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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3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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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屋里已经暗了下来,可母女眼中闪烁的晶莹泪珠,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细细想来,再也没有比这对母女相见更悲哀、更难受之事了。家康双眼湿润,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作左卫门也松开了紧抿着的嘴,很多人也都别过脸去。谁都明白,这大政所乃千真万确。纵是如此,却也不能使两家就此释怀,从而坦诚相待。

家康让她们母女坐在一处,一一介绍了各位重臣,方把二人送去别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即便是真的,也不可麻痹大意。”

“不错,秀吉野心勃勃,不定耍出什么奸计。”

“若真是阴谋,秀吉可算是可怕之极!”

“对,不仅把亲妹妹当筹码,连母亲也来作赌注。”

“那倒不是。我说不可大意,是说家中可能有第二个石川数正。”

“此话怎讲?”

“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了自己的母亲,而秀吉竟轻易把母亲送来。他想把主公骗进京,寻机加害,同时,有第二个石川在三河为内应。因此,他的母亲就毫无危险了。”

“这可是一件大事,那人是谁?”

“先不论是谁,如秀吉有了这样的人,就更放心。”

“哼!若有内应,大政所当然无忧。”

“当然。此人还会趁我们不在意,把众人的家眷骗走为质!”

“噢……这可马虎不得!”

本多作左卫门听着大家的谈话,一动不动,陷入沉思。秀吉出人意料的大胆手法,令三河人猜疑满怀。所谓石川数正第二,是何等无理的猜疑和陷阱啊!种下了这粒猜疑的种子,自家人就会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人心惶惶。由此看来,数正出奔之忧,非三言两语可解。

数正曾言,秀吉除了想与三河合作,并无他意。作左明白数正的苦心,可是,单靠苦心并不能办妥天下之事。

作左待众人散了,认真巡视着城内。后日就要启程,家康早早歇息了,可是大政所和夫人所居的别馆,直到后半夜仍然灯火不灭。

德川家康于天正十四年十月二十展,率部踏上进京之途。

本多作左卫门把他们送至大门外,方回到本城,他突然觉得精疲力竭。

家康没有任何不安,泰然自若地去了,秀吉应也不会如三河人所担心的那样心怀奸谋。既然事情如此顺利,自己为何仍放不下心,无法冷静呢?

今年冬天似来得特别早。这一日虽未雨,却天气阴沉,寒风凛冽。风掠过松林,发出呜呜之声,风一停,就冷得如要下雪。

作左回到厅上,心还未平静下来,井伊直政来了,道:“本多大人,累了吧?”

“兵部,那母女如何了?”

“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直没有安歇,谈话也未停止。”年轻的直政对作左卫门十分敬重,回道,“有时真希望本多忠胜能在京城或大坂碰到石川数正。”

“忠胜有话要说?”

“他说,若让他碰到石川,便一刀杀了,以明心志。”

“兵部!”作左终于找到了不放心的原因,“你认为数正怎样?我以为,他实有苦衷。”

“苦衷?”

“若数正投靠秀吉,不过是为了打人其内部,你会怎样想?”

“这不应是大人您说出的话,您亦不会作此种设想。”

“哦?”

“即便如此,那也是邪门歪道。允许邪道存在,就会乱了正道。”

“哦。”

“这是真事?”

“不,只因你提到他,我便突然想起他来。”

“风大了。”

“唔?”

“切要小心火烛。主公离开时若失了火,可是大事一件啊。”

作左卫门不言。数正不能得到更多人的理解!这么一想,作左觉得自己都如此可悲。

“大政所没感到自己乃人质?”

“开始时似那样想,但现在已了无疑心,甚是放松。她还鼓励夫人做个贤妻,不知这话是否发自真心。”

“哦,你竟也这么问?”作左卫门叹气,井伊直政连大政所的心境都还不了解,就更不会知道数正和自己的内心了。

“卑职乃是为取暖之事而来。”直政并未发觉作左卫门的无助,又道,“大政所的侍女说,天气太冷,大家都想生火,卑职便来和大人商量。”

“火?”作左嘀咕着,“火炉吗?你告诉她们,办不到!若每人一个火炉,万一失火,恐就大糟,不可。”

“哦,那么我就这样回了她们。”

“等等!兵部,不给侍女们没关系,她们还年轻,可是大政所当例外!告诉她,说我不同意,但你念她年老,给她生火。”

“不愧是本多大人!大人心慈。”

“要使整间屋子都暖和起来,一两个火炉不够,要给她三个。另,她若有怨气,都推到我作左身上。”

“嗯,我得给她三个火炉。可要把一切不是都推到大人身上,卑职却是不能。”

“这是有意如此!”作左卫门对直政的耿直无可奈何,“我早说过,她们憎恨一人就好。万一她们回了大坂,被问及在冈崎的情况,她们就会说,大家都很亲切,唯有作左……这一切都是为了主公。我不是要你行不仁不义之事,而是要你为主公着想。”

“在下明白。”

“赶紧拿火给大政所吧。”作左郑重说完,又沉默。他气直政还太幼稚,不解自己的心思,但想到自己语气生硬,又有些不快。

“遵命!”直政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去了。

作左蹙眉瞪着隔扇,足足有两刻,之后,突然纵声大笑。“哈哈哈!既是不解,还理他作甚!”他甩甩头,急叫厨监大泽元右卫门。

元右卫门一到,作左便如平日一般怒声斥道:“有烧饭的柴吗?拿两三百捆木柴,堆到大政所住的别馆周围。”

元右卫门惊恐道:“要那些柴禾做什么用?”

