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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仙此刻正闭着双眼,赏曲品茶,恬然宁静,似乎已经进入了一种冥想的境界。
没人清楚他究竟师出何门,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认识他。
当然,这只是指那些没有多高地位的升斗小民,在上流社会,恐怕就是闻名遐迩了。
在十年前,日本首相访华,闻听北京香山古树参天,榕树成行,泉流淙淙,亭台层层,是个幽雅宜人的好去处,而且正好赶上秋季,漫山遍野的黄栌树叶正红得像火焰一样,美不可言,便临时提出要游赏香山。
当时华日关系正值寒冬,日本首相此次来华,还被不少媒体誉为“破冰之旅”。
尽管两国关系跌倒了谷底,但华国还是体现出了一个大国应有的度量,总理亲自陪着日本首相出游香山。
一行人在游赏到香山阆风亭时,游兴盎然,不时停下拍照留念。
忽然,见到亭内坐着一怪异之人,一袭青衣如竹,一张青幡迎风而展。
当时所有的大内高手紧张得要命,这可是严重的失职。香山在前一天就已经遭受地毯式的搜索,没有发现任何人藏匿。而今天,香山早已重重封锁,连一只小鸟也难以飞入,此人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地,瞒过了所有警卫,这是怎么样的境界?更可怕的是,没人清楚他的意图究竟若何。
瞬间,贴身保卫的大内高手将两位领导人团团围住,外围高手疾速持枪合围那人。
黑洞洞的枪口,阴森冷寒。
令人意外的是,那人在群枪环峙之中没有丝毫局促,如沐春风一般自在,脸上带着淡淡微笑,自然一股凭空而生,缓缓高吟道:“有朋远方来,娑罗叶自裁。原是东边客,曼陀心内开。”
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响彻阆风亭。
日本首相觉得此人甚是有趣,便和总理商量了一下,总理让持枪合围的一众保镖撤开去。然后,总理、首相只在几个贴身保镖的重重簇拥下,与那个怪异之人在亭内畅谈半日,直到夕阳西落,犹未尽兴。
中日关系也在阆风亭中慢慢得到修复,总理并当场作出了明年春天回访日本的决定。
这是继“乒乓外交”后,华国外交史上又一个著名案例,世人称为“阆风回春”。后来总理还赐赠那人的那首小诗名为《破冰吟》,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只是署名为佚名,也没有一家媒体提及过这位神秘人。
这是总理答应那人的。
他志在四方,游山玩水,当然不想背负着一个全民热捧的名号。
但纸包不住火,还是有不少的官员通过不同的渠道,探听到了这件寡闻少见的新鲜事。
庞月明捧着瓷杯,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中年人,内心激动万分。
宁州一把手这件事,上头悬了很久了。
悬着,悬的当然不是上面那些人,而是悬着他庞月明,还有孔南行,也悬着不少关心这件事的人。
这关系到宁州未来几年甚至是十年的走向,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悬了一个春天。
悬着,有时十分模糊,有时又十分清晰,把人都悬晕了,悬得有点窒息了。
虽然他绝对是个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但有些玄妙的事是无法用科学说清的。
如果能得到半日仙的一言半句,自己就不用整天牵挂着,那是多大的一种解脱?
想到这,庞月明微微一笑,浅浅抿了口铁观音,余香绕齿。
良久,半日仙缓缓睁开眼睛,微笑道:“庞市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情?”
庞月明思想还在畅游,忽然听见半日仙开口说话,有些惊慌,几滴水洒到了手上,拿过纸巾擦了擦,放下茶杯,笑着道:“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最近闻听大师来到了宁州,倍感荣幸,便想和大师见个面,喝喝茶,聊聊天。”
半日仙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轻声道:“庞市长这么客气,我有点受宠若惊。”
庞月明开怀大笑几声,轻声道:“能和大师这么近距离交谈一番,我才喜出望外。”
半日仙低目笑着,望了眼庞月明的那杯茶,问道:“庞市长喜欢铁观音?”
