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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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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之间,一声长长的狼嗥掠过了山谷。军务司马一撮嘴唇,立即发出三声短促尖锐的鸮鸮,古人对猫头鹰的叫法。鸣。叫声方落,山道两旁黑黝黝的小树突然倒下,两个长大身影倏忽冒出在马前,低声喝道:“东有虎牢!”军务司马低声道:“西有函谷。”一个身影低声道:“随我来。”大步向谷中走去,另外一个身影又立即变成了黑黝黝小树中的一棵。
    拐了两个山头,来到一道不起眼的山谷。月色之下,但见满山林木,却无一顶军帐,没有人声,没有马嘶,与寻常幽谷没有两样。张仪大是疑惑,两万骑兵如何能隐藏在这里?寻思间已经随着“小树”摸黑进了一座山洞。洞口很小,洞中却颇为宽敞,隐隐传来一片沉重的鼾声。
    “小树”咳嗽了一声,沉重的鼾声突然刹住。一个身影霍然冒出:“军令到了么?”军务司马低声道:“白山将军,丞相到了。”“啊!”对面身影轻轻地惊呼了一声,低声道,“骑右将白山,参见丞相!”张仪笑道:“免了免了,目下没有丞相,只有将军张。记住了?”
    “嗨!”白山答应一声道,“请随我来,到亮处说话。”
    拐过几块巨大秃圆的山石,一缕月光洒在了洞中,在习惯了黑暗的来人眼里,倒是分外的清爽。几个人在秃圆的石块上坐定,一名军士拿来了四个皮囊与一个布袋,白山道:“丞相……不,将军张,这是虎牢泉水干牛肉,先垫补垫补了。”张仪摇手道:“我等与骑士一样,自带军食,日后无须专供。就地取水,倒是可以享用一些。来,先痛饮一袋,虎牢山泉水甜美闻名。”四人咕咚咚饮罢,军务司马道:“白山将军,上将军有令:奇袭战由丞相决方略路径,你只管打仗。打得不好,军法是问!”
    “嗨!但请将军张下令,末将主战便是。”
    张仪笑道:“白山将军,我来军前,只因我对河外熟悉,并非我通晓战阵韬略。上将军虽有如此将令,你却只将我看做一个乡导。我有计策便说,若有不妥,你便不要听。万勿心存上下芥蒂,因而痛失战机。老秦人本色不作假,是么?”
    白山拱手慨然道:“丞相如此襟怀,末将疑虑顿消。右骑两万,全数郿县孟西白子弟,打仗断无差错!丞相,不,将军张但决谋略路径便是。”
    “好!”张仪笑道,“再隐蔽一日,可有保障?”
    “断无差错。”白山信心十足,“这道山谷是前哨,战马骑士都隐蔽在后面一道三面环山的绝谷。不支军帐,不起军炊,马入山林喂料,人入山洞就食,再隐蔽三两日也可。”
    “骑士军食还可支几日?”
    “三日。”
    “游哨放出多远?”
    “周围十五里。”
    “好!明日大睡,养足精神,往后几日只怕想睡也没得空了。”
    “嗨!”白山应命一声又道,“丞相鞍马劳顿,也请休憩。我去拿几条军毯?”
    “不用。将军处置军务去,有事随时报我便了。”
    白山答应一声,出了山洞。张仪笑道:“睡吧,动静越少越好。”四人卸下甲胄打开军毯裹住身子睡了过去,片刻之间,一片鼾声。
    正当午时,秦军大营前飞来两骑快马。距营门一箭之地勒马,一人遥遥高喊:“我是联军特使,来下战书,作速通报上将军!”