“老太婆说很冷,把柴堆起来,可以挡风。”

“这……”

“万一秀吉敢对进京的主公不敬,我们就点了那些柴,把馆里的女人通通烧死。明白吗?”

元右卫门眼都没眨,呆呆站住。

“发什么呆?快去!”作左厉声命令道,可是马上又疑惑起来:我会不会如数正那样被怀疑?

为平息众人的反感,作左打算采取强硬的做法。秀吉可能会厚待进京的重臣,这从神原康政当时所受的优待就可想见。

作左的做法可能会令随家康进京的重臣们大吃一惊,亦羞愧难当。他们必会心生怨怒,认为此举太不仗义,太过分!作左正是要他们这么想,方必须把事情做绝。

他们如此一想,就可能对作左生杀心。作左颇为冷静。事到如今,他的命算什么呢?家康可能会比他人更为生气,秀吉的怒气则更不可遏制,他必然会怒道:“对大政所无礼,便是对关白无礼!令他切腹!”甚至可能马上派人来取他首级。

果真是如此结局,作左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把头颅给秀吉。可是仔细一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作左自个儿笑了,他想起石川数正出城时的心境,心道:数正,我也实现了诺言呀!

见元右卫门还站在原地,作左道:“明白了么?快照吩咐去做。”

“可是,城代大人,”元右卫门露出很为难的神情,“若大政所或夫人问起,当怎么说?”

“你就说是为了挡风。”

“若她们知道了实情,必然告诉关白,关白反而会刁难主公。”

“敢刁难主公?”

“关白定会认为此种事太可恶,从而雷霆大怒。”

“倘若他敢对主公无礼,就烧了那母女,不就结了?”

“主公怎么办?”

“嘿,主公会连连道歉的。快去!”

元右卫门缩着脖子,犹豫不决地走了。作左再度笑了,却又镇静下来。

此事定会迅速传遍全城,究竟有多少人会拍手称快,有多少人合坚决反对?若是拍手称快,作左会气得发疯;若坚决反对,作左又会失落不已。他正在思虑,井伊直政腾腾而来。

直政年轻气盛,还未坐下,便先开口道:“大人,干得好啊!没想到主公出发前会下这种命令,真是了不起的智慧和勇气啊!”

作左卫门咬着嘴唇,不言。

“大家都说,那是为了御寒,可侍女们急了,看那架势,可能会立即写信送给关白。大人,可要把她们半路截住?”

“不必。”

“让她们把信送到?”

“兵部!”

“卑职觉得,让信晚一些送达为宜。”

“你说这是主公的命令?”

“不是吗?”

“不是!”

“那么,是大人自己的主意了?”

“对!”

“那怎使得!纯粹……胡闹!”

“兵部!主公可以做的事,我作左为何不可做?”

“大人竟如此说!主公若事先知道,会有所准备,以免关白责备。可事出突然,您在给主公出难题。烧死了大政所,对主公不利啊!”

“闭嘴!”作左厉声道,“思考怎样守好这座城,才是我鬼作左的职责。”

“接待大政所,是卑职的责任。”

“我并未说马上就烧。若秀吉加害主公,就把她们烧死。若主公途中有不测,比如秀吉出兵前来,比如城内出现内应,我的做法,便是为体现三河武士的智慧和勇气。你告诉大政所,三河武士总是心怀警惕,但若关白没有奸谋,就只是御寒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大人!”

“你还待怎样?”

“您疯了?”

“哦!兵部这么觉得?”

“主公带了三万大军前去,已足够了。若是主公的命令,则另当别论,可是他想先给对方下马威,再与对方谈判。您做出这种暴举,徒留口实,难道不是给主公增添麻烦?”

“当然不是!”

“若主公因此意外而陷入被动,不就给和谈带来障碍了?”

“井伊兵部少辅直政,你太幼稚!”

“哼!大人真是疯了。”

“不,是你幼稚!”作友卫门移开视线,望着庭院和灰色的天空,枯黄的叶子掉了一地,“看,风愈来愈大了。”

“对大人的固执,卑职甚觉失望。算了,我立刻把此事报告给主公!”直政气得站起身。

“悉听尊便!”作左卫门立马回答,“若先让主公知道,主公一开始就在秀吉面前矮了半截。”

“什么?”

“你若想让主公在气势上输给秀吉,就通知他吧!”

“不通知主公,让他在人前处于被动?”

“呵呵,倘若主公没有应变之才,与秀吉短兵相接时,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

直政满面怒气,又坐了下来,道:“任性的老头子,看来是打算坚持己见、固执到底了?”

“呵呵!你才是顽固任性!既知可能被主公责备,怎不早些报告?考虑到主公的脾气,替他弥补不足,本就是我等的责任。一心想当个老好人,极为不妥。”

“哼!”直政脸色都变了,气得直拍大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思细密的直政,从作左的话中终于听出了不寻常的意思,“大人,您是想独自承担这一切责任了?”

“唔……”

“您说过好几次,把恨都集中到一人身上为宜。”

“你可告诉大政所,万一我放火,你就把她背出来。这样,大政所就放心了。人各有各的职责嘛。”

“但是,倘若关白动怒,要大人切腹呢?”直政有点犹豫,“那时该怎生是好?”

“听主公吩咐。”

“若无法知道主公的意思呢?”

“兵部,上了年纪的人,活着尤是寂寞,即使不死在战场上,终究也是要离开这个人世。现在我已离死不远了啊。”

“这和我们所谈之事有何干系?”

“不,无干。就是说,心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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