖,几乎流下泪来。无须美浓守提醒,现在的形势再清楚不过了,必须马上撤退。但胜赖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那是宿命的目光。

对于处死阿枫和千丸,他仍然后悔不迭。本无须如此。他也觉得太过残忍,但内心深处总有一股力量促使他。他极不情愿地跳进了巨大的悲剧深渊。这次出征,甲斐军烧毁了太多的民房。但家康早有准备,已经将粮食全部运到城中。可恨的敌人完全看透了他的意图。明知是陷阱,仍继续前进,只能导致失败;凡事需谨慎,不逞匹夫之勇。信玄在世时反复叮咛过这些。

“少主决定了吗?”一直默默听着风声的美浓守平静地问,“就此撤退,家康定会吃惊不小。”

“你的主意不错。”

“如此方是上策。”

“但只撤退还不能解决问题。如果换成你,会怎样撤退?告诉我。”

美浓守笑着点点头,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胜赖终于答应撤兵。“倘若是我,便渡天龙川,越过社山,将队伍推进至甲州的曹田原一带。然后,督修金谷台,加强二俣、犬居、光明、多多罗诸城守备,让家康深感甲州无懈可击。方撤回甲府,休养生息。”

“经社山撤退?”

“正是。那样一来,家康就会认力您不过是前来察看滨松城的守备情况,会后悔多此一举,并对您的用兵之策佩服不已。”

胜赖心不在焉地听着,好生懊恼!他开始害怕那一股不断推动自己作出错误举动的隐形力量。“好。既然攻取滨松城会损失惨重,而撤退无害,却也不急,寻机撤退。”

“少主英明。请马上下令吧。”

“叫大炊来。”美浓守急急向帐外走去,大声叫着下人。薄暮中,秋风声又笼罩了大地。

第三十二章 残杀小侍从

天正元年实乃多事之年。武田和德川在紧张的对峙中迎来了天正二年。

是年正月初五,家康御封正五品,滨松城内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而在冈崎城内,连足轻武士也赏了酒。织田和德川的盟军已然牢不可破,甲州的精锐部队也束手无策,所以德川家上上下下都在由衷地庆贺。

热闹的气氛中,唯筑山夫人忧心仲忡。胜赖处再也没有任何书信,而从滨松城传来的消息,都不合她意;刚为阿万被家康疏远而松了一口气,又传来阿爱成为家康爱妾的消息;不仅如此,阿万生下的孩子被暗中抚养,阿琴不知从何处听说那个孩子取名为于义丸。

信康听到这个消息,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道:“我有弟弟了?太好了。下次去滨松,一定要见见他。啊,我有弟弟了!”此前没有兄弟的他,还在内庭举杯庆贺。

真是岂有此理!筑山夫人听说这一切,顿时怒火中烧,她知道,信康已经不是一个可以任由母亲摆布的儿子了。自从去武节、足助初征以来,经过几次战役后,信康对父亲家康愈加尊敬和崇拜。男人无不如此。最近,他每晚都在议论军事。

“海内第一武将当是家父。”

菖蒲告诉夫人,信康说这话时,骄傲非常。

就连菖蒲,刚刚怀孕,忽然又小产了。真是不吉之兆。坏事接二连三,所以夫人特意叫来菖蒲问道:“你们夜里是否同床太频繁?”

菖蒲羞得满脸通红,只得答说:“是。”然后就低头不语。

“同床次数太多,就难得怀孕。真是难题。”夫入口中这样说着,但想到若过多地指责菖蒲,德姬就会乘机夺宠,夫人便没再多说。

不觉春尽,转眼到了五月。沉闷潮湿的雨季即将过去,这一日,阴沉的天空笼罩着重重的铅色云块。

“阿琴,这样下去,我会发疯。听说大贺弥四郎已从滨松回来,你叫他来,我有些话要问他。”说完,筑山夫人便独自于镜前坐下。

夫人内心仍然无法平静。镜子里的那张脸那么冰冷,分明是一个独守空房的老女人。夫人看到自己凄厉的面孔,想哭,想大声喊叫,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情绪,梳好头发,涂红嘴唇。她许久没见到弥四郎了。即便不说特别艳俏漂亮,她至少不希望弥四郎觉得她变丑了。

大约半刻后,弥四郎过来了。

“弥四郎,听说你从滨松回来了,便叫你过来说说话。”筑山客气地招呼着。弥四郎也很是殷勤:“很久没见到夫人了。一向可好?滨松的主公精神旺了。”

“弥四郎,甲斐军不到三河来了吗?”

“这……”弥四郎认真地思索着,“今年大概会从骏府进入远江。”

“然后呢?”

“应该从长筱南下三河。”

“有书信到你处吗?”

“书信?”

筑山夫人打量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有密使过来吗?”

弥四郎淡淡摇了摇头:“没有。小人是为德川氏效力的。”

“弥四郎,这里没人听得到。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老老实实把事情原委告诉我。”

“小人不明白夫人的话!”弥四郎正色道,“没有就是没有,这就是事实。如果因为此事而纠缠不休,夫人认为能成大事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静心等待?”

弥四郎摇头道:“非也。小人只是在想,武田军攻下滨松城后,定会再次前去长筱。”

夫人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才是关键时刻。但甲州的小山田兵卫会一直不娶吗?”

“小人不知。那毕竟是甲斐的事。”

“你对我为何这般冷淡?”

“夫人误会了。小人一向直言不讳。”

“弥四郎!”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认为我如今毫无用处了吧。好啊,你退下。”

“谁招惹了您,这么生气。”弥四郎不怀好意地笑着,揶揄地看着筑山夫人。

“退下!”夫人声音尖利地叫道,“我虽是个女人,也有些骨气,不能容你放肆。”

“我放肆?”

“弥四郎,你这个刁人。如果我舍命告发了你,你会如何?瞧你脸色都变了……反正我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噢,我早想通了。”

“嘘!”弥四郎赶紧制止了她,环顾了一眼四周。他为自己失算而狼狈不堪。夫人感情失常,如果激怒了她,根本不知会发生何事。弥四郎却忘记了这一点。他脸上霎时失去血色,额头冷汗涔涔。

“弥四郎。我虽活在世上,却如同在地狱中。你以为我还会在乎性命吗?”

“夫人……请您先冷静。”

“迟了,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告发你。你玷污主母,企图引敌人入城,是十恶不赦的小人。”

弥四郎猛跳到夫人身边,伸手捂住她的嘴。

“弥四郎,你难道想杀我灭口?那就来吧……”

“夫人不要再说了。是我不好。我是出于谨慎的考虑,为了不被外人听到,为了让您满意。您什么都不要说了,先听我说……”他将嘴凑到夫人耳边,像哄孩子般道:“我弥四郎为什么向夫人……我所以那样做,是考虑到发生万一……和甲州的联络……夫人!想必你已知。”

筑山紧闭双唇,盯住弥四郎。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脸颊和嘴唇像死人般僵硬。

“夫人明白吗,弥四郎是您最坚定的盟友,如果连您都怀疑这一点,小人何以自处?”

夫人不觉抓住弥四郎那只捂在她嘴上的手。弥四郎的体温是灼热的,而夫人的双手则如冰一般冷。弥四郎悄悄拿开手。他中指已沾上了唇脂,这让他不快,又不能露骨地表现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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