“谈不少喜欢,只是喝惯了,以前年轻的时候在农村扶贫,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栽着铁观音茶树,闲来无事时,一些老人就在村口的树下聚在一起喝铁观音,我也入乡随俗,就喝上了这铁观音,没想到一喝,就喝了三十年。”庞月明想起以前的事情,会心一笑。
“看来这茶很长情。”半日仙玩笑道。
“确实,比我夫人还长情。”庞月明不露痕迹笑着,问道,“不知大师青睐哪种茶?”
“我?懒人一个,在茶道方面只是一个门外汉,就不好在庞市长面前班门弄斧的了。茶我没有喜欢的,因为什么也不懂,既然不懂,喝再好的茶也跟凉白开差不多,那就索然无趣了。”半日仙轻声道。
“其实我也不懂,瞎喝。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瞧热闹,我喝茶就是跟着凑凑热闹罢了,不像一些老茶客,光喝一口茶,就能尝出是什么级别的茶叶,是哪个村哪个老茶农炒出来的。”庞月明微笑道,想尽量拉拢一下和半日仙的关系。
“内行看门道,外行瞧热闹,正解。”半日仙轻轻瞥了眼庞月明,小呷了口茶。
庞月明笑笑,沉默下来,端起了茶杯,煞有介事地拿着杯盖煽着热气,白雾上升,镜片变得有些模糊,使他此刻的眼神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心里想着应该怎样找到比较冠冕堂皇的措辞,来打开那个缺口。他知道,这样深不见底的人物,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想说时,滔滔不绝,不想说,一字千金。
“庞市长,是不是在等我的门道?”半日仙右手握着撑起青幡的竹竿,微笑道。
“久闻大师语出天机,不知能不能赐赠我几句?”庞月明有些意外,却立马接过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半日仙左手轻轻转着桌面上的青瓷杯,手指的指甲修剪得异常平整,像拿什么精密仪器测量过才动手的一般,淡淡道,“庞市长不厌其烦地派人找我,我实在是担当不起。既然庞市长如此诚心,想必是缘分已到,我不好再推辞了,不知庞市长所问何事?”
庞月明心头欢喜,表面沉寂如水,轻声道:“谢谢大师成全,我想问事业前途。”
半日仙点点头,也不说话,微眯起永远清澈如溪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庞月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像医院里的激光扫描仪一般,似乎能通透庞月明的头颅,知晓他大脑里所有的思想活动,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冷眼旁观凡尘俗世的智者,不沾半点人间俗气。
楼内琴声依依。
良久,半日仙幽幽道:“入门休问荣朽事,但见容颜便得知。此事纷繁难诉啊。”
庞月明微微皱眉,说道:“请大师详细讲解。”
“曾国藩的《冰鉴》云:眉尚彩,彩者,杪处反光也。贵人有三层彩,有一二层者。一望有乘风翔舞之势,上也;如泼墨者,最下。”半日仙端起青瓷杯,抿了口茶,像口渴灌白开水,确实不适合高雅品茶。
“怎么说?”庞月明面上有一丝薄如蝉翼的忧色。
半日仙抹了抹嘴,往杯里吐了几片茶叶末子,轻声道,“眉崇尚光彩,而所谓的光彩,就是眉毛梢部闪现出的亮光。富贵的人,他眉毛的根处、中处、梢处共有三层光彩,当然有的只有两层,有的只有一层。远远望去,似两只凤在乘风翱翔,如一对龙在乘风飞舞,这就是上佳的眉相。如果像一团散浸的墨汁,则是最下等的眉相。我观庞市长忧急煎虑见于眉宇,龙凤之眉散化成墨,此乃心事所致。”
庞月明怔了怔,沉默片刻,问道:“请大师指点迷津。”
“既然事急,就请赐下字来,用六爻仔细推算吧。”半日仙放下茶杯,轻声道。
庞月明略微犹豫,轻声道:“这拆字推算能准?”
