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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3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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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家看都没看小岛若狭一眼,只点了点头。突然,他的心头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孤独: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竟然还期望夫人会留下来陪我……尽管三千名士兵留在城里,与他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可是此时胜家眼中,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若狭,你去天守阁下堆好柴草。”

“天守阁下?”

“这样可以随时准备点火。最好把火药也装好。明白吗?”

“明白!”若狭回答一声,抬起头来,痛苦地望着胜家那白花花的眉毛。

“在破城的时候点火?”

胜家决然点点头。“我总不至于把首级送给他们。点火的时候,我会再次通知你。”

“遵命。在下就去准备。”

“哦,你等一下。”

“主公还有什么吩咐?”

“估计今晚筑前的主力不会来。因此,准备完毕后,你去把储藏的美酒拿出来,全部分给将士们喝。”

“遵命。”

“点心之类的东西,也不要再吝惜了,都拿出来,所有的酒肴,都犒赏大家。”

待若狭离去之后,胜家有气无力地伏在了桌案上。若是阿市在身边,他还可以打起精神,最后给秀吉制造些麻烦。现在阿市走了,他也似突然厌倦了一切。已让该逃命的都平安逃脱,他心底只剩下失落。

一瞬间,死亡的感觉袭遍了全身,就连他历来执著追求的荣誉,光芒都变得暗淡。或许,他的荣誉是专门给阿市看的吧。如是这样,胜家还是个男人吗,岂不成了一个天真的顽童?

从一出生就只为征战的男人,到了临终,所剩下的竟然只有懦弱、懒惰和疲劳。胜家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是他的侍卫。一股饭团的香气扑鼻而来。脚步声到了他身边,戛然而止。“大人,醒一醒,该用饭了。”

胜家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惊呆了:恭恭敬敬地伏在面前,手里端着一盘饭团的,竟然是阿市!胜家以为看花了眼,慌忙闭了闭眼睛,还以为是在做梦。她明明已经和女儿们离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人,您心情不好吗?”胜家猛地睁大眼睛,该不是何种鬼怪要来窥探他的心思…

“啊呀,大人的脸色甚是可怕!”

“这难道是真的吗?真的是你,阿市?”

“是……是我,是阿市。”

“你不是已和她们离去了吗,怎么还留在这里?我已经命人封死了四面的城门……”

“请大人原谅。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要留在城里,要和您在一起。”

胜家慌忙望了一下四周。大厅里只有两支烛台,昏暗的灯光里带着浓浓的阴气,有一种怪诞之感,身后的持刀侍卫,影子无力地在地上晃来晃去。

昏暗之中,只有阿市的影子分外清晰。她那充满朝气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巧娇嫩的朱唇,无不散发着迷人的温暖。一瞬间,一度蛰伏在胜家心中的悸动,像敲响的晨钟一般激昂,如熊熊烈火燃遍了全身。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欢喜!是他纵横天下的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欢喜!毋宁说,是狂喜!

“阿市!”

“大人!”

“为何你不听从我的命令……”话刚一出口,胜家立觉与心中所思不符,全身顿时躁热起来。

“请大人原谅!”

“有的话可以说出口,有些却不能说出口……事到如今,阿市,你竟愿和我胜家共存亡?”

“阿市愿意陪伴大人一生。”

“你……你……”胜家的嘴唇痉挛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是的,阿市一直想亲眼看着大人……世事总是反复无常……”

“这么说,我的……早就天定了。你,早就看穿了我的结局?”

“请大人原谅,我只想作为柴田修理的妻子了此一生。”

胜家还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只是哆嗦。“好……好,那就把晚饭给我吧。”他实不忍再看侍卫和眼前的阿市,慌忙抓了一个饭团。“这是你亲自做的?”

“是。是不是有种特别的香味?”

“哦,是有特别的香味。是你白皙的手上的……香味……”

果如胜家所料,二十二日,秀吉并没有立刻向城池发起进攻,这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为了试探胜家,先头小股部队只是随处放了几把火。可是,佯攻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据说德山秀现和不破胜光当日就投降了。第二日,以前田利家父子为先锋的秀吉部队,先后渡过日野川、足羽川,向北庄逼压而来。

进军的途中,利家派出一支先行军到处招抚胜家残部,安抚当地百姓。包围了北庄城后,利家仍然不放弃最后的努力,又一次派出使者前来劝降,可是,此时胜家甚至连城门都不开了。

秀吉把大营驻扎在足羽川南岸的爱宕山,坐镇指挥全局。可以说,这次对阵是乱世双雄的意志比拼,是性格迥异、超越胜负之境的两位大将的荣誉之战,非比寻常。

秀吉首先命人集中火力,向石墙高筑、屹立在城池人口的九层天守阁猛烈射击。可是,对方却没有丝毫反应。

大概是距离太远了,枪弹打不到。于是,秀吉选出精兵组成一支突击队,带着火枪一举突入了城内,结果发现,城内竟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接到报告,秀吉哈哈笑了。“嘿,跟我玩空城计,还想让我大吃一惊!好,我倒要看看你还会耍什么花招。”

秀吉以为,胜家白天不敢和自己对抗,定是想等到夜里向大营发动偷袭。为名誉而战的胜家完全会做出这样的事。因此,秀吉命令严守各处,防止偷袭。就这样,二十三日一整天,依然是秀吉单方面的行动。

夜幕降临,一切都融入了夜色之中。

戌时左右,此前一直静谧地耸立在夜色之中的天守阁上,出现了动静,五层之上全都灯火通明。

“奇怪啊,他们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干什么。”

“哈哈,看来,他们是要商议夜袭的诡计了。”

“决不可麻痹大意。马上发动进攻,从哪个方位都可以,一定要拿下修理的人头!”