    “特使稍待——”秦军寨门一声回应,便闻马蹄如雨而去。片刻之后,一骑飞出营门高声道:“特使随我来。”话音落点,马头已经回转,带着两骑飞驰进了营寨。
    中军大帐却是空荡荡的,帐外只有两名甲士,帐内也毫无肃杀之气。两名特使坐定,一名军吏捧来陶壶陶碗,斟满凉茶请特使慢饮。两特使相顾困惑,一人昂昂道:“我等来下战书,要见上将军!”军吏拱手道:“上将军正在午眠,请稍待片刻。”一特使笑道:“噢呀,好洒脱了。”军吏道:“夜受贼风,上将军偶有小疾而已。”另一特使笑道:“定是巡查风寒,崤山寒症可是厉害也。”军吏板着脸道:“两军敌对,请勿闲话。”两特使便不再说话。
    小半个时辰后,后帐传来一阵沉重的咳嗽喘息,接着听见脚步声,一个身着软甲外罩丝披风的黝黑瘦子走了出来,目光向两人一扫,却是炯炯有神。他缓步走到帅案后坐定:“你等便是联军特使?”声音中带有明显的咝咝喘息。
    两特使站起,身材高大者道:“联军特使景余、田锋,参见上将军!这是我六军统帅子兰上将军之战书。”军吏接过战书,抽去布封套,将一卷竹简捧送到帅案之上。
    黝黑瘦子矜持地一手展开竹简,瞄得一眼笑道:“子兰有古风也,下战书,司马错可是头一遭遇到,要何日决战啊?”
    “战书写得明白,明日决战!”
    司马错笑道:“既学古人,便当学像。战书隔三,子兰不懂么?”说着提起铜管鹅翎笔在竹简上大书了“三日后决战”五个大字。军吏上前卷起竹简,交还特使。
    特使昂昂道:“我上将军有言:天下皆云秦国虎狼之军,我独不惧!但受战书,便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两军对阵决战,不得施偷袭惯技!”
    司马错哈哈大笑,呛得咳嗽起来,咝咝喘息一阵,满面潮红声音嘶哑道:“好!对阵决战,教六国输得心服口服。”
    “上将军保重,本使告辞!”两位特使赳赳大步出了中军大帐,一阵马蹄出营去了。
    后帐转出精神奕奕的司马错:“山甲将军,亏了你这个现成病号,竟在如此两个人物面前周旋,还行!”黝黑瘦子喘息着道:“不就两个军使嘛。”司马错摇头微笑道:“一个孟尝君,一个春申君,大人物也。”黝黑瘦子高兴得一跳:“哎呀!山甲病得值了!”帐中一片大笑。
    子兰的中军大帐顿时热闹起来了。
    孟尝君春申君回来将经过备细一说,帐中顿时歧见纷纷。下战书探营,原是苏秦的主意,本意是想试探秦军能否答应这种正面阵战。因为楚军的两千辆兵车与各国二十余万步兵,最适合列阵而战;若能以兵车步兵列成正面大阵,两翼辅以骑兵突袭包抄,则胜算在握。这是联军幕府反复商定的最佳战法。如今带回的消息大是令人意外:司马错非但答应列阵决战,而且在三日之后;更重要的是,司马错似乎患了“崤山寒症”——这是崤山狩猎山民的一种怪病,一旦染上,嗜睡厌食,月余则枯瘦如柴。若果真如此,岂非六国大幸也!使幕府魁首与将军们惊喜的是这一点,产生分歧的也是这一点。
    子兰最是激动,主张拖延旬日,待司马错病势沉重时一举猛攻,务克全功。赵将肥义则认为,拖延下去有可能使秦军换将,不如将计就计,就在三日后如期决战。魏将晋鄙、齐将田间、韩将韩朋都支持肥义,认为这是万全之法。燕国主将子之则提出惊人主张:明晚发动突然袭击,一举击溃秦军主力。子之雄辩地说了三点理由:其一,兵不厌诈,安知司马错不是装病?其二,六国联军协调费力,不宜久拖而宜速战;其三,所有事态中,只有司马错批回“三日后决战”这一事实可信无误,三日内秦军戒备必然松弛,是联军战胜的唯一机会。
    经过一番激烈争辩,谁也驳不倒子之的雄辩理由。立足司马错病情,显然是一种侥幸,而且极可能上当,连子兰也不再坚持了。从各方面看,提前突袭都是一种可行的战法。最后,终于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可。
    “好!”平原君笑道,“司马错善于偷袭,今日也教他尝尝偷袭的滋味。”
    “噢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房陵之仇得报了!”春申君更是高兴。
    “别忙。”孟尝君笑道,“战场诡诈,我能袭人,人也能袭我,先想想自己的软肋为是。”
    “孟尝君所言极是。”苏秦道,“六军之要,在于粮道。敖仓到六军营寨一百余里,每日都有辎重车队在道,信陵君以为安全否?”