半日仙了然轻笑,轻声道:“庞市长识穷天下,不知六书之学?六书之学妙于会意,哪个字没有‘数’?秉心诚意,合三体、何六体其应如响。小篆变于李斯,说文昉于许慎,开后人之离合相字之学,难道只是用来玩味取乐?”
庞月明轻轻点头,笑道:“大师,我孤陋寡闻,请不要见怪。我就取个‘庞’字吧。”
沉吟片刻,半日仙轻声道:“‘庞’字为广龙,‘广’,无边也,即苍穹,龙遨游于广阔的天空之下,必定大有作为。”
庞月明心内大松,脸上的笑容由心而发,忽然想起了什么,面上的喜悦之色一现即隐,推了推眼镜,问道:“那我再取‘行’字,不知大师如何解呢?”
“这个好解释,行,人之步趋也,凡行之属皆从行。从彳从亍,彳亍,慢步行走,而无所趋也。肩挑重担行千里,人想出关闯两山。行百里半于九十,遇贤人大有前程。”半日仙缓缓说道。
庞月明微微一凛,眼里闪过一丝狠意,置于桌下的拳头紧了紧,这冷峻的神情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道:“感谢半日仙大师的提点,真如醍醐灌顶,日后有缘,再聆听大师的谈天论道。”
“但愿如此。”半日仙轻声道,语气淡然。
“小康,拿礼物上来。”庞月明向着外面喊了声。
小康从门外进来,手里不知什么多了一卷字画,纸质古朴奢华,上书一副对联。
上联为:一语如刀,劈开昆山分石玉。
下联为:双瞳似电,观透苍海变鱼龙。
横批为:断事如见。
“这是宁州著名书法家俞知堂老人所写,还望大师笑纳。”庞月明起身,微笑道。
半日仙也不矫情,也不客气,顺手就接了过去,搁于八仙桌的一边,就像从服务生那里接过一包柔质纸巾一般随意,不过,要是他知道俞老这幅字的价位,不知还会不会这样的无所谓。
俞老的字画,最低都有六位数,不少达官贵人更是以收藏他的字画为荣,而俞老又是不理世事的隐士,十多年前从宁大校长一职下来之后,就再也没在公共场合出现过,字画作品更是少之又少,造成了洛阳纸贵。
庞月明也不介意,世外高人就是这样信马由缰,嘘寒问暖了几句,就离开了。
雅间很安静,只有那琴声幽幽叮咚,茶香盈鼻。
半日仙看着窗外的小西湖,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偷听,可不是件光彩的事。”
他在跟谁说话?这房间里除了他,空无一人,连鬼影都没一个,谁会偷听?
当然是人。
半晌,从隔壁房间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一身休闲西装,英俊不羁,看着女人,指了指楼梯口,说道:“楼下等你。”
女人点点头,来到半日仙的房间,推门而进。
“几天?”半日仙视线仍落在湖水中,对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一点也不上心。
“从丹青巷那日算起,一共五天零八个小时二十七分三十秒。”女人脱口而出。
“跟了我这么久,你够有耐心的。”半日仙终于回头瞥了眼她,眼神却没有变化。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女人那只像汉宫白玉般的小手玩着一把形似柳叶的小刀。
“还想杀我?”半日仙平静道,一点一点将那张青幡皱起的地方顺直。
“想。”女人眸子盛满清冷意味,算不上恼怒,却远不是和善的眼神。
“但目前你还是很理智。”半日仙端起茶杯,模仿着庞月明饮茶时的动作,神似。
“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缠着你,女人就是有这个本领。”女人笑意玩味。
半日仙愣住,遇到蛮不讲理的女人,就算你口才再好,也是无用武之地。
唯一的办法,惹不起,躲得起。
“我明天就离开宁州。”半日仙也很理智。
“早该如此。”女人轻笑道,唯美得像朵夜晚默默盛开的海棠。
半