秀吉的军队不断燃起篝火,制造声势,可是,不久之后,传人他们耳朵里的,竟是出人意料的鼓声和悲悲切切的横笛之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至于在此时大行酒宴吧?”

正在秀吉一方满腹狐疑的时候,围绕在天守阁周围的箭楼也都掌上了灯火。“真是奇怪啊……他们确是在饮酒弹歌啊。”

其实秀吉的猜测丝毫不错。此时的胜家,正带着残存的族人、近臣、女眷们,聚集在天守阁的九层,饮酒作歌。

“请大家原谅胜家。都是因为那只猴子,胜家才落到了今天这地步,虽是悲切,但是莫要慌乱。今晚大家可以开怀畅饮,尽情歌唱。明日,或许我们已经变成了朝霞,消失在这个乱世的尘埃里了。”

这就是一直拘泥于虚荣、戎马一生的柴田修理亮胜家的最后一幕,只见他脸上熠熠生辉,眼神十分满足。从知晓阿市留下来陪伴自己赴死的那一瞬起,胜家似又获得了新生,从死气沉沉中复苏了。

“文荷斋,所有的箭楼上都送去酒肴了吧?”胜家一杯接一杯地品味着美酒,不时地眯起眼,温情脉脉地看着阿市。

“是。每座箭楼上都送去了灯烛,大家都喝得不亦乐乎。”

“哦,等若狭和弥左卫门回来,我也要跳一支舞给你们看看。唉,好久没有跳过舞了……”

“估计他们二人不久就过来了。若狭大人说,分配完酒肴之后,再去察看一下堆在下面的柴草。”

“哦,真是难为大家了,都这么为我尽心尽力。是吧,阿市?”

“是。”

“姑娘们已经成功绕开了筑前,进了府中城,也没什么好挂怀的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狠狠地涮猴子一把。对吧,文荷斋?”

“是。筑前守就怕咱们发动夜袭,今晚他一定紧张得要命。他怎么会想到,我们正在这里举行别出心裁的庆功宴啊。”

“此话不假,想一想都觉得奇怪。可让那个猴子更为吃惊的,还在后头呢。”

“大人!”阿市喝完杯中的酒,把手伸到胜家的面前,“莫要再谈筑前守了。”

“哦,你厌倦了?””

“现在,阿市心里既没有筑前守,也没有城池。阿市只想变成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万里长空。”

胜家听了,频频点头。他明白,自己终是没有那般超脱啊。“好。不谈了,不谈了。我根本不把他当成对手。”

“来,大家开怀畅饮,不醉不休。阿市今夜也忘记所有一切,与大家尽欢。”

“好,好。拿酒来,胜家亲自给各位倒酒。大家都把酒干了。还叫权六时,胜家就一直绷着面孔、耸着肩膀,没有给过你们好脸看。今天,我要为所有的人斟酒。请大家宽恕胜家,原谅胜家,为了胜家一人的面子,让各位和那只猴子……”

胜家意识到又提到了秀吉,不禁哈哈大笑。“来来来,这是修理亲自斟酌酒,喝,喝……”

胜家体魄强健,看来完全不像年过六旬的老人,可他那醉醺醺的站姿仍然透着悲凉。在胜家的六个侧室中,年纪最长的要数阿闲,当胜家把斟满酒的杯子递给她时,阿闲忍不住抽泣起来。

“哎,哭什么,你……”

“是……啊,我才不哭呢。我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为何还要哭泣?只是能喝到大人亲手斟酌美酒,十分难得,妾身这是感极而泣。”

“哈哈哈……你在说些什么啊。好了好了,明日之后,所有想出逃的年轻人,我都会让他们逃走。我修理就是那皎洁的月亮……猴子、城池、所有的事情都忘却了,只剩那一轮静静悬挂在夜空的明月。来,下一个,给你倒酒。”

这时,柴田弥左卫门和小岛若狭已经分配完酒肴,登上天守阁。

“哦,你们两个来了。好,那你们先喝。我来倒酒,怎么样,我亲自来为你们倒酒,为你们跳舞助兴。人生五十年……右府大人在世时,逢事就要歌唱,他却在四十九岁时就去了。我已经六十二岁,多活了十二载,要不是这那猴子……”胜家又大笑起来。

柴田弥左卫门和小岛若狭看到胜家醉醺醺的样子,有些吃惊。平时豪饮不醉的胜家,现已醉得不成体统了。无论怎么狂饮都正襟危坐、从未醉过酒的胜家,现在竟然……

阿市渐渐忧郁起来。怎会这样呢?她把三个女儿安全地送走,回到二道城的大厅时,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都如冬天的小河一样坦荡,可是现在……胜家已经不行了,曾经如此执著地追求荣誉的胜家,现在已经垮了!

开始时,胜家似还能悟出一些人生的真谛,渐渐地,他的酩酊醉意,让人看了不觉痛心、可悲。什么荣誉、意志,全都是些虚无飘渺的东西,都是鬼话!实际上,他内心里潜藏的是淤泥一样的迷惘、愚蠢和执著。

看来,不久之后痛哭的将会是自己了。阿市不禁恐惧起来。她一直要与之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胜家,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愚蠢、丑陋的老翁。阿市只觉得无穷的悔恨扑来,原来自己是被迫殉死,若有机会,该不该逃走呢?

鼓声不断地响起来。酒杯从侍女手里传到文荷斋手里,又传到弥左卫门的手里。横笛则由若狭在吹奏。女人们陆续跳起舞来,胜家也打着奇怪的手势,一边吟诵着歌谣,一边跳起了舞蹈。

然而,当大家都尽情欢乐之时,阿市却冷淡地避开,静静地反思。她欺骗了女儿们,没有和她们一起离去,究竟是对还是错?而眼前,人们似都不再拘谨,尽情地粉饰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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