    信陵君沉吟有顷道:“晋鄙将军拖后,为的就是护卫粮道。再说,敖仓之西是虎牢要塞,虎牢之西我营寨连绵,此等重地,应当没有险情。”
    “也是。”平原君道,“若是六国分头运粮,道路遥远,防守拉开,难保不失。如今粮道只有一条,且敖仓乃魏国根本,不说晋鄙大军,敖仓令的军营还有五千铁骑。再说函谷关到敖仓两百余里,险道要塞均有防守,秦军根本无路可走。”
    “背后如何?”苏秦问,“从河内南下不行么?”
    “武安君多虑了。”素来寡言的晋鄙道,“河内南下只有两个渡口:孟津渡口乃周室洛阳要塞,我军也近在咫尺;白马渡口乃卫赵水道,历来是赵国重兵守护,断无差错。”
    “噢呀,南边更不可能,除非秦军插翅飞过三川,再飞过韩国了。”
    “如此便好!”苏秦拍案,“子兰将军,你下令了。”
    子兰兴奋地升帐发令:齐韩赵三国步兵以田间为将,分三路夜袭秦军大营;燕齐楚三国骑兵以子之为将,在秦军大营外两翼截杀;其余楚国大军由子兰亲自统领,在正面的广阔地带封堵秦军;信陵君与孟尝君率领精锐步兵五万,趁乱抄后,攻下函谷关;里外左右,四面夹击,务求一举歼灭秦军主力。苏秦坐镇幕府,记功督察。
    幕府五魁与将军们掂量一番,都觉得这是一场很有气势的大战,尽皆赞同。于是立即各自回营,准备明晚突袭大战。
    太阳刚刚到得山巅,山谷中幽暗下来。
    午后,张仪醒了过来,用短剑划开一张干面饼,再塞进一大块酱干牛肉,狼吞而下,再灌了半袋山泉水,顿时精神抖擞。召来白山与军务司马,三人躲在山洞角落又是画又是说,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有余。白山与军务司马不熟悉河外之地,随军的两个乡导也只能在你说清地名后准确带路,不会完整地将虎牢、敖仓方圆百里的地形描述出来,更不会画图描述。而对于一个率领两万骑兵,要完成一场大奔袭的将军来说,完整地熟悉地形道路之间的关联是极为重要的。张仪与白山说得几句,立即觉察出这个致命弱点,于是不厌其烦地从当下所在的山谷画起,详细解说了所有山头、河流、大路、小路的关联,又教白山多次复述演练,大费了一番工夫。亏了白山是郿县白氏世家子弟,家道虽在商鞅变法时中落,却也识文断字颇有天赋,总算确定无误地弄清了这一带地形道路的全貌。
    说完地形又议战法。白山的主张很简单:找到地方猛攻而入,烧了粮库便撤。张仪笑道:“如此只能骚扰六国联军,可惜了两万铁骑。听我说……”张仪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笑问:“如何?说实话了。”话未落点,白山便跳了起来连叫:“好好好!听丞相的,兄弟们人人立功!”嬴华绯云被惊醒过来,听得军务司马一番学说,高兴得立即吃喝收拾,做好了夜袭准备。
    天一落黑,白山下令收拢游动步哨。山林中长长的三声狼嗥之后,白山带着张仪一行出了山洞,拐过两个山头,进入了一道长长的峡谷。白山低声道:“丞相,这是一面谷,只有这一个出口。”张仪一路打量,只见这山谷越走越宽,最里面竟是一片环山盆地,山坡上的林木在黑夜里一片黝黑。
    张仪笑道:“人马都在山坡密林中?”
    白山道:“正是。下